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史》流离

1、秦史

　　秦，三十四年。

　　她刚刚躲过一群官兵的搜查，隐入了一个小巷子里。看到官兵没有追过来，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因为长期的奔跑，她的头发有些许的凌乱，汗津津地粘在她娇好的脸上。

　　此刻，什么都显的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怀中的这些东西——爹爹为了这些东西已经付出了一切。她清楚地记得爹爹将这些东西托付给她时沉重的神情，也记得她在人群中看着爹爹被处死示众，殷红的血。

　　官兵好像追过来了，她听到不远处又有哭声和鞭斥声。她于是急急地提了裙角，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这里原来是死巷！怎么办？！她怀抱着包袱，听着官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她紧紧地咬着发白的嘴唇，不可以呀！

　　你在干什么？！有个官兵发现了她，喝问道。

　　我……她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道要告诉他们，此刻她怀里正带着禁物吗？

　　她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她听到马蹄声，向着她来的。是那些官兵的首领。

　　他骑着马，在她的身旁绕了一圈，便已然明白她怀中的东西是什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

　　她惊恐地抬起头，仰望坐在马背上的人。虽然阳光有些刺眼，但她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

　　像布满了乌云的天空一样，无边无际。以及……那抹黑色之后风起云涌的无奈和忧伤。不知为何，她心中尖锐的恐惧竟慢慢淡去。

　　你上马来罢。他向她伸出手，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补充了一句，你会安全的。

　　很干净的手，棱角分明。手上的脉络很清晰。

　　她犹豫了一下，也向他伸出手。

　　他用力一拉。她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身后。

　　她将自己的一生，在这一刻，交给了这个男子。

　　有桃花开放。绽成没有结局的红云。

　　回到队伍之后，他淡淡地告诉手下，她只是一个刚来咸阳的乡下姑娘，迷了路而已。

　　她看到他的眉头微皱，似乎是第一次说谎。她轻轻地笑了，指尖划过他的背。

　　他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她白衣飘飘，猎猎作响。

　　你叫什么？他在马上这么问她。

　　言。

　　言。一路上，他反复呢喃。

　　你呢？她在他身后，用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我……他的话被风带过，她没听到。

　　因为在风驰电掣间她看到了一句话：

　　官吏知而不检者，同罪。

　　她的身子狠狠地颤抖。

　　她又想到了爹爹身下殷红的血。

　　黑暗中，因为他的注视而惊醒。他黑如子夜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她的脸上泛起红云，你……

　　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紧紧的握着，直到出了汗。他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言，我要拿你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她一惊，抽回了手。他不想要她了吗？

　　诺诺地，她说，你会受到同样的惩罚，是吗？

　　那样，你可以走。她凄凄道。她不想红潮从他那里涌来，即使现在如果离开他，她会马上死掉。

　　他心里震了一下，苦笑。结局会如何，他是知道的。但……

　　他想起初见她的样子。像陷入困境的小鹿，眼神很是惊恐。头发有些凌乱，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一朵百合。百年好和。他幼年时认识的第一种花。

　　他抱紧了她，吻着她的耳垂。

　　那又怎样？我屏弃了所有的一切，违背使命。为的，只是和你在一起。秦是我的国家，我必须效忠与它。而你，是我的世界。也许你不会懂，但也不用懂。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因为，我的心里，已经不再是空空的了。里面有了你的影子。

　　她抓紧了他的衣襟。那我们到远些的地方去，离开这里。去塞外牧羊，不回来了。

　　好。他握着她的手。再无言语。

　　有风，凛冽。

　　头顶上苍茫的月光，恒古不变的照耀着他们脚下绵延数里的残衡。

　　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两年后。大漠。

　　平静的夜里忽有了些不和谐。

　　他披上大衣，出外查看。她也起来，心里又是一阵不安。他笑了，没事的，也许是迷路的狼。

　　你们果然在这里！有人冷笑，是秦兵。

　　她躲在他的身后，紧拽着他的衣角。幸而已经将书转托给了一位夫子。

　　将军，你竟然不顾皇上的命令！私自保护起一个身藏禁书的女子！真的是太大胆了！我们今天来便是要带你们回去复命的！将军，看在平日里的情面，只要你杀了她，我们就可以为你开罪。秦兵中有人说。

　　他轻笑道，你们是不会懂的，当你的灵魂里有了另一个影子的时候。

　　将军，没想到你还是冥顽不灵。那我们可不客气了。

　　你们动手啊。他冷笑。

　　或许是因为他的威名太盛，兵卒中竟无人敢动手。她在他的身后，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然而。突然从边上射来一只箭！

　　一切来的太快，她没有躲开。

　　那只箭准确无误地穿过她单薄的身体。

　　言！他疯狂地抱住了她。

　　但是却晚了！

　　她微微地张了张眼，心里怀着对他的眷恋，闭上了眼睛。

　　屋内的烛焰忽地跃起，又顿时陷于黑暗。烛台上的烛泪凝成一朵红珊瑚。

　　秦三十六年。言静静地死去。爱她如命的丈夫紧紧地抱着她。

　　言死时正是秦始皇下令焚书坑儒的第三年。

　　子嗟阔兮 不我活兮

　　子嗟阔兮 不我信兮

　　PS：秦三十四年，李斯进言：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守诣守，尉杂烧之。有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