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固液共存态的猫

3、三

　　她曾经问过我，“猫儿生得自由，怎不远远走掉？”
　　次次我都答道，“我这猫儿，熟悉的就是这个城郭，最远也就蹓跶到林郊玩耍个几日。我离不开熟识的红墙琉璃瓦。这儿我知道四月的新燕会在哪家筑巢，七月的小鼠多光顾哪个墙角。隆冬懒惰时，还有这个莲池兰苑。更重要的是，有你陪我。”
　　只不过，她听到的都是“喵呜，喵呜”的呼噜声。

　　我张嘴吐出拾到的战利品，“不为邀功，只是担心你罢了。寒冬瑟瑟的，你都等不到暖春花开了么？”
　　这番言语，在她眼中也只是猫儿的小脸蹭着她水色的衣角。

　　喵呜。

　　红烛的暖光照得我微微收敛了瞳孔，我抬头望着她俯下身，抱起我来，没有理会那绣帕。

　　我没有挣扎，这也是我想要的。

　　“五姑娘，那郭相公走了嘛？我这就与你去收拾收拾。对了，那温泉水我已经将小厮给送来了，姑娘且去泡泡，解乏净身呐。”

　　兰小闻声，挠我耳根的手指微微顿住。“嗷呜”，眨眨眯上的眼，我知道，管他什么郭相公，黄爷，赵官人，刘公子的海誓山盟，她永远逃不出的其实是嬷嬷的掌心。
　　不然，兰苑早就空空了。

　　兰小离不开嬷嬷，或者说她离不开不是一个人的生活。
　　从前的她是五小姐。肌肤吹弹可破，面孔柔顺香软。
　　五小姐前面自然是有四个哥哥姊姊，围着她“五妹，五妹……”地唤着。山水工笔，是随姊姊闲来捏得的；咏诗唱词，是受两位小哥哥的熏陶目染；古瑟铮铮，是那时红亭水台前习自白衣凌凌玉面翩翩的长兄。
　　风雅辞赋，神笔天宫。

　　她的生活中，更不能没有香衾清茶锦衣簪花。
　　嬷嬷深谙此道。
　　在天还未冷之时，早早备好丝锦被，兽耳铜铸暖盆，换上南方新采摘的香茶……
　　精明的嬷嬷啊，用这样的纵腻的贴心，顺意，仿佛就彻底地揉碎了她的任何悸动。

　　于是，在灭门的熊熊之火烧来之时，嬷嬷心下早就认定了兰小。她抱住豆蔻之年的五小姐，如同抱住了蓄势含苞的金树玉花。
　　“兰小，你不必和你艳艳风华倔强不安的姊姊，绝技拥身的哥哥们一同葬身火海了。我已经设计好一切，救你重生，为我重生。”没有约束限制，没有强逼硬迫。嬷嬷只是要求，“日日年年，为我安心迎文豪，送达官。”

　　她亦享受如此的安排，舞文弄墨，玩诗对词，她静听游侠走南闯北的见闻，吞咽才子们七窍玲珑的咏叹。

　　直到某日，叼着刚捕到的小雀儿的我闯进了她的小天地，兰苑。

　　喵呜——
　　甩了甩尾巴，我跳下红墙径直朝着园子里的美人猫步踱去。吐出雀鸟。
　　瞧，断了气的鸟儿一星星血都没有流！就将这身子尚未僵冷的雀儿做个见面礼吧。不过你若不吃，我也会在兰苑里赖下。

　　她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女眷，或是尖叫，或是拿来扫帚，欲把我这个“凶手”“驱逐出境”。
　　淑淑柔柔地轻拂团扇。她低头，盯着脚边抬头看她的我，道，“猫儿，再来时，记得找我。兰小。”
　　我围着她的绣鞋闻了一圈儿，用左右身侧分别又蹭过一圈儿，满意地转身，顺着假山摸走了。

　　来来去去。野。自由的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