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长门》就是凉薄

2、第一章

　　许婹还记得第一次见萧穆的那天。
　　那天阳光灿烂，许婹好不容易刷完一套数学卷子，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绿色。老师说这样对眼睛好。教学楼前面的篮球场挤满了穿着高三校服的男生。许婹的就读的是当地最好的高中，也是最特殊的，每一个年级的校服除了学校logo之外都不一样。
　　许婹才高二，似乎还不懂高考的残酷。老师几乎压榨了高三学长学姐的所有时间，高三的学长学姐每天也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越临近高考，一分钟的时间都难能可贵。好动的男生只能抓住课间十分钟的机会，冲到篮球场上碰一碰自己心爱的篮球。许婹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萧穆的。
　　人声鼎沸的篮球场上，少年熟练带球连过几人，一跃而起扣篮得分。那一瞬间，世间万物在许婹眼里都黯然失色，只能看见那个沐浴在阳光之中那干净的笑脸，宽大的校服都遮掩不住朝气的身躯。

　　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许婹坐起来靠在床头，昏暗的光线下脸色有点苍白。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梦见这么久之前的事，她都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许婹翻身下床，用冷水洗了下脸，看着镜子里早已看不见当年的稚气的脸，有些茫然。
　　已经早上五点多了，天边都已经开始泛白了。许婹不用上班，想着再睡个回笼觉，又想起今天简洛娆大小姐到访，几乎是每天一个电话三令五申地提醒自己。
　　真的是烦死了。许婹抓了抓头发，开门下楼。时间还很早，楼下很安静，只有几个佣人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王姐见到许婹下楼颇为惊讶，说：“小姐早安，早餐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准备好。”
　　许婹笑了笑，说“我去花园里走走。”
　　花园的花是请了花匠精心打理过的，确保一年四季都有许多种不同的花儿盛开。树选的都是些长青的，小湖旁边有一棵大榕树。她回来后不久就让人在树下扎了个秋千。许婹有事没事就喜欢来这里坐坐。花园挺大的，景色宜人，早上空气也很清新，很适合散步、跑步。以往许婹早上都要在花园里跑几圈，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梦，许婹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精神。
　　许婹坐在秋千上发呆，旁边的花丛动了动，一条巨大的缅甸蟒游了出来。盘旋在许婹旁边，巨大的口张开着，嘶嘶地吐着蛇信子，看起来十分可怕。许婹回神，伸手在蟒蛇头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阿蟒，早上好啊。”
　　大蟒蛇像是听得懂许婹的话，在她身边不停地左右游动着，似乎想盘到许婹身上。许婹见状赶紧躲开，说：“阿蟒，宝贝儿，别，千万别，你现在太大了，我可经受不起你的重量了。”巨蟒有点不开心了，许婹抱抱它，安抚道：“是我的错，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有机会陪你。阿蟒乖，我忙完了就来陪你玩哈。”
　　许婹从花园里回来的时候，许未已经坐在餐桌旁边看报纸。王姐见许婹进来，赶紧道：“小姐回来了，您先洗漱，早餐马上就准备好了。”
　　许未从报纸里抬头，一脸嫌弃地看着许婹，说：“又去看你那恶心的蟒蛇啦？真搞不懂你一个女生不喜欢猫阿狗啊的，喜欢什么蟒蛇。那种冷血动物……”
　　“阿蟒很可爱好不好？”许婹坐在许未对面，一双美目往上翻，“阿蟒那么懂事，又不会攻击人，而且阿蟒还救过我。”
　　许未收起报纸放在一边，拿起勺子搅了下碗里的粥，看见许婹早餐没吃几口就扔筷子不吃了，不满地道：“把早餐吃完！老是不吃早餐，你也不怕得胃病。”
　　许婹很不耐烦，嘟囔道：“你好烦啊，比爸妈还啰嗦！宿亦哥哥每天跟你在一起居然受得了你！”
　　“你以为我愿意啊？”许未也把筷子一扔，说：“要不是他们不在家，要不是你是我妹，我才懒得理你呢。每天就知道……”
　　许婹哭笑不得，赶紧投降，“哥！我的好哥哥！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是我错了！你这么关心我，是我不识好歹，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啊，宿亦哥哥你怎么来了？”
　　许婹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口，许未转头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再回过头时，楼下哪还有许婹的影子。
　　许未气结，“这丫头……”
　　王姐在一旁忍着笑，说：“小姐每次都用这招，可是少爷每次还是会上当。”
　　“王姐！”许未佯装生气。
　　“宿亦少爷，早安。”
　　“王姐你也来……”
　　“一大早这是在干嘛？”低沉好听的男声传来，许未一脸惊愕地回头。有些纤瘦的男子一袭白衬衫西装裤，阳光下俊朗的面孔神情温和。许未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过来找你。”白宿亦任由他拉着自己，“你这是又被婹婹给骗了？这么多次了也不知道长点记性。”
　　许未哼了一声，许未拉着白宿亦上楼。“等一下，我换套衣服就可以走了。”
　　许婹一回房间就扑到床上，拿起手机点开□□，打开最上面的聊天窗口。
　　［08:13:14］【许许许】我又把我哥骗了，哈哈哈。
　　对方总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复，许婹都已经习惯了。有时候甚至会计算对方隔了多长时间才回的信息，然后自己也隔多长时间。这样经常导致，两个人虽然是从早聊到晚，却实际上并没有说多少句话。许婹跟简洛娆确定了下她到站的时间，就把手机丢在一旁，拿过床头柜上看到一半的书看起来。
　　白宿亦跟着许未进房间，“婹婹都已经这么大，大学毕业都两年了，你不要老当她是小孩子。婹婹从小就很独立。”
　　许未脱掉上衣，没有接白宿亦的话。这些话他真的是几乎每天都听一遍，他都可以背下来了。白宿亦在他身后看着许未从衣柜里拿了件白衬衫穿上。许未的肌肉线条穿衬衫特别好看，用白宿亦的话来说就是，戴上眼镜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斯文败类。
　　许婹的房间是她回来之后自己设计的。原先给她准备的是粉色系的公主房，许婹很不喜欢。她把卧室和书房搬到一起，整体就是复古中国风。许婹房间里几乎每个地方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每次许未进来都得感叹一句。许婹正抱着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许未进来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许未把一杯温牛奶放在许婹面前，抽走她手里的书，说：“你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写这写那的，不烦吗？”
　　“我喜欢，你管我！”许婹把书抢回来，推着他往门口走，说：“你赶紧去上班，宿亦哥哥还在等你呢。”
　　“记得把牛奶喝了，你早餐又没吃几口。还有……”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真的好啰嗦啊。”许婹跟站在门口的白宿亦打了个招呼，“宿亦哥哥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白宿亦笑了笑，说：“阿未也就只是对你的事啰嗦而已。”
　　许婹努努嘴，做了个鬼脸就回房间了。手机还是躺在被她扔在的地方，没有一点动静。许婹有点开看了下，确定真的没有什么未读信息。合上手机，许婹觉得四周安静地让人觉得很压抑。
　　每次都这样，明明早就应该习惯了的……

　　虽然说来到S市这个繁华的城市已经好几年了，许婹对它还是很陌生，每次出门都怕自己会走丢。尽管如此，尽管经常迷路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是还是坚持不要家里的司机接送。
　　许婹上了地铁，车厢里人不多很安静。站在靠近车门的地方，许婹看着外面一片漆黑的隧道发呆。列车到火车站那一站的时候，站台上几乎挤满了等车的人。车一进站开门，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车厢里挤，许婹差点没能下车。好不容易挤出站，许婹理了理头发、衣服。每次许未都会说她是没事找事，自讨苦吃。许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者说她保持着一些以前生活里的痕迹有什么意义。
　　简洛娆的火车还要一段时间才到站，许婹找了个地方坐着玩手机。□□依旧很安静，倒是微信上不断有新消息进来。微信流行起来之后，许婹身边的人几乎都已经抛弃了□□，许婹却每天都挂着，甚至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
　　“于学姿，你出门了没有？”
　　“哇靠！刚刚广播说火车晚点半个钟！我去！这不年不节、没害没灾的，火车居然还能晚点？！”
　　“于学姿，你怎么都不回我信息啊？坐了这么久火车，我又饿又累[大哭]！”
　　“于学姿，我快到了，赶紧滚出来接驾！我要吃好吃的！”
　　手机不断传来简洛娆一如既往咋咋呼呼的声音，许婹忍不住弯了眼角。许婹一直都不喜欢发语音，回信息的速度有点慢：
　　“我到了。刚刚在地铁上，没看手机。”
　　“乖哈，不哭，等会带你去吃大餐。”
　　简洛娆的信息却在第一时间回了过来：“哈哈，火车进站了。马上就要见到我了，是不是很开心啊[坏笑]？”
　　许婹从包里翻出眼镜戴上，起身向出站口走去。人很多，许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一如记忆里耀眼的女孩。身材高挑，所以出门几乎不穿高跟鞋，最喜欢的就是帆布鞋。面容姣好，不喜欢穿裙子，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一手抓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嘴角挂着许婹已经好久没有从她脸上见到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简洛娆也看见了许婹，人群中那个一袭白色连衣裙，披着黑色长发的安静女孩。简洛娆冲她挥了挥手，许婹听到她对手机另一边的人说：“好啦，我到了，见到学姿了。就这样不说了，拜拜。”然后挂掉电话，一把抱住许婹。
　　“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简洛娆放开她，一脸嫌弃。
　　“以前我胖你嫌弃，现在我瘦了你还嫌弃，你到底想怎样啊？”许婹翻白眼。
　　简洛娆的目光上上下下把许婹打量了好几下，说：“以前家庭情况不好，你却一直很胖。现在条件好了，你反而瘦了，这也太不科学了。”简洛娆抱住许婹肩膀，她比许婹高半个头，做起这个动作那叫一个顺畅。“我们去哪吃饭啊？我要饿死了！我早餐都没吃，就赶火车来找你，我是不是很爱你？是不是很感动啊？”
　　“是啦是啦。”许婹一边敷衍一边看手机。简洛娆看见她点开个聊天窗口，似乎想发信息，然后又关掉了。许婹几乎都学不会怎么去掩藏自己的情绪，简洛娆本来想说啥的，看到许婹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们去吃饭啦。”简洛娆挽着许婹胳膊，大步向前走。
　　其实严格说起来，许婹和简洛娆也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大学的时候两个人虽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好歹在同一个城市，有事没事都可以约出来见见面。自从毕业之后，简洛娆留在了G市工作，许婹则回了S市这边的家。两地相隔甚远，大家也都不像大学时候有那么多空闲时间了。不过幸好，相识多年的情谊并没有在岁月的长河中逐渐消逝。
　　两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又说不尽的话题，许婹还是像以前一样静静地听着简洛娆讲她的顺心事、烦心事，以前认识的谁谁谁的八卦。听说以前高中在一起狠多年的班对受不了异地恋，上个月分手了。又听说那谁谁谁终于被谁谁谁打动了，在一起了。那谁跟谁要结婚了，那谁跟谁孩子都有了……最后，简洛娆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递到了许婹面前。
　　许婹翻开，看见照片上简洛娆与安一鸣幸福相拥，听见对面的简洛娆稍有些羞涩地说：“学姿，我要结婚了。”
　　许婹收起请柬，轻声问：“你放下他了？”
　　简洛娆一笑，说：“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我爸妈都盼着抱外孙呢。”简洛娆的目光没有与许婹对上，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悲凉和无奈：“我跟他纠缠了这么多年，也够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安定下来，过自己的生活。”
　　“那你爱他吗？爱安一鸣吗？”
　　“我不知道。”简洛娆摇头，“一鸣很爱我，对我很好，给了我一直想要的，这就够了。”
　　许婹握住简洛娆的手，简洛娆抬头看着她。许婹一笑，说：“祝你幸福，你要幸福。”
　　安一鸣是简洛娆两年前刚工作的时候认识的，至今在一起一年多了。在这之前，简洛娆有个男朋友，是高中的时候认识的。彼时两人感情很好，让人十分羡慕。高考之后，两人去了不同的城市。刚开始时，和所有异地恋分手的情侣一样，相信彼此之间的感情可以克服地域、时间等的困难。直到后来，矛盾不断，争吵不断，分手都不知道提过多少次。然后不舍，复合，再争吵分手，如此循环不断。简洛娆很痛苦，许婹也曾经劝过她，放弃吧，就这样吧。许婹至今都记得简洛娆当时的反应。她也没看许婹，声音很轻，没有声泪俱下，许婹却听出了痛彻心扉。她说：“学姿，我爱他。我舍不得。”
　　如今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对着自己点头，却是承诺与另外一个人的幸福。简洛娆说：“我会的。”
　　简洛娆是当天的火车来回，工作忙，又要准备婚礼，今天的时间都是简洛娆挤出来的。许婹说既然这么忙，把请柬寄过来好了。简洛娆却摇头，也没说什么。许婹看着简洛娆进站，然后在人群中看不见了踪影。许婹一个人在火车站站了很久。
　　夜幕如期而至，许未已经打电话来催了，“婹婹，你在哪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在火车站，送我同学。”许婹抓着手机，低着头。
　　许未那边安静了一下，“你在原地等着，我去接你。”
　　许婹揉了揉眼睛，说：“嗯。”
　　许未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白宿亦跟在他身后，问：“婹婹怎么了？”
　　“她在火车站，送她同学离开，应该是舍不得吧。”许未等白宿亦走上前，伸手搂住白宿亦的肩膀。
　　火车站外面很多旅馆、饭店，有一个很大的广场。S市是个繁华的大都市，灯红酒绿。广场上到处是拉客的人、行色匆匆的旅人、吆喝的小贩。许婹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待着，几分钟内就有十多个人问她是否要坐车，是否要住店，还有好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小孩拿着个碗，对许婹说：“好心人，帮帮忙。”
　　广场上的人自成一个画框，许婹就像画框外的人。如果那年没有鼓足勇气踏上那列火车，是不是如今的她也会像简洛娆这样终日忙碌着？是不是也会像这火车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为着生计远走他方？
　　许婹觉得胸口很闷，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掏出手机，默默点开那个一天了都没有回复的聊天界面，
　　[20:17:05]【许许许】：又一个同学要结婚了。
　　这次对方回信息很快，
　　[20:17:56]【萧穆】：我和她分手了。
　　许婹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