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光澄花

6、05

　　路轻舟这人，绝对符合阮念遥对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期许。

　　作为一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中学生，路轻舟在所在中学的篮球比赛中同样能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和尹追在教室里就“平行世界”的论点进行了一番沟通，等阮念遥和尹追跑到操场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节了。

　　“哎呀，都怪你！”阮念遥迁怒于尹追，不满地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尹追自觉理亏，虽然阮念遥使的力道并不大，但在被打之后，他还得刻意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疼得不行的样子来讨好阮念遥，“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别气了，好好看比赛吧。”

　　“现在几比几了呀？”阮念遥个子矮，操场又被全年级的同学包得里三层外三层，一副水泄不通的场面，任是阮念遥像只兔子一样跳上蹿下的，也着实看不清楚什么，只勉强看到几名队员的头发丝儿和裁判员体育老师锃光瓦亮的大脑门儿。

　　可尹追就不一样了，他身材颀长，站在那儿就如山间郁郁苍苍的松柏，挺拔而精神，只消抬头随意地看上一眼，就能看到清楚地报出此刻场上的比分，“73比76，路轻舟的队伍落后三分。”

　　“啊！”阮念遥怪叫一声，一听说路轻舟落后了，就更加着急了，“尹追，你想想办法呀。”

　　尹追被她无意的话语逗得喜笑颜开，“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是！”阮念遥急得直跺脚，“我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看到他呀！不然我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干着急，我就……我就……我就更着急了呀！”阮念遥大概是真的着急了，她急得滚烫的泪水一直在眼眶下缘打转，要落不落的样子，煞是惹人心疼。

　　是个男孩子恐怕都看不得女孩子这副表情吧？尹追的心霎时间酸软成了山顶一汪温柔的湖水。他稍稍蹲下身子，两手捧住阮念遥年轻而稚气的脸蛋，两只拇指在她的眼睑下方轻轻擦过，拨去了她先前眼中的泪水——他的指腹有些许粗糙，摩挲着她的眼睛下缘，痒痒的，闹得她心底都跟着痒了起来。

　　尹追笑起来有极其好看讨巧的小虎牙，染得此刻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却丝毫没有取笑她的意思。

　　“好了，不要哭了。”阮念遥依旧是像只打架打输了的小狗一般抽抽噎噎的，尹追一时没忍住，轻轻地朝她犹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的眼中吹了口气，似是要吹干她眼下未干的泪痕。他的语气连哄带骗，像是在对小孩子说话，“阮阮乖，我帮你。”

　　“嗯……嗯！”阮念遥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一定是无理取闹又丢人的，但似乎在尹追的面前，像是有了幼稚耍赖的资本，自己的泪意就是一下子止不住，鼻子也塞得酸酸的。她只好借助点头的力量让尹追明白自己的意思。

　　谁料，她刚点完头，尹追就在她身前蹲下了。

　　他以背朝向她，两只手还不安分地朝她招呼着，俨然一副要背起她的架势。

　　“这……这……”阮念遥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依旧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阮阮，快上来！”这回，反倒是尹追先急了。

　　“这不太好吧……”阮念遥还在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尹追的手动的幅度更大了些，“快上来，不然一会儿第三节该结束了。”

　　阮念遥看着尹追宽实的背着实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着牙，一狠心，双手攀到了尹追的脖子上，脚尖点地，轻轻一跳，便跳上了他的背。

　　尹追确认对方已经趴稳后，暗暗发力，一起身就将阮念遥背了起来。他听见自己背上的小女孩儿轻轻的惊呼声，但仿佛又怕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目，那声小小的惊呼，又很快被她吞进了喉咙里。

　　“看得见吗？”尹追站直身子，怕背上的女孩儿因为他的稍许动作趴不稳，更加没法透过攒动的人头看清篮球场上的情况。

　　“嗯。”用力地抓住尹追的肩膀，阮念遥用力地点头。

　　她的眼里只看得到路轻舟。那个在初春的料峭春风中，穿着印着喜欢的球员的号码的男孩子，即使在球场上，依旧沉着一张比实际年龄显得更为老成的脸，两手撑在膝盖上，呼出团团热气，专注地盯着在自家篮球架下进行着罚球的对方球员。

　　路轻舟俨然是球场上的灵魂人物，抢篮板，带球过人，三分线外站定，抬手投篮，一气呵成。

　　篮球空心入网，网袋发出“唰”的舒快声。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阮念遥看得揪心，抓着尹追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了些。尹追在她的身下悄悄地倒吸了口气，但体恤着女孩儿紧张的心情，便只敢偷偷掀起眼皮，抬头看了眼她拼命抬高的下颚。

　　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轻舟在此时被教练叫下了场，换了个替补成员上场，似乎是为了让他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能够奋战最后一节的比赛。教练拉住他说了好几句，唾沫横飞，情绪激动，手舞足蹈，似乎在交代着最后的战术部署。路轻舟双手叉腰，静静地听着。他低着头，汗水在下颌处汇聚在一起，晶莹剔透地在他的下巴上晃啊晃，摇摇欲坠。

　　阮念遥远远看着，觉得心痒，竟然一瞬间产生了一个稍显荒谬的念头——她想替他擦去那颗汗水。

　　可正当她想着呢，却有人已经抢先一步——

　　一个与身边一众灰蒙蒙的、穿着传统校服的学生不同，披着长发的那个女生，好像是全场唯一的那一道彩色，突然出现在路轻舟的身边。她侧过脸笑，露出温柔的酒窝，伸手用毛巾擦去了他下巴颏处的汗水。紧接着，她将手中的矿泉水递到路轻舟的面前，路轻舟愣了一下，便马上感恩地双手接过，阮念遥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说“谢谢”。他熟练地扭开矿泉水瓶，仰头着，将矿泉水浇到自己的头发上，而那女生，就这样一边看着他，一边用手将头发拢到自己的耳后，歪着头，不知道在跟路轻舟说着什么。

　　可路轻舟竟然笑了起来。

　　他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约莫是太过开心了，竟一时不察，被矿泉水呛到了，弯着腰连连咳嗽。那女孩有一时的惊慌，伸手替他顺着背，一边垂下头去凑近他的脸，似乎在询问着他的情况。

　　阮念遥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个音节。

　　由于一直背着阮念遥，尹追一直保持着弓着腰的姿势，因此，他完全不了解篮球场上的情形，只能根据周边观众的欢呼声判断着场上的进球情况。可突然，他觉得自己背上的女孩儿有些许不对劲，一直虚环着他脖子的手臂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收紧，那双手臂像是蛇一样慢慢地、慢慢地缠住了他。

　　他喉咙发紧，一时话都说不利索，“阮，阮阮……你，你轻点儿，我上不来气了都……咳咳……”等他难受得咳嗽出声，阮念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手，忙松了手，连连向尹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还好吧？”她的脑袋向下探去，想要努力看清尹追此刻脸上的表情。

　　尹追如溺水的孩童刚被救起，求生欲一时间被唤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条一不小心跳上了岸的河鱼。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细细地喘着气之时，还不忘安抚阮念遥，“啊……还好，没事儿。”

　　可阮念遥却再没回他。她的腿不安地来回扭动着，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般，眼见着尹追的手就要握不住了，这回，他终于有些恼了，伸手勾了下她的脚踝，暗示她安分点儿，“阮阮，别乱动，掉下去了摔疼的可是你自己。”可阮念遥就是不听，反倒是越扭越来劲儿了，口中还不依不饶着，“尹追，你放我下来。”

　　心细如尹追，虽然依旧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自然不会听不出此刻的阮念遥语气中的不对劲儿。他不敢再去出言责备她，只得听话地将她放了下来。阮念遥在尹追背上待久了，刚下地的时候，一时还有些脚下发虚，没找到着力点，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尹追上前想去扶她，却被女孩儿直接打掉了他的手。

　　“啪”的一声。

　　她头也不回，走离了球场。

　　“喂！阮阮，你不看接下来的比赛了吗？”

　　“不看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阮念遥。

　　他和阮念遥认识的时间不长，一个月不到，但两人是同桌，又一起吃饭放学的，他自然认为自己已经算得上是对方的朋友了。通过这不到一个月的认识，他心中的阮念遥，是个眼睛弯弯、活泼开朗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普通高中女生。可现在，她这副全然不搭理他，并背对着他，自顾自走远的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让他觉得陌生。

　　尹追这个人，怂，且社会经验较少，完全不知道哄女孩子应该怎么哄，只好先亦步亦趋地跟在阮念遥的身后，像一只被隐形的绳索所牵绊着的大型犬科动物一样，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反复自省着是不是自己自己嘴巴笨，说错了什么。

　　走着走着，两人便走到了值日生每天都要在放学后来到的垃圾处理场的位置。

　　突然，阮念遥停下了脚步，倏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尹追。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哭过的痕迹，但此时，她已经很好地将这种情绪隐藏了起来。

　　她昂起头，嫣红的双唇一开一合，“尹追，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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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看球，差点忘记准点更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