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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楚宫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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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修远心里十分高兴,一向看淡生死的医者脸上露出了喜色。
细细探脉一番后,高修远对着坐在床边的楚晔道:“回皇上,姑娘身上其它伤已基本好全,只是手腕肩胛胸口伤还得将养几日。尤其是手上,千万不能用力。”
阿媛喝了水,喉咙已舒服很多,能发出声来了。不用御医明说,她也能感觉到自己伤势很重,期望能快快好起来,恢复记忆。虽然看起来,楚晔像是待她不错的样子,但什么都忘记了,心里毕竟不踏实。
“大叔,为什么我会什么也不记得了?以后能好么?”
话音一落,原本暖意融融的屋子,萧瑟了几分,阿媛竟觉得身上透起了冷意。
“下去吧。”楚晔冷言挥退了高修远。
松竹香再次盈绕,楚晔握住她的手,眼里有着看不明的情绪,“阿媛,忘便忘了,有什么要紧,人好好的就行。”
阿媛不觉得这样算好,什么都不记得了,于现在的她来说,他只是一个看着对她好的陌生人,甚至连说的是真是假都无从判别。心里有些委屈,但也清楚的知道,这里是楚晔一人之言,他是皇上,说什么便会是什么。于是沉默地不再多言,眼里却泛起了雾气。
即使是什么忘记了,人却还是那个人,动不动就哭鼻子的那个人。楚晔把再次把人揽进怀里。
阿媛头深深埋在他怀中,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用极涩的声音道出了她的身世。
阿媛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与楚晔一样自小生在江湖,是他的师妹,两人自小便定了亲。二月前,楚国大变,原太子楚旭和皇子楚安遭遇不测。他被父皇从凌风阁召回继承皇位,回宫途中受到埋伏。她是因为救他才受重伤。
一个故事,三言两语便说了个明白。
没有破绽,但阿媛能感觉得到,这二个月来的惊心动魄,世事的巨变。
高修远出了门,不由了地暗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入了一侧的厢房。
不一会儿,楚晔推门而入,撇了眼桌案上分门别类调制好的膏药,道:“她撑不住又睡过了去,才醒了才一个时辰不到。”
声音中带了些担忧。
“皇上,她这次是九死一生,又被废了内力,此刻犹如被掏空了的枯树,终不能和以前相比了,能救回一命已是万幸,若不是她异于常人的体质,怕早就撑不过了。”
高修远见他坐在椅上,沉默不语如老僧入定,心中一叹,宽慰道:“能醒来便会无事了,当年姑娘被先师带回谷中时才刚出生五日。当时正好臣也在谷中,她在娘胎里不足八个月便出生,将将生下娘亲便死了,一路颠沛流离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徐嬷嬷抱着她到回春谷时,又小又弱,手臂上还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奄奄一息,哭都哭不出来。当时臣给她上药,药一上,血便止住,养了十多日人便大好,不时地冲人笑。”
“然后呢?”
“这丫头倒像足了她亲爹的脾性,给她扎针上药倒不怕疼,只受不得半点委屈怠慢。你得把她没日没夜地抱在手上哄着,不然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哭。徐嬷嬷当时伤重,只得臣和先师日夜轮流抱着她,后来连尚是孩提的师弟也派上用场了……”
“后来呢?”
“后来?……三个月后,徐嬷嬷伤愈便悄悄地抱着她出谷了,从此不知去向。如此奇异强健体质,臣平生只见过二个,怕这世上也只有这二人了。”高修远感叹道。
“还有谁?”楚晔沉声问。
“……”叫你多嘴,高修远暗骂自己,最后鼓气勇气道,“皇上,此乃回春谷辛秘,恕臣不能相告,这几日若不是看到姑娘体质,臣也是认不出姑娘就是当年的婴孩的。”
楚晔听到后,默不作声,良久才问:“她内力能恢复么?”
“臣无能,怕是不行了。”高修远思索了一下,又道,“臣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百年紫叶树可助人恢复内力。可那是上古树木,云洲大陆早已绝迹。”
“可渡她些么?”
“万不可,皇上。”高修远接着道,“练武之人,被人废了内力,虽不伤性命,可终究会伤及脏腑,令身子大损,再也承不起别人的功力。”
顿了顿道:“姑娘这次又心脉重伤,实不宜再习武。心脉若再度受伤恐会折寿。”
空气如凝固一般,让人窒息,许久才听见楚晔又问:“她的手能恢复如初么?”
“臣师弟研制出一种可续筋脉的膏药续玉膏,或可为一用。”
被挑断的手筋能接上,也非易事,更别说要恢复如初了,尽管有续玉膏这样的神药,高修远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像是对于不能完全治好阿媛的手有所不满,楚晔声音十分硬冷,“顾随安?”
“是的,皇上见过师弟?”高修远话一出口就直想打自己的脸,那东西便是师弟给皇上的,他们不止相识,怕是相交甚笃。
“续玉膏此乃回春谷密药,寻常人取不出来。而师弟许久未有消息,恐是得需臣自己跑一趟了”
先师宋回春一生只收了二个徒弟。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如今年纪尚小的顾随安。顾小师弟虽然天份极高但人却有些不着调,整日云游在外,谷中事务丢给管家。如今更是几个月消息全无。就算不为了续玉膏自己也是要回回春谷看一看的。
高修远说完抬眼看楚晔,见他坐在椅上默然失神。
春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屋子照得透亮,细小的尘埃飘荡在光影之中,浮浮沉沉间莫名地一股子悲意漫延开来。
良久,他才低声道:“有劳费心了”。
高修远告退走出屋子,春光洒在头上热哄哄地。呼了口气,时隔二个月,这滔天恶浪算是过去了。今天终于能回家睡个好觉,逗逗孙儿了。
快步走出院子,再回首看去,蓁蓁院静静地驻立在绿荫丛中。
这样也好,那样残忍的伤痛忘记了也好。
刚出乾元宫,蓁蓁院太监十七追了出来。
十七虽然极力装镇定,眼神却已慌乱,口齿也不伶俐,“高……高御医,不好了,姑娘吐血了!”
刚才,昏睡的姑娘忽然醒了,干咳了几下后吐出了一口黑血。
风云陡转,高修远大惊,抡起老腿往回跑,他不敢想,如果阿媛真的去了,楚晔怕是要和他的故人一般了,那人最终凭着自己的执念在十多年后清醒了过来。可楚晔没了牵挂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执念。若在他任期内真的出了这样的事,他愧对在珉楚皇宫世代为医的列祖列宗。
除了高修远没有人知道,在先皇咽气那晚直到阿媛清醒的那几天里,楚晔濒临崩溃,人前他还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新皇,人后能一整天不吃不喝不错眼地看着阿媛,生怕一眨眼人便没了,而自己即便再悔再恨也没了指望。
高修远到的时候,阿媛又呕出一口血,喷在扶着她的楚晔身上,质地精良的明黄龙袍,瞬间将血水吸了进去,留下暗红的斑点。
楚晔的脸色倒比吐血的人还惨白了三分,见到他来,冷嗖嗖地甩过一个眼色,治不好大家都不用活了。
高修远毫不怀疑。
甚至楚晔疯起来,都有可能亲自动手了结他。
楚晔来自江湖,从小就被先皇秘密交由凌风阁阁主聂凌风抚养。身在江湖,杀戮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也只有这位皇子,能毫不手软地屠尽萧家男女老幼六百余口,诛其党羽千余人。
屠戮终于让人遭到了报应,可不该啊,不该拖上一个无辜之人啊。
高修远小心翼翼地探脉,一探再探之后,松了口气,“无妨,淤血受阻,吐出来倒是好事。”
楚晔一颗心稍稍放下,他相信高修远的话,这世上除了高修远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救得活阿媛。或许还有同为宋回春弟子的顾随安。
顾随安?!当他是傻了么?!
那种生生割舍的滋味此生他决不要再尝第二回。他决不会像父皇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嫁人生子,而自己一人在这险恶的宫中踽踽独行。
正如高修远所说,吐出淤血阿媛脸色好了很多,人也感觉松泛很多,进了几口粥便又睡了。
这一睡,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屋里静悄悄地没有宫人,只有一人伏在床头,握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借着昏黄的灯火,阿媛细细打量他,清俊如玉,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而直,薄唇微抿,浓密的睫毛下有着深深的青影,显然是长久未得安眠了。
他睡得极不安稳,眉宇深锁。
不禁想让人用手去抚平它。不过轻轻一动,人便惊醒过来。
睁眼的刹那,目光凌厉冷肃,另一只手已执起放在一侧的利剑。当眼风扫过阿媛伸在半空中手时,有片刻呆愣,随即唇角弯了起来,收了神色,生怕吓着人轻声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