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浮世录》乌袍君

3、第二章

　　齐家唯一知晓巨熊死因的齐天佑，又不愿再提起这可怖往事，于是在种种巧合之下，丁丑身负神力之事竟少有人得知。
　　不过齐家夫妇见了丁丑身上的血，以为是他舍身救主，心里原本对他眼见少爷步入险地却不在阻止有所不满，现下倒是隔阂全消，想着此人毕竟神志不清，自然是齐天佑说什么便做什么，左右也怪不得他，细细一想，对他反倒多了几分感激之情，此后虽不再允许齐天佑与丁丑两人出行，对丁丑本人的态度却又好上几分。
　　却道这几名少年初见丁丑，很是被惊了一跳，冷静下来之后又生出些兴趣。
　　方才发问的那少年曹英杰又道：“不知此去仙宗，这人是否会一同前去？”
　　与他们几人不同，齐天佑身为三灵根，很是得了那仙长几分青睐，定下前往仙宗之日时，便告诉他可以随身带位随从，到了仙门里也能有个人替他打点一番。
　　齐天佑道：“我父母正有此意，他虽相貌丑陋，性子愚钝，却胜在对我忠心耿耿，亦不是多话之人，与其带个机灵的，去仙门里野了心，不如带上丁丑，虽蠢笨了些，却值得信任。”
　　几名少年连连附和。
　　但齐天佑的心思远不止于此，齐子俊夫妇原本觉得丁丑虽是忠心，可形貌着实太过怕人，就算齐天佑自己不介意，带着这等模样的随从，或许会被其他人所嫌，因此已然挑了几个聪明能干的小厮准备让他挑选，可齐天佑当初见过丁丑以一双肉拳活活打死巨熊，而那些初入仙门之人，怕是也经不起丁丑的一顿痛打，在修道之初，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说不定这丁丑还能解决一二。
　　待到自己修仙有成，凡人于他不过蝼蚁之时，再将这蠢物遣回便是。
　　齐子俊夫妇二人对这来之不易的孩儿可谓千娇百宠，听闻他想要带着丁丑前去，也并未反对，反而觉得儿子不以貌取人，实乃大丈夫所为，心下甚慰。
　　却不知自己这孩子心性凉薄，虽得丁丑救命之恩，但因得知丁丑早年入齐家的经历，已是在心里把这份恩情抹了，左右此人也是因着自己在娘亲腹中，才得父亲倾力救助，否则早已曝尸荒野，一命还一命，自己也确实不欠这丑人几分。
　　虽是冷漠了些，可修仙途中步步杀机，一众修士俱是与天争命，若处处优柔寡断，为情感所累，恐于自身不利，这般冷酷，对于修仙之人来说大约并无坏处。
　　丁丑走出后堂，将手里拎着的茶壶放回茶水房，便如一抹幽灵一般飘回自己的小屋，路上行走的众家仆知道他的作态，见他一脸阴郁的走过，只道他没了事做，回屋蹲着去了。
　　丁丑的小屋里漆黑一片，他右眼已瞎，左眼到了夜里看的亦是不清晰，久而久之便不再靠眼睛，到了黑暗之处只管用双手摸索，也算省了一屋的灯烛。
　　屋子极小，丁丑在此处住了十五年，闭着眼也能知道各种物品摆在何处，此时径自绕过简陋的桌椅，躺到了床上。
　　昨日，齐子俊夫妇已同他说了，要他跟随齐天佑去往仙门，护持少爷左右，好让他安生修炼。
　　“仙门，修炼……”
　　丁丑动了动几不成型的嘴唇，嘶哑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吐出两个词。
　　数日前仙人来到这座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原本是个极普通的早晨，小贩们刚刚架起早点摊，渔民们拖着网兜出了门，猎户把手中的弓箭擦的发亮，准备进山碰碰运气。
　　忽然天空中投下一片阴影，一柄巨大的玉如意出现在上方，在居民们的惊叫声中缓缓降下，其上几名身穿雪白长衫的男女飘然而下，落在这座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齐府距几人落下的地方不过数十尺，他攀上齐府角落的墙头，便将几名年轻仙人看的一清二楚，几人气度不凡，周身似是环绕着一层白色灵光，当真是一副神仙模样
　　接着，整座城都疯传起了一个消息，玄微宗的诸位仙人，要来此处挑选弟子了！
　　彬城地处大梁帝国东南部，依山傍水，周边风景如画，亦通漕运，乃是极为繁华之地，齐家便是代代经商，多年下来累积的财富已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在这彬城之中可属豪富之家，之前却从未接触到与仙人有关的事，所闻至多是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奇谈，与街头巷尾间流传的仙人故事。
　　实在是这大梁帝国周边并无灵脉，亦无任何修仙门派矗立，而有灵根的人更是不会多，因此此方世界中无数修仙门派，竟无一想来这大梁逛上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眼缘的弟子。
　　彬城人听了多年仙人传说，可是一代代的，却从未见过真正的仙人，几乎要将修仙当真作了传说之物，想不到此时竟真的有仙人降临，且施展了诸多与奇谈中一般无二的神仙手段，顿时在这方城池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随后，几名仙人皆入住城主府，发下消息，所有二十岁以下之人均可往城主府一测灵根，若是身具灵根者，便可同仙人一起，去往那仙门之内修炼了！
　　仙人给出的期限是一月整，过时不候，城中所有不满二十的人都挤破了头想要进城主府，看看自己是否就是那有仙缘之人。
　　丁丑因着相貌之故，除了当年戴上遮面之物随齐天佑出行，之后便少有离开齐府之时，可他就算深居一隅，也能听到自墙外飞进来的种种议论和期盼。
　　求仙问道，呼风唤雨，长生不死，凡人心中的仙人何其强大，百姓们生活在这多年与仙隔绝的一座国度，一座城，骤然听说自己亦有望踏上仙途，心中激荡，可想而知。更是有许许多多贫苦人家的孩子，带着父母的期望，只愿自己能身具灵根，从此修仙人之道，再也不必居于人下。
　　就连齐府之中，也有几名年岁尚轻的小厮蠢蠢欲动，他们有的是府中下人的孩子，有的是刚从人牙子手里买进的仆从，俱已进了奴籍，注定一生都是要为奴为婢的，可若是有了灵根……
　　只可惜，天意弄人，偌大一座彬城，二十岁以下身负灵根者仅有四人，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而那些希望借此脱离贫困、奴籍的孩子，却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苦苦渴望者求而不得，漫不经心者反倒被上天眷顾，世事无常，皆在于此。
　　然而这般盛事却与丁丑无关，他来到齐府时，便是这般少年身形，如今十五年过去仍是如此，可再怎么想，他也不可能未满二十。
　　那城主府中，也有脸嫩却年过二十者混入，心存侥幸，想偷偷测一测自己的灵根，可只是被几位仙人摸了摸手掌，便拆穿了去，灰溜溜的出了府，丁丑自知欺瞒不过仙人，自然不去凑热闹。
　　只是没想到，连城主府都未曾去过的他，竟能得前往仙宗的机会。
　　丁丑从枕边摸出一个烟袋锅，又拿出一小袋烟叶，点上了烟，慢慢的抽起来。
　　仙宗，仙人待的地方，想去吗？
　　自然是想去的。
　　丁丑被齐子俊捡回齐府，前十年一直浑浑噩噩，神志偶有清醒，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谁，为何身在此处。
　　直到五年前，他眼见巨熊的巴掌高高抬起，对着瘫软在地，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的少爷，一双小眼睛却露着凶残歹毒之意，阴冷的看向他。
　　那巨熊在挑衅他。
　　区区一个畜生罢了……怎能容忍！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只觉胸口发热，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自脑中炸开，他骤然暴起，只一拳就将那巨熊粗壮的前臂生生打折！
　　随后，便是那双透着阴狠的眼睛，虽然现在那里面只剩恐惧。
　　滚烫的鲜血自拳下涌出，从缓缓流淌到喷溅四溢，他感觉到鲜血溅了满身，浓重的腥味在鼻端缠绕，最后一拳，狠狠砸进巨熊的心口。
　　曾经鲜活的心脏在他手下痉挛着，最终不再跳动，他从巨熊的胸腔里拔出手，看着滴滴答答往下淌的鲜血，神志却骤然一清。
　　他仍不知道自己是谁，却再不是之前那个痴傻的丁丑。
　　可纵使恢复了神志，他也没有第二条路走，只能继续待在齐家做一个下人。
　　他很清楚自己相貌丑陋不堪，若非之前碰巧赶上齐夫人病愈，恐怕这齐府也容不下自己这张止儿夜啼的可怖面孔，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龄几何，最重要的是，不知自己为何身负重伤倒在野地里，这十年来自己深居齐府，偶尔出门也是以物遮面，就连这彬城之人，见过他面貌的亦是不多，可若是他顶着这张脸在外面行走，说不定十五年前的遭遇，又会重演一遍，而在现在的齐府之中，他只需继续装傻做痴，齐家人的注意力必然不会多放在自己身上。
　　在杀死巨熊至猎户寻来的这短短时间内，丁丑心思急转间，已然定下了日后之计，既然神志恢复，之后的事，徐徐图之，总还有希望。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神志甫一恢复，心思已然如此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