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你快滚》点石成金DscJ

24、白布蒙身入黄泉

　　浴桶里还有水汽氤氲，潮湿着整个房间里的温度。许逸仙和程洵谁也没有说话，许逸仙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个人好像谁也不敢打破这场水月镜花。

　　待到腿上的肌肉得到舒缓，许逸仙就把腿抽了回来。程洵这回没有阻止他了，许逸仙看了看程洵那双棕色的瞳孔，他想，如果不是刚刚泡过澡，那么他现在脸肯定已经泛红了。

　　门外传来郭先生略有些颤抖的苍老声音，好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许少爷。小姐……小姐回来了。”

　　许逸仙听言顿了下，随即便就是一阵狂喜。这杨澈回来了，那可就真是太好了，如果不是程洵摁着，自己可就差些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杨澈回来，杨哲就不用再为了自己妹妹骗自己的事情伤心了，到时候只要让杨澈和杨哲面对面好好谈谈，再把杨澈带回去不就好了，这心里想的美滋滋。

　　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刚准备出去，就被程洵扯了回来，程洵手里拿着他的外套，许逸仙哦哦了两声，接过来便就直接套上，就连绳结都没有绑紧。

　　“别着急。”程洵绕到他前面，想要帮他系上那些绳结，可他明显就没有替人打过绳结，歪歪扭扭，不算好看，可好歹绑紧了，比许逸仙那样松松垮垮出去要好的多。

　　“呃……多谢？”

　　程洵摇摇头，就走在了许逸仙的前头，推开门，郭先生站在门的左侧，他佝偻着腰身，完全不敢直视许逸仙，许逸仙有点疑惑，开口问“小姐呢？”

　　“在……在前院。”

　　许逸仙觉得郭先生不对劲，心中的喜悦立马就降下去了大半，八成杨澈那小姑娘又在山寨里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情，否则她应该不会突然间回来，想到这里，许逸仙原本就不多的喜悦就已经彻底降到了冰点。

　　他冷着脸，想要去训那不听话的小姑娘一段，可是当他走到前院的时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下人正竭尽全力的阻挡外头想要看戏的平民百姓。

　　“怎么回事？”许逸仙加快脚步，人群中很自然地让开了条道，他们脸上表情越多越少都有些奇怪和害怕。

　　而许逸仙面对的，是用白色的布单蒙住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抬的时候震动，那具被藏在白布下的手露了出来，原本白皙的手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气，变成了铁青色，食指和中指间有颗黑色的小痣，郭先生看着杨哲和杨澈长大，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尸体。

　　她的指甲缝中全都是泥土，就连手臂上都是青紫色被鞭打的痕迹，可想而知这只手的主人生前究竟受过什么样的罪。

　　许逸仙倒吸了口凉气，周边人的话语嗡嗡响，钻进大脑里吵的人就像是夏天树上的知了，他强压下想要去掀开布单的手，转过头对旁边的下人吩咐“安排几个人先把她搬到万乐园里，去买副上好的棺材将人安置进去后洒上石灰粉，再把院里的红色全都撤下来，通通换成白色的。另外一部分人去把看戏的百姓驱散，别让他们继续在这里堵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个毛病到现在仍旧没有治好，只要一紧张，手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起来。

　　许逸仙想用颤抖的手摁下另外一只颤抖的手，可是不过无用功，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看戏的百姓被驱散才离开，下人的效率很快，他来到万乐园，郭先生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唯独她脸上的布单没有被掀开，现在这里，除了许逸仙，没有人敢去掀，也没有人有资格去掀。

　　许逸仙上前单膝蹲在地上，犹豫了会，才勉强伸出手去掀开一角。女子的乌黑亮丽的头发、饱满的额头、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嘴唇、上好的衣物、及满是伤痕的身体。

　　除去那些骇人的伤口和过去任性的小妹没有太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胸口不再起伏。

　　前两日还有力气和他闹腾的女子，现在断绝呼吸永远长眠在自己面前，杨哲书信上那句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照顾自己妹妹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许逸仙的腿又抽了下，这回，他吃痛便就直接摔坐到了地面上，程洵在后面赶紧扶住了他，现在也没有什么情绪再去管那些儿女情长。棺木已经买来，看那下人的眼色，就知道外头定然有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情。

　　“寻个不害怕的女子来，把小姐最喜欢的衣服给她换上。”

　　因为是死人，所以郭先生已经差人把女性都给赶到了另一边，换了披拥有阳刚之气的男子过来。

　　许逸仙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安排人去处理这具突如其来的尸体了，只知道，待她躺进那冰冷的棺材时，自己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杨澈死了，杨哲往后怎么办。杨哲回来后会怎么样。许逸仙不敢去想，他盘腿坐在地面上，双目紧盯着身下的地板，将食指的指节塞进嘴巴里用力的咬着，就连血珠落进嘴里都不知道。

　　程洵在旁边，始终没有上前，所有人都在等着许逸仙发话。

　　“……郭老先生。怎么办。”许逸仙终于说话了，他抬起头来，程洵发现他的眼睛的眼白处已经被血丝给占领了，他的那根食指被他自己咬的血肉模糊，可他好像全然不自知，欲上前，又退了回去。

　　“说是下午抬回来的。看情况，小姐她……她应该是活生生被放血而死的，而且是在被打的不能再动弹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把刀插进胸口，那刀没有太深，可却在血肉里打了个转……”郭先生越说声音越小，这位曾经看上去精神奕奕的老人家用苍老的手捏了捏鼻尖，叹了口气，“哎，不知道该怎么和少爷解释……”

　　许逸仙的脸色暗沉的可以，如此狠毒的手法除了刘书旺，他还真的想不到有其他人可以下的去手，转过头问“抬她回来的那几个人呢？”

　　“抬她回来的是我们自己院里的下人。”

　　“人呢？”

　　“死了。”

　　许逸仙深呼吸了口气，他用手揉着食指上翻出来的血肉，想要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清醒“那他们的家人呢。”

　　“现在还没找到。”

　　这几个人都是在本地找的，如果家里先跑掉，说明他们肯定知道什么，至于死了，也不过是为了避免自己会被折磨而逃避的借口。

　　“许少爷，我们要不要择个日子，将小姐下葬了吧，多给她烧点纸钱回去。小姐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让她下去了。能有钱可以花。”

　　“……不用了，等杨哲回来。”许逸仙接过下人拿来的石灰粉，用没有伤口的那只手抓起来，一点一点洒在了杨澈的尸体上，才撒到小半，手就被人给拉住。

　　“够了。”程洵握着他的手，一手安慰似得拍着他的肩膀“剩下的让下人去做吧。”

　　许逸仙顿住动作，手中还握着白色的石灰粉，旁边郭先生也看出来了许逸仙的不对劲，这情况来的太过于出乎意料，换做谁都没有个心理准备，他也上前接过了许逸仙手中包着石灰的蓝色布“许少爷。您先去休息吧。我们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许逸仙抬抬眼皮子看了眼程洵，又看了眼郭先生，嗯了声，程洵还在不断地抚摸着他的肩膀，希望他能够平静下来。

　　离开的时候，许逸仙想到什么，退了回来，对郭先生说“去林大人那里击鼓，闹得越大越好，越多人知道此事越好，到时候林大人肯定会架不住百姓的压力上山抓人。这些山匪越发猖狂，如果他今天不杀鸡儆猴，那往后他这个官也可以不用去做了。”

　　程洵没有说话，跟在许逸仙后头出去后，他才问“你想要作甚么？”

　　许逸仙和他都知道，林大人和刘书旺有私底下的交易，就算是去抓也不会抓刘书旺，就多就是抓些虾兵蟹将，可这有什么用处呢？解不了根本，反倒会害刘书旺更狠的反攻，每准会迁怒于林霄萧。

　　许逸仙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说了啊，杀鸡儆猴。”他绑头发的铃铛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作响，更显得他的心思不纯。

　　程洵拉住他的肩膀，对他说“听好。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考虑你身边的人，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做什么。你是对的，会有多少人认为是错的，你是错的，又有多少人认为那是对的。所以，不要冲动行事，最后哪边都讨不到好处。”

　　许逸仙低着头，忽的转身，扯住了程洵胸前的衣领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对着程洵大呼小叫，只是行动快于理智，哪怕强行压制，声音也是抖动的厉害。

　　“那你呢？你觉得我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把杨澈放在那个寨子里，是对的还是错的！我没有及时告诉杨哲，是对的还是错的！这世上那么多事情，如果我有办法在做之前就知道是对是错，今天我们就不会看见杨澈的尸体了！美人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杨哲走的时候，还让我好好照顾杨澈，现在杨澈没了，我该怎么向他交代。我总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吧？”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暴走程洵动都没有动，他微垂眼帘“我也不能确定，我觉得你是对的，可又害怕这是错的……我真的不希望你受伤。”

　　许逸仙发现自己对程洵完全生不起气来，或者说，气笑了，这回，他没有再搭理程洵转身就走，程洵没有追上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官府总算是受不了百姓的压力，百姓们本身安逸，可当有人将危险抛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暴动，会不安，会进行反抗。

　　林大人终于派人上山前去围剿，天色渐晚，镇边的云彩中透出金光，好像是太阳要破云出，把希望继续播撒下去。

　　林大人冠冕堂皇的话在许逸仙这里，全部都是废话，如果说林大人没有和刘书旺商量好，许逸仙相信他不敢随意派人前去。所以他要用自己的选择去解决这件事，无论对错。

　　许逸仙拿上佩剑趁着无人注意，跑出了杨府，站在杨府的大门口看着新换上的白布，叹了口气，手中的剑很有重量，用手握着刀柄摩挲了两下，又垂眸，只往程洵住的房间方向看了眼，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我觉得你是对的，又害怕这是错的，我真的不希望你受伤。”

　　许逸仙只觉得胸腔里面被什么东西给填的丝毫缝隙都不剩瞎，脑海里硬生生挤进来的对错论调让自己都开始有些慌张，只想要快速的逃开。

　　是兄弟情义，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