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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京汴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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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暖风日煦,汴梁城郊,青山隐隐,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小桥通溪,莺啼燕啭。
汴梁城外有座郦亭,倚山临水,朱栏玉砌,玲珑造就。这亭上聚集了五六个青年公子,风姿倜傥,衣袂飘飘,仪表人才。他们都乃汴京达官名流,文人雅士之后,琴棋书画,儒释道教,无所不通,踢球打弹,品竹调丝,无一不晓。
“颜公子,今日又带了什么好茶来斗?”司马公子见颜珂到来,眉飞色舞上前招呼。
“原来是如玉兄到了,”黄公子也笑盈盈上来寒暄,“如玉兄带了什么茶?拿出来给大家掌个眼?”
“诶,别叫我如玉,本公子最烦别人叫我如玉了。”颜珂神气活现,整整发髻,摆了个英姿,“请叫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颜珂,颜大公子。”
“好好好,颜大公子,”黄公子拱手笑道:“请问颜大公子今天带了什么好茶?”
“我今天没带茶,只带水了。不过,”颜珂故意顿了顿,拍拍同行的一斯文清秀青年男子肩膀,“我们石头兄弟带了好茶。”
“有好茶就行,大家快请。”司马公子让二人入亭,兴致勃勃,“人到齐了,咱们开斗。”
众公子煮水流觞,一时间茶香满溢郦亭,源远流长。
“王公子的君山银针,黄公子的黄山毛峰,香清味美,都乃绝品也。”赵公子掬茶入口,挑起大拇指赞道。
“不过,王公子的君山银针,品起来风韵更加醇厚,迥非常品,”司马公子余香满口,“不知其中有何奥妙,可否赐教一二?”
“赐教不敢当,”王安石笑眯眯指指颜珂,“多亏了颜兄的隔年雪水,与君山银针真是相得益彰呀。”
“原来这茶是用隔年雪水泡的,果然不同凡响。”李公子叹服拱手道:“改日小弟可要去颜兄府上拜访,向你讨些隔年雪水,颜兄可要不吝赐予呦。”
“颜兄出身医药世家,家学渊源,这些稀罕物儿在我们眼里是宝贝,可在颜兄看来,不过稀松平常。”周公子跟风奉承道:“颜兄,小弟也要向你讨一斛呦。”
“没问题,”颜珂扬起眉毛,一脸得意,“改日请各位到家中小聚,我叔父珍藏了不少好茶好水,到时邀各位一同鉴赏品评。”
“好,颜公子,我们一言为定了……”
众公子言笑鼎沸间,一女子呼声远远近近传来,“颜如玉,颜如玉,可找到你了……”
那女子翠罗衫下绿罗裙,不施粉黛,眉目清明,淡扫娥眉,天然标格。只见她素体轻盈,一个跨步跃上亭来,伸出两根玉手指,一把揪住颜珂耳朵,兴师问罪, “好你个颜如玉,科考在即,不在家用功,又跑到这里厮混。你叔叔急得不行,走,快跟我回去!”
“唉呦,唉呦,疼,”颜珂呲牙咧嘴,“小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颜如玉,不要叫我颜如玉,我姓颜名珂,字如玉。请叫我颜珂,颜大公子,可好?”
“好,颜大公子,”袁小柔狠拽他耳朵一把,“走,快跟我回去温书。”
“唉呦,轻点儿,轻点儿,”颜珂疼掉下巴,“小柔啊,不要如此粗鲁,在外面温柔一点,可好?”
“好,颜大公子,”袁小柔换个口气,故作温柔,“启禀颜大公子,科考在即,时不待人,请公子跟我回府温书,准备应试。”
“诶,我在家苦读,甚是烦闷,今日与石头约三五好友,郦亭煮茶,谈诗论文,评点古今,受益匪浅。”颜珂推开她手腕,“小柔啊,做人不可目光短浅,只重功名利禄,可好?”
“好,王公子经韬纬略,一字千金,出口成章,倚马千言,对春试成竹在胸。”袁小柔忍住脾气,低眉丑目向他,“可颜大公子你腹中空空,文墨甚少,人微言轻,两考落地,还是快快跟我回家复习,才是正事。”
“诶,小柔此言差矣,”颜珂矢口诡辩,“我与石头少年兄弟,一起长大,他经韬纬略,我也诡计多端。小柔姑娘不要厚此薄彼,我们半斤八两,不信你找杆秤来称称,可好?”
“不好!全是歪理,”袁小柔终耐不住脾气,狠手一把揪住颜珂胳膊,拉他便走,“不跟你废话,走,跟我回家,看我不关你小黑屋!”
话说这颜珂幼年父母双亡,由叔父颜士良抚养成人。颜氏一门乃医药世家,颜珂先父颜士忠术通岐黄,一代儒医,官至翰林医官院左院判。叔父颜士良经营家族产业济世堂药房,乐善好施,声名远播。颜士良无子,视颜珂如己出。他与汴梁参军袁魁乃知交好友,为颜珂与袁小柔自小定了娃娃亲。这两个孩子少年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分彼此。
汴梁城中,颜府宅院,碧柳垂周,绿窗翠壁,青松拂檐,四面出廊,复道萦纡,桃李乘风,葩吐丹妙。
“叔父,我把颜如玉带回来了!”袁小柔揪着颜珂快步进屋,推他上前道。
“唉呦,如玉,你可回来了。”颜士良忙放下手中一只描花紫砂茶壶,迎了上来,絮絮叨叨,“我说如玉呀,明天就是科举春试了,你日日在外头嬉游,渐次疏懒,知不知道要发奋努力,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不能给颜氏一门丢脸呀。”
“哎呀,叔叔,不就是小小科举考试么,有什么大不了。我向你保证,”颜珂大咧咧一笑,四仰八叉靠在旁边太师椅上,“肯定不中!”
“什么?!”颜士良急掉半根眉毛,忙揪起他,“你说什么?!我说如玉呀,咱颜家十代单传,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不能儿戏呀。”
“哎呀,叔叔,”颜珂推开他手,不以为意,白白眼皮,“我对做官没兴趣,你怎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呢。”
“唉,如玉呀,你想想,从小到大,你做过什么正经八百的事?”颜士良叹了口气,在他耳边嗡嗡絮叨,“小时候让你跟我学医术,继承家族产业,可你呢,把我珍藏多年的药罐子全祸害了。长大一点让你跟袁参军学武,看看人家小柔,是巾帼不让须眉,可你呢?白长这么高个子,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让你学文,这都考了两次科举,连个功名都求不到。这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整天跟一群纨绔公子厮混日子……”
颜珂一副不以为然模样,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兀自抓起桌案上的蜜饯果脯往嘴里送,吧嗒着嘴道:“嗯,今年的桃花糕不错,香甜适度,火候正当,多一分嫌甜,少一分嫌淡。小柔,你也尝尝,美容养颜,很滋补的。”
“就知道吃,”袁小柔娥眉倒蹙,“叔父训话,你老实听着。”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乃南柯一梦,过眼云烟,”颜珂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本公子淡泊名利,逍遥天地,放浪形骸,悠然自得,岂不美哉?”
“歪理,”袁小柔凤眼圆睁,“能淡泊名利的都是成功人士,你还没名没利呢,淡泊个啥?”
“如玉呀,小柔说得有理,”颜士良一副苦口婆心模样,批评道:“你年纪轻轻,想的应该是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光宗耀祖,你倒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干一行厌一行,到何时才能成材?”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颜珂咧嘴一笑,微微扬起下颌,以四十五度角完美仰视屋梁,“我年纪轻轻,就能参透如此高深的禅机哲理,想想都佩服自己。”
“你这一套一套的谬论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袁小柔口沫横飞,叉起小蛮腰教训,“我们劝你奋发向上,是为你好,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诶,对,”颜珂搔搔脑袋,灵光乍现,若有所思,“城外桃花开得正盛,明天约三两好友,到城郊赏桃花去,正所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想什么呢,”袁小柔狠拍他脑门,“明天是春试,你老老实实去贡院考试去!”
“哦,原来明天就是春试之期,”颜珂假装失忆,伸个懒腰,眯起眼睛,“既然是春试,本公子要养精蓄锐。小柔,你收声啦,让本公子小憩一会儿,晚饭熟了,记得叫我哦。”
见颜珂一副顽劣不堪嘴脸,颜士良心中隐隐作痛,“如玉呀,你如此不成器,让叔父如何面对你死去的爹娘,如何面对颜家的列祖列宗,我还不如这就死去,向你的爹娘和颜家的列祖列宗请罪,嗷嗷……”颜士良说着,一副欲撞柱而去的神姿。
“叔叔,别,别……”颜珂忙窜跳而起,和袁小柔上前七手八脚阻拦。
话说这位叔父大人,动不动就把颜珂死去的爹娘,颜氏列祖列宗搬出来说事,每次把他听得头皮发麻,两眼昏黑,逼得不行,“好好好,叔叔大人,您千万别死,您福如东海,寿与天齐,我这就回房温书,求您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