《雪满千山》甜橙仙君

31、新营

　　万安堡的冬天就在钱粮匮乏的焦灼之中静悄悄地来了。
　　这日，苏席雪依照惯例带赵柴等护卫巡视了一番城楼，有上官在，下面的士卒不敢不老实巡逻守岗。经过几次毫不留情的严罚，万安堡内堡已经无人再敢在这位年轻的千户跟前耍赖松懈，但这些人背地里的怨怼偷懒苏席雪也心里有数。苏席雪不指望强权压制下变老实的这些人能真正信服她，也不指望穿着透风单衫和陈年棉衣的士卒能顶着边关刺骨的寒风在墙头站满整日。
　　从墙头上下来，苏席雪一拐去了堡内的校场。那里如今是堡内弓兵营地训练之所，一百来号人组建的弓兵营整日热火朝天地训练着。刚到营内，迎面走过来一个身材矫健的年轻汉子，那汉子一见苏席雪便深深弯腰拱手行礼：“见过大人。”此人便是从太原带来的五个军士中最会骑射的窦宣。苏席雪含笑把他扶起，又左右打量了一番周围训练的情状，内心满意地点点头。周围的将士们看到千户亲自到校场观摩，恨不得使出浑身的解数。
　　这些人是苏席雪组织的新营。由于粮草、战甲、钱财无不匮乏，万安堡内将士几乎人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毫无锐意的模样。前些天，苏席雪思索多日终于在心里敲定了目前的内办法。骑兵她是不必想了，堡内连精壮的好马都没有，就算勉强拉起来一小群人也无甚大用。重步兵虽说可抵御关外的瓦剌和鞑靼，但是堡内既没有足够的铁甲用以装备重步兵，也没有钱财和时间去打造如此众多的铠甲。
　　思来想去，偌大一个万安堡惟有轻步兵才能养得起。可作为北方的守城边军，面对关外骑兵，轻步兵几乎毫无用武之地，连忠心耿耿的赵柴听了这个念头都连连摇头，试图竭力劝阻苏席雪的危险想法：“大人，普通士卒守城都艰难，若是让他们出城应战，岂不是白白往鞑子马下送命吗？”
　　苏席雪摆摆手，示意他暂且住口，又问：“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窦宣的副手，听说弓马娴熟，是太原镇有名的射箭高手？”赵柴迟疑着点点头后，张口想继续刚才的劝阻之言，却被苏席雪一个手势打断。他只听得上首的主子干脆利落地命令他：“你去把他带到这里，我有话跟他商量。”赵柴顿了顿，终是一弯腰应了声是，然后匆匆出门寻了窦宣过来。如此才有了现在的新营。
　　新营的人是从内堡挑出的一百多个强壮擅射的好手。万安堡向来没有轻步兵营，只有弓兵营，为了节约开支，原先弓兵营不符合要求的如今全部被淘汰下来成了普通的步卒，剩下的人则算作新营的人。二旬训练后，这些人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射中快速移动的靶子。苏席雪命窦宣从今起不必再干别的，一心训练这一百多人，从中筛选出最精干的骑射手。同时她又对这一百多号人郑重承诺每旬发给堡内最好的钱粮待遇，能进新营者，一年给资十二两银子，若有伤亡则发给家中家眷二十两。这一百多人听了这话原本半信半疑，直到用饭时看到了半人高的大锅里的满满的热乎乎的肥肉和足够的馒头，这才相信了新来的千户大人的话或许是真的。
　　林九郎家中世代为军户，父亲是弓兵营出身，自小他就跟着父亲摸弓箭，有一身百发百中的好本事。原先弓兵营在边关一直不被重视，林九郎的神射本事甚至换不来供家里人嚼用的米粮，但新千户沈大人如今突发奇想开始看重弓兵营，让他顿顿吃上肉不说，还能带回足够的口粮给家里人，林九郎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虽然不知沈大人这般举措会延续到何时，但望着堡内其他吃不上肉穿不暖的兄弟们羡慕的眼神，林九郎心里发誓，只要大人还需要弓兵营一日，他就要拿出最好的本事留在这里。如林九郎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弓兵营内士气大涨，众人训练的成果一日比一日强，因此窦宣向苏席雪回报的时候也不免腰杆挺直，眉飞色舞。
　　等回了营房，侍立在苏席雪一侧的魏大青却有些担忧：“少爷，这新营的花销走的全是您的私账，便是老爷那边原先给了不少银子，也经不住这一日日流水一般的用啊。”苏席雪摇摇头：“组建新营是没办法的办法，我总不能干等着天上掉钱粮，要是再往冬天去还这么缺衣少食，不说哗变，军心是再也齐不了了。到时候，我要这死水一样的万安堡有何用？”魏大青不知道训练新营能不能带来钱粮，但他惯例不敢反驳苏席雪的话，只能忧心忡忡地准备出门续一壶热水给主子泡茶，没想到一出房门，迎面就看见赵柴大步走了过来。
　　赵柴和魏大青一样心中不解，他不像窦宣是个只会射箭的呆子，也不像魏大青从不反驳主子的话，他在军中多年经验丰富，临行前又被沈湛反复叮嘱好好照顾少爷，虽说他心里明白如今少爷不喜欢人在跟前指手画脚，但眼看着少爷把大把的银子往毫无用处的轻步兵营里扔，他心疼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住找上门问问苏席雪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进门赵柴对着苏席雪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等苏席雪问他来干什么的时候，他神思不属地说了两句军务，正想着怎么开口，就听上头的主子问：“赵兄可去看了新营？”赵柴点点头，正要深吸一口气说说自己对轻步兵营如何不看好，就听到苏席雪笑了一声：“你看那一百多人有几个能骑马，有几个能用枪戟？”赵柴沉吟一番，回道：“大人，这不好说，我不曾试过他们的身手，但是现在的新营中有几个人原先是骑兵营的好手，骑术应该不错。”
　　苏席雪点点头，喝了一口魏大青送来的茶水道：“赵兄，劳你去新营中选几十个骑兵和搏善于搏击的好手，“她看着赵柴有些变了的脸色，继续说，“你一定奇怪我为何弃原先的骑兵和重步兵营不顾，而花大钱重新组建新营吧？”苏席雪叹了口气，双手交叉起来放在桌上：“原因就是穷，我养不起真正的骑兵和重型步兵，只能靠最便宜的弓兵来打家劫舍。在惯于远距离攻击的弓兵中，再选出能肉搏和骑马之人，这般既可以面对面对战，若是情势不妙还能骑马逃跑，可进可退。”
　　赵柴听着总觉得不对劲：“打家劫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苏席雪微微一笑：“钱粮自然是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如今堡内粮仓空空，自然要从草原上的邻居那里借一点儿牛羊和粮草度过严冬。”等苏席雪说明了自己的一番计划后，赵柴连连摇头：“自古以来只有关外来我们关内打劫，从未听说有官军主动去打劫边民的，大人此举太过冒险了。”他耐下性子解释道：“草原上本来就容易迷失方向，特别是我们不熟悉草原的人，谁知道那些鞑子在哪里流浪？冬天夜里的草原寒风彻骨，风沙和冰雪让马腿打滑，关内的士卒们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和鞑子们战斗，大人您要三思啊。”
　　苏席雪靠在椅背上笑道：“赵兄，你误会我了，我说的打劫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去草原上狩猎，而是做个准备充分的猎手，在马市守株待兔罢了。宣府卫中万安堡最偏最穷，但也最靠近马市，这等优势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赵柴皱着眉头道：“大人，马市是朝廷安抚边关所用，若是不管不顾引起轩然大波，朝廷可是要问责的，再说鞑子那边的顺义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人，要是破坏了马市，她肯定会向朝廷上报要求惩处我们。”
　　苏席雪闻言还是摇头：“下个月初马市将开，进关领队之人必定是各部落主事的男子，此时部落内部定然空虚，多是老弱妇孺和普通牧民，”她抬手，从帷幕后招来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好不容易从万大人那里要来了一个熟悉草原的向导，他的父亲来自漠西蒙古，母亲是漠南草原上的鞑靼公主，阿尔斯朗，来见过本官手下最得力的亲兵统领。”那矮小的蒙古男人脸上皱纹很深，他眯着眼睛和赵柴见了一礼后，又退回了苏席雪身后。
　　赵柴觑了一眼阿尔斯朗，隐约明白了苏席雪的意思：“大人是打算趁青壮力都进关后去偷袭留在草原上的部落？”苏席雪“欸”了一声，哈哈大笑：“赵兄，何必说得如此难听，我们和鞑子都是为了子民的温饱而互相角力而已，”她和蔼地看了身旁矮小狡黠的蒙古男人一眼，“阿尔斯朗对瓦剌和鞑靼几个部落错综复杂的关系很了解，前些日子我派去草原上的探子在内三关一带摸清了几个势弱的鞑靼部落，等张家口一带的马市一开，咱们就伪装成瓦剌的模样去抄了他们的家，赚个盆满钵满的同时，还能挑起蒙古内部的矛盾，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