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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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星尘不确定薛洋是不是醒了，但听他缓慢的语气，沙哑的音调，像小孩子一样的鼻音，却是莫名的心头一软。
“阿洋，你怎么知道是我？”他不确定地问道。
岂料压着他的人并没有回答他，像是忍着什么似的，呼吸也不由沉重起来。
晓星尘伸手，便触碰到一片湿滑的温热的液体，血腥气在鼻尖晕散开来。
薛洋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心下大惊，想推开薛洋给他处理伤势，可那人却一直死死抱着他，生怕他消失似的，整个人急躁极了。
晓星尘按住薛洋乱动的手，他明白了，薛洋根本没有醒过来，只怕是陷入了什么梦魇，因而神志不清如同魔障。
他另外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这次不像之前那样滚烫，却是一片吓人的冰冷，往下，是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睫毛。薛洋忽然地发起抖来，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中，手上也松开了些。
“怎么会这样……”晓星尘喃喃道。刚刚都快好了，究竟是什么让他又发作了？
他趁此机会立马点了薛洋的睡穴，对方一僵，晓星尘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再下床捡了被子，轻轻地给他盖上。
又是一番折腾，好不容易给薛洋处理完了他崩裂的伤口，晓星尘叹了口气，无奈这世的薛洋，受伤更重，也更磨人了。
薛洋虽是被强迫着昏睡过去，却并不安稳，全身一直在发抖，嘴里还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晓星尘侧耳过去，便听到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
“我没有…保护好你…留给我的……你…生气了……所以再也…不…回来了吗……”
“为什么会……没有…魂魄……”
“不要…讨厌我……我…只是想你活过来……是不是…我罪孽深重……所以…你不愿回来了……”
破碎的音调一块一块传进晓星尘的耳里，像小雨，更像暴雪，打进他平静无波的心湖内。
薛洋这十年里，竟一直想着复活他么？
他不知此时自己内心那时苦时酸时痛时疼的感觉是什么，只觉沉闷，只觉窒息。
何为真实？触摸到的，才是真实。
晓星尘再不作任何他想，他轻手轻脚靠近薛洋，将之前本就因上药而微微敞开的上衣完全脱掉，触手一片冰凉，不似活人的体温，而细细摸索，总会碰到一些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疤痕，像是结痂了多年，已经成为了这个身体的一部分。
他心中酸苦，手上却更加细致。待将薛洋上身脱完后，将他小心翼翼放到被子里。而薛洋除中间被碰到伤口闷哼一声之后便再无动静，周围也是静得很。若不是他仍在不停地发抖，晓星尘都快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了。
晓星尘起身，歇了口气，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触手温热，脉搏亦是强有力地跳动。
他默默走到房门口，关好门，拴上门闩。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到薛洋床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不过为了救人，只能如此。”顿了顿又道：“我看不见，你也不会知道的。”
说完，便伸手拉下腰带，缓慢地退下上身的素色道袍。
夜已经很深了，即使是在房中，也能感觉到凉意。晓星尘反射性哆嗦了一下，无声地翻身上床，掀开了薛洋的被子，将那个抖个不停的孩子小心地搂到自己怀里。
薛洋就像一块大冰块，倏地贴上晓星尘温暖的身体，激得他颤抖起来。即使感觉身处冻天雪地，他也还是咬着牙，把薛洋抱得更紧，好让他每一寸肌肤都能被温暖。
薛洋身上又是纱布又是陈年旧伤，硌得晓星尘很不舒服，只好一动不动。薛洋寻到热源，早就已经自发地贴了过来，冰凉的额头埋在晓星尘的脖颈处，一吐一息皆喷洒在上面。晓星尘觉得很痒，却奈何根本动不了。他闭着眼，好似又回到十年前，躺在茅草上的一个乞丐和一个小孩。
“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他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黑漆漆的屋顶问道。
“我没什么想做的，只要一直跟着你，一辈子也行。”那个孩子在黑暗中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在说着什么远大的志向。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你就不想变强大，然后名扬天下吗？到时候就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并且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我当然想变强大，”孩子明亮的声音急切地道，随即又慢了下来，“但等我强大，我也不要什么名扬天下，我只想保护一个人。”
“哦？”他很感兴趣，薛洋若是有这样的想法，那么练剑之心也必定会更加坚定，也许日后走邪道的可能性会小很多。“是谁啊？”
“这个……等我长大就告诉你。”孩子说完这句就沉默了不再发声。
他也笑了笑，想着反正答案不重要，只要薛洋有那个心便很好了。日后他总会知道。
却不曾想，当真命运弄人。
他再也不能以那个乞丐的身份知道薛洋的心底话了。
那大概，是薛洋最后对人完全敞开他的心了吧。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明亮的双眼，亦记得那个傍晚他见到的薛洋，眼眸清亮，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在夕阳余晖的修饰下，竟是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可惜他眼睛瞎了，看不到那样一双眼睛了，也再看不到，那里面装着日月星辰的时候是何等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晓星尘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发现薛洋身上的温度慢慢回来了，他也不再发抖，紧贴着晓星尘睡得很沉，呼吸声十分平稳。
晓星尘叹了口气。
就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两人会像这般。他以为这一生他都不会再想遇到薛洋。
他不留痕迹地将薛洋从身上拉开，悄然起身，穿上外衣，将薛洋的被子严严实实盖好。
命运不可变，也许历史的轨迹已经写好。但是人心，却是自己说了算。
晓星尘从未觉得如此平静。
薛洋应该很讨厌他，若他醒来想离开，那便从此后会无期；若他想留下，三个人一起在义城生活，也是很好的。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在薛洋身边，那个孩子也不会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只要，他心中永远都有那个想要保护的人。
他不打算告诉薛洋真相。一是复活重生之法过于诡谲，可信度太低，薛洋不一定会相信他；二是薛洋挺讨厌他，若让他知道他心中的救赎与他讨厌的是同一人，怕是会毁掉他多年的信念吧。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死人起到的作用更大了。
经历了那么多，他希望，薛洋可以保存心中的善念。
坎坎坷坷，他曾怨上天不公，但如今来看，他终究是成功了。
既如此，他现在的存在，对薛洋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帮助。
这么平淡下去，也挺好。
道门有训：致虚极，守静笃。
其中真谛，他却如今才明白。
晓星尘走出房间，转身关好门。刚走两步，便听到门外一阵风声，他立刻拿起一旁的霜华剑，三两步走出义庄。
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微不可闻地叹息：“星尘。”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