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也会有星》青衫书生

3、chapter3

　　不出意外，凉水冲澡。

　　临城周边的村镇，温度比市中心低很多，夜里尤其是。

　　哪怕正值暑假，在灵水村，江弋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

　　他换了件黑色卫衣，反戴着红色棒球帽，手习惯性的缩进袖子里，帅气又保暖。

　　这里网络不好，实在无聊。

　　江弋推开二楼的窗户，绿意延伸了进来，院子中的大树是隔壁的，他伸出手挑开枝丫，借着月光去看那如水的庭院，和如水的小姑娘。

　　是许悦吧，她好像在剥莲子。

　　江弋眼睛一亮，有点想吃。

　　不是有点，新鲜翠绿的莲子，连芯都是甜的，很难在市场上买到，他心随意动，跑下楼，敲了敲隔壁小院的门。

　　开门的是许悦的奶奶，老人头发发白，动作迟缓，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暖，欢迎着江弋进来。

　　他道谢，看向那小姑娘，仍旧是淡淡的，坐在藤椅上，专心着自己的事，冷漠又骄矜。

　　说起来，她一点都不像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哪怕院子很干净，也盛不下她这轮清晖一般。

　　大概是日子简朴，少女身上穿着素净的白衣，连花色都没有，只有几颗盘扣，却很好看。

　　也是刚洗过澡吧，她又长又黑的头发披在肩后，清纯又温婉，让少年隐隐觉得熟悉。

　　江弋眨了眨眼睛，听见许奶奶说：“阿悦，让客人尝尝。”

　　“我知道了，奶奶。”少女很乖巧，声音里的清冷都化了几分。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捧着一把翠绿的莲子，江弋却看见，她掌心和指腹有一层薄茧。

　　到底是村子里的姑娘，哪怕天生的长得再好，也还是有着生活苦难的印记，不像他认识的那些、娇养的富家小姐。

　　“谢谢。”少年接过莲子，扬起笑脸，他那双瑞凤眼微弯，极其漂亮，颊边还牵起一个小小的笑涡，明亮又耀眼。

　　寻常姑娘见了，大抵都要脸红，可许悦偏偏是个例外。

　　她继续剥莲子，剥完就去屋里做莲子糕了，也不管江弋走不走。

　　他吹了吹手上的浮沫，和许奶奶聊了一会，就知趣地道别了。

　　许悦，许悦。

　　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啊。

　　江弋回到棠唐临时的家，有些好奇，就问他了不了解情况。

　　棠唐也就比他早来半个月，只知道有一次隔壁家的男主人回来，闹得家里很不愉快。

　　更奇怪的是，许悦这个小姑娘冷静得可怕，家里被那男人翻得七零八碎，她只是冷冷看着，仿佛习以为常。

　　是了，一个好赌的父亲，大多会有一个冷漠的女儿。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活下去。

　　棠唐也是从村里其他人那儿打听到的，说是许悦的母亲受不了这种生活，跑去城里了，而她的父亲，好像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儿。

　　除了回家里找钱，几乎没有管过她，就连上学，她也是靠着奶奶微薄的退休金，和自己努力挣钱。

　　她摘莲子，做莲子糕，就是打算拿去镇上卖，为读高中做准备，虽然临城一中收了她这个状元，学费全免，还有高额奖学金，但对许悦来说，仍然不够。

　　她才十五岁，可奶奶已经上了年纪，身体还不好，总有毛病。

　　许悦只能再努力一些。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她生于淤泥，却不知道继承了谁的基因，从小智商就高，远不同于她那个赌徒父亲，和她那个跑去城里、给富贵人家当保姆的母亲。

　　甚至长的都不像，或许是这样，她不被人喜欢吧。

　　许悦抿了抿唇，她的情绪表现得很淡，但心底的难过却很真实。

　　少女低着头，手里的动作没停，继续将蒸好的莲子碾碎，调上白糖和成馅，包在提前做好的冰皮里。

　　然后用泉水冰着，能放一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许悦已经被生物钟叫醒。

　　她起床洗漱后，浇了种在院子里的蔬菜，也喂了鸡，备好奶奶的早餐后，才有条不紊地往镇上赶。

　　江弋是被烟火气唤醒的，柴火的味道很好闻，让他想起了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用柴火蒸的荷叶饭。

　　这个味道，清甜又软糯。

　　他从楼上起来，睡眼惺忪，含着薄薄一层水光，揉了揉自己睡翘的黑色短发后，江弋把帽子反戴，一边刷牙，一边踢了棠唐一脚。

　　见他没醒，少年长腿一迈，走到他耳边，把闹铃音量调到最大。

　　棠唐猛地就弹了起来，他捏着被子无能狂怒，一想到这是自己的要求，哪怕江弋的叫起床服务差了一些，他也没脾气。

　　“等着，咱去隔壁蹭饭。”棠唐一踢拖鞋，就去洗漱。

　　他爹要改造他，还不给钱，为了吃口热乎的饭，他容易吗？

　　他已经八百年没有六点起了。

　　少年们打着哈欠，都还挺自觉地往许悦家里走，可惜人家早去镇上了，倒是许奶奶招呼他们进去，看着多添的两副碗筷，还有够分量的荷叶饭和莲子糕，江弋的心没来由一暖。

　　许悦这个小姑娘，外冷内热的，却很善良，还挺可爱。

　　做的东西也好吃。

　　等吃完早饭，帮忙收拾好后，他才问了许悦的去向，江弋想了想，也没和棠唐说，就自己去了镇上。

　　他偷偷摸摸的，果然看见了摆摊卖莲子糕的小姑娘。

　　上午的日光还不算强烈，但许悦的皮肤白得似雪一样，好像怎么都晒不黑，只微微泛着红。

　　江弋瞅了几眼，见还有大半没卖完，就随便抓了个路人，给他转账了五百，让他用四百块现金去把糕点买完，剩下一百是给他的劳务费。

　　少年轻轻扬了扬唇角，拿到满满一袋莲子糕后，慢悠悠沿着原路返回，还给棠唐带了雪碧。

　　村子里山水温柔，风很静，除了网不好，打王者坑队友以外，也没什么，江弋觉得自己还能待几天。

　　他看着那小姑娘蓬勃生长的模样，就好像忽然找到了点人生目标，也被感染得有些积极。

　　甚至翻开了英语书，读了读。

　　然后发现，啥也不是。

　　江弋根本无心学习，又或者说他出生的起点就是别人一辈子的终点，他已经不想努力了。

　　棠唐也是这样，家里好像已经将他们的人生规划好，哪怕成绩丢人现眼，也依然能进临城一中，然后他再进警校，他妈继续给他开后门，他混着混着，自有人替他操心升迁和官职。

　　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他好像没有反驳的资格。

　　啥也不是。

　　棠唐一边喝着江弋带回来的肥宅快乐水，一边感慨人生，只要投胎投的好，一混就能混到老。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就连这所谓的“变形计”，也是反抗带来的惩罚，棠唐想，他尚且如此，江公子的人生，要更无奈。

　　作为独生子，他不仅要接家里老头的班，走上从政的路，还要听他妈的，学会敛财。更要命的是，听他爷的，定了那娃娃亲。

　　对象是沈家的千金小姐，沈老爷子最疼爱的外孙女，叫沈愿。

　　沈家是书香门第，沈老爷子是建筑学大家，他夫人是临城现任军区司令的亲姐姐，在音乐上颇有造诣，受人敬重。

　　可惜两口子仅有一个独女，所以招了个上门女婿，连外孙女都是姓沈，也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

　　继承人配继承人，门当户对，般配。

　　不过棠唐觉得，江弋好像不大情愿，他这个人吧，嘴上不说，但身体和行为都在抗拒。

　　比如说这个暑假，他本该陪着年纪相仿的沈愿出国旅行，却宁愿来这穷乡僻壤，陪自己吃苦。

　　当然，棠唐还是清醒的，不是自己重要，而是那沈小姐入不了江弋的心，他其实挑剔得要死。

　　从小到大，江弋的眼光都比较独到，大家还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的时候，他就习惯了穿永不过时的黑色和白色。

　　大院里的小伙伴还在穿回力的时候，他就已经换上了Vans和Nike，还有各种棒球帽，鸭舌帽。

　　加上长得实在好看，所以总有人开他玩笑，叫大明星。

　　棠唐喜欢穿江弋的衣服，也是因为他眼光好，反正穿了就跑。

　　一般情况江弋不会再找他要，除非是江弋很喜欢的衣服。

　　别人不清楚，但棠唐知道，对真正喜欢的人和物，江弋比谁都长情，就跟收废品的老大爷似的。

　　旧物不扔，还当成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