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虞不渔

37、第三十七章：英雄大会（六）

　　陆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外面万籁俱寂，屋里针落有声。阿蘅坐在桌子边逗着迅风玩，李如则坐在床沿，正将一根银针放在灯上烤。李如见陆酌醒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上次你中了曹千忍一掌，伤势并未全好，这期间，喝不得酒，也不可太过动用武力。”

　　夏蘅见陆酌醒来，将凳子一拉，上前笑道：“今晚那叶徇齐、百里家的，甚至那两个道士都来问过你的情况，但叶南天一直避而不见，想必是被你那一掌打得无颜见人了。”

　　李如道：“有什么可高兴的，这一掌下来，陆酌的损失可比叶南天大多了。”

　　“这不是有师姐在，我不用担心嘛。”夏蘅想了想，道，“对于叶南天来说，这面子可比命重要多了。”

　　陆酌强忍着胸口疼痛坐起来，对李如道：“李姑娘，还请你这两日尽量给我治治这伤，三日之后，我非动武不可。”

　　李如皱皱眉，将烤好的针刺入陆酌的胸口。陆酌顿觉胸中血液急流，一阵顺畅。李如道：“有何非动不可的理由？”

　　陆酌看了看夏蘅，道：“我想试试叶南天的功夫。”他轻轻咳了两声，喘了口气，道，“我今日试了叶南天的功夫，虽然不低，但也不高，我不信他这点功夫就敢办英雄大会。”

　　夏蘅恍然大悟，陆酌想要探查陆辕、叶南天和秘籍的关系，以武相试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李如却是不知他们为何非要试叶南天的功夫，她道：“试出了又如何？难道你赢了他，还能多长块肉，多喝口酒，多活两年？”

　　陆酌苦笑道：“原本我没这么打算，没想到此次玄清道长不来，顾掌门也不来，百里门主也未必会尽力比试，如今非如此不可。”

　　夏蘅心里没底，只是觉得到底是陆酌生父的事，他既然这么打算，那便没有反对的理由。她看向李如，轻声道：“师姐，你这样问，是不是有办法啦？”

　　李如道：“我今日下午去城中最大的药铺买到了一些冰藏的冬凌草根，可以制成九曲回生散。但是.......”李如欲言又止，似乎有为难之事。

　　“但是什么？”夏蘅急道。

　　李如犹豫一阵，道：“回生散服下之后，药效虽可立竿见影，但七日之内若是过度使用内力，就会导致伤势复发，并且再难有药医治。”

　　夏蘅一听，顿时垂头丧气，觉得已无计可施。谁知陆酌却笑道：“陆某想不了那么远，只要三日之后能动武，那便无憾了。”

　　“可万一你试不出他的武功怎么办？”李如问道。

　　陆酌道：“这个也不是我能想的。”说完，他无力地靠在床上，烛光映照下，眼有清光，眉有波浪，不知何等烦恼。

　　陆酌今日与叶南天比试，发觉自己力不从心，第一次这般无助过。夏蘅见他如此，心里一阵疼惜，这一路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光景，想来也是自己拖累了他，害他落得如此境地，心里更是有些愧疚。

　　李如怅然道：“我不知你们为何非要来寻叶南天的晦气，但以前我爹总说，人这一世，能为一件事赴汤蹈火，纵使顷刻粉身碎骨，也算没有白活。”

　　李如来到九珍阁之后，从未提及过她的家人。夏蘅原本以为她也和其她众位师姐妹一样，都是自小无父无母，或是被人遗弃的孤儿。

　　陆酌转过头，平静地说道：“尊父母是大仁大义，陆某不敢与之相比。”

　　李如一惊，看向陆酌，“你知道？”

　　陆酌笑了笑，“玲珑鞭，七窍玲珑，既是身，又是心，我自然知道。”

　　李如伸手轻捂着腰间装鞭子的袋子，眼里闪过一丝悲凉，低头轻声道：“可惜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记得他们，甚至忘了江湖上曾经还有个万蝶谷。”

　　夏蘅被他们说得稀里糊涂的，一会儿李如的爹，一会儿万蝶谷，不知他们在讲什么。她凑上前问道：“万蝶谷是什么地方？”

　　陆酌道：“万蝶谷是朝廷专门培养刺客的地方，曾经暗中为朝廷中的官员办了不少事情。自从岳飞将军被害之后，他们心灰意冷，再不肯听朝廷命令。”

　　“那朝廷会放过他们么？”夏蘅问道。

　　陆酌冷笑道：“万蝶谷的云溪谷主虽是女子，但其心胸是世上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虽然她准备常年隐居万蝶谷，不再外出，但她手握朝廷那么官员的秘密，即便是皇上能放过他们，那些官员又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个遗患？经过几年的挑拨，十三年前，朝廷终于派重兵剿灭了万蝶谷。”

　　夏蘅听完，气得满屋子打转，怒道：“十三年前......正是师父带回师姐那一年。那些人就如此不讲信义么？人家到底为他们办过那么多事，一朝不再来往，竟如死敌一般，何况人家谷主也不准备出来了，为何还不肯放过他们！”

　　“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陆酌看向李如，“想必云溪谷主就是你的娘亲，尊父便是李慎吧？当年救你出来的人，应该有袭常道长吧？”

　　李如点点头，“陆少侠说得一字不差。”她皱皱眉，眼眶里似有泪光。顿片刻，她收好东西道：“我先出去了，公子好生休息。”说罢低着头快步出门了。

　　夏蘅知李如看似柔弱，但心思极其倔强。此刻说起她的伤心事，她定是伤心难过，却又不愿表露。

　　夏蘅看了陆酌一眼，陆酌冲她点点头，她忙追了出去。李如在门口的水池边清洗器具，一直闷头不语，夏蘅上前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李如停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也不说话，又洗起来。夏蘅见她难过，于心不忍，又道：“师姐放心，你有师父，有师姐，有师妹，你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心安的。”

　　李如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潮湿的台子上，涩然道：“当年朝廷的人血洗万蝶谷，我爹娘、师伯师叔们都死在他们剑下。幸好遇到了袭常道长，救出了我和我爹娘。可他们最后受伤太重，最后还是去了。我爹娘临死的时候嘱咐我，不能报仇。我若是报仇，他们九泉之下一定不会原谅我。”

　　夏蘅道：“难怪你今日听到袭常道长失踪了，那样着急。”

　　李如继续道：“袭常道长把我救出来之后，遇到了出门采药的师父，遂将我交给师父，师父便把我带回了九珍阁。”

　　“原来斗南宫和我们九珍阁还有这段渊源，”夏蘅若有所思，“那......袭常道长她......”

　　“袭常道长神功盖世，当年单枪匹马从数千精兵手上救出了我们一家，”李如眉头微蹙，“她一定没事，一定没事的。”

　　这时，只听见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白衣男子，正是叶徇齐。叶徇齐晚上探望过陆酌之后，便一直无法安睡，他辗转反侧间，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的谈话声，他出来一看，才发现是夏蘅和李如。

　　李如见叶徇齐出来，忙站起来道：“打扰叶公子了。”

　　叶公子远远站在游廊上，说道：“李姑娘，夏姑娘，陆兄现下如何了？”

　　夏蘅道：“他已经醒了，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叶徇齐正要转身回屋，忽又转身看向李如，见月光如华下，李如眼中泛着点点泪光，又道：“李姑娘，若有什么难以放下的事，还请尽早放下。”

　　李如怔了怔，道：“多谢叶公子。”

　　叶徇齐顿了片刻，欲言又止，冲李如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待他进屋之后，夏蘅笑道：“我瞧着这叶徇齐对你可好得很呐？”

　　李如推了她一下，低声怒道：“刚想夸你这半年多懂事不少，这会儿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我是说真的嘛，”夏蘅嘟囔道，“那叶徇齐我可观察过好久，人品什么的都是一流，就是......就是胆子有点小。”

　　夏蘅满脸遗憾的样子，令李如哭笑不得，“他胆子大又如何？胆子小又如何？与我何干？”

　　夏蘅见李如果真对叶徇齐没有什么意思，心中觉得好生没趣，站起来道：“我总觉得你不是在九珍阁长大的，更像是在尼姑庵和道观里长大的，”她想了想，又道，“难道是袭常道长当年救过你的缘故？”

　　李如一听，作势就要打她，“你又在胡说！”

　　夏蘅忙跳开，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去休息啦，师姐你也早点休息。”

　　陆酌在屋里听到她二人一开始沉重地说话，渐渐变成现在这样欢快，心里也跟着高兴。没过一会儿，夏蘅推门进来，见陆酌一个人坐在床上痴笑，便道：“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陆酌道：“我平白提起李姑娘的伤心事，害她那样难过，看不到她心情平复，我怎么睡得着呢！”

　　“想不到你还挺有良心的嘛，”夏蘅走过去坐在床前，“那你可得感谢我了，要是我师姐真生了气，当心你小命不保。”

　　陆酌笑道：“我问你，这些日子你跟我行走江湖，为何一点不怕？”

　　夏蘅一听，转过身，不甘地索说道：“我知道，你是想说我是仗着你在身边，才这般胆大的。这点我承认，但没有你，我照样敢闯江湖！”

　　陆酌捂嘴偷笑一阵，道：“承认就好，我也正是和你一样，有你在身边，我也不怕。”

　　夏蘅脸一红，“我才不会管你呢。”

　　陆酌温柔地看着夏蘅，心喜一阵，正色道：“好了，不跟你瞎说了。我怀疑袭常道长的失踪事有蹊跷，陆某可不爱管这等闲事，但她若真与李姑娘有关，那陆酌可就非管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