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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

  •   无声的离去总是比激烈的抗争更揪人心扉。

      祁重之牵马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漆黑的荫蔽里,藏着一团更为深邃的人影。

      赫戎睡着了。

      实际上,祁重之也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睡着,因为他不敢上前去打扰,就只是站在十步远处安安分分地看。

      他很少会有这样踌躇的时候,这不像他的性格——或者说,他现在破天荒地感到很内疚。

      他为了一己私欲而下狠手折辱的那个人,曾是何等骄傲的将军啊……

      直到赫戎蜷缩了一下,在冷风中无意识环起了双臂,头颅微微低垂着,睫毛耷下来,在眼下铺出一扇浓墨,像暴雪中一只迷途的雁。

      ——天底下所有保护欲过剩的男人,大概都见不得英雄落寞,美人憔悴。祁重之算一个。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把马拴在了一旁的石磨上。

      祁重之并非是冲动地跟来,他仔细想过,赫戎讲述的故事有始有终,合情合理,连他父母的神态语调都诉说得惟妙惟肖,最主要的是,讲到祁母死时,那种曾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不像是作假。

      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祁重之一样擅长演戏,至少赫戎并不很会撒谎。他一时半刻找不出破绽来证明人家在瞎掰,既然如此,不妨先放下成见,客观地去审理这桩案子。

      冷静下来后,头绪就自然而然能捋清了,既然要“提防中原人”,那就一面跟着赫戎,一面先从有嫌疑的中原人开始查起:他父母生前的老朋友、可能知道祁家著有《剑录》的江湖人、蒲城里同时间外来的可疑人等……

      倘若赫戎真是无辜的,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实在称得上过分了。

      想到这儿,他解下外衣走近赫戎,在他的头顶将衣服轻轻展开——

      底下本该睡着的人却警惕性极高,祁重之的动作已经放慢许多,他仍在瞬间睁开了眼睛,凌厉眼刀向斜上方飞射而来,把祁重之骇了一惊,那点雪中送炭的丁点温情扑啦啦灰飞烟灭了个干净。

      赫戎:“你在做什么?”

      “我这是……”祁重之不尴不尬地杵在那,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吃饱了撑的。”

      赫戎:“……”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祁重之索性将心一横,把外套兜头罩在了赫戎脑门上,心安理得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块地儿被他承包了吗?我怵他干什么?莫名其妙。

      祁重之:“怕你冻着,你不是伤还没有好吗?”

      赫戎被这当头扣下来的黑布砸了个一脸懵,他整颗脑袋包在黑咕隆咚的衣服里,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它扯下来。

      衣服上还残留着祁重之的余温,攥在手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他眼睛往手上瞥着,皱了下眉:“这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真不会聊天,”祁重之道,“你的伤怎么说也是因为我造成的,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如果你在养伤期间被官府给抓走,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赫戎提醒道:“我是中原的通缉要犯。”

      言下之意,窝藏北疆敌首,而不是向官府告密,对他这个中原人来说才是罪过。

      祁重之没搭话茬,而是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赫戎也跟他犟上了:“继续跟着我,你会很容易惹上麻烦。”

      祁重之“啧”了一声,不假思索道:“把你弄丢了,才会是我最大的麻烦。”

      这话出口,赫戎的视线从衣服一下子弹到了他的脸上,他整张脸上原本也就剩双招子还灵泛,瞳孔幽幽蕴着光,好像要透过祁重之的眼睛,径直看进他心中所想。

      他嘴唇稍张,看样子还有话要说,祁重之瞅准机会一抬手:“打住。《剑录》的事儿,我会自己暗地里查。我都暂时不打算怀疑你了,你一个大男人还磨磨唧唧什么?身在人生地不熟的别国,旁边有个不要钱的本地人愿意给你差使,这样的美事哪里去找?”

      赫戎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大男人吗?”

      祁重之:“……”

      祁重之:“我是小男人,行吗?”

      闻言,赫戎的眼珠子顺势往下移了几寸,祁重之不明所以眨了眨眼,跟着他看下去——目光正中自个儿胯.间。

      ……

      祁重之狰狞暴吼:“不是那个‘小’!!!”

      扑簌簌惊飞了一树家雀儿。

      二人之间经久累积的沉闷气氛在几句玩笑中烟消云散,尽管各自心底还藏着不足外道的是非恩怨,但两个大老爷们儿,一个放荡不羁,一个沉稳深重,互相碰碰拳,喝杯酒,再把话说敞亮,有什么能解决的就当场解决,还解决不了的就找机会走着瞧。

      总归不会要像女人那样,表面上还得叉着腰指着对方的鼻子斤斤计较。

      灭门夺书之仇当然还得查,但该自己负担的责任也得负,这是两码事。

      想通了这些,祁重之的心头轰隆隆卸下了一块碎石,压在身上的重量稍有了几分减轻,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可惜三更半夜,没有酒馆开张,否则他真想拉着旁边自小景仰的大将军,豪饮上几坛太禧白。

      他无处宣泄,于是放声高歌了起来,唱的是陕北大秧歌,刚嚎了两个调子,被赫戎一铁掌抡上了后脑勺,正晕头转向地预备开骂,接着身旁又一指头过来,精准无误戳在了他的哑穴上,把他憋成了脸红脖子粗的大公鸡。

      街道顿时清净了。

      二人在大街上睡了一宿,到了后半夜,不耐寒的祁重之率先投降,撇下赫戎,自己哆哆嗦嗦钻进了马车里。

      凌晨,天还未亮透,赫戎背后的包子铺便开张了,暖融融的香味儿溢出来,勾得他掀起眼皮,扭头看向狭小的店里。

      老板娘四五十岁,手很利落,在案板上眼花缭乱地擀着面皮,她似乎已经对铺子前三五不时就出现的流浪汉见怪不怪了,见赫戎眼巴巴地看过来,她笑眯了眼睛:“包子很快就出笼喽!”

      声音十分敞亮,将四面八方的住户都喊了起来,几扇临近的窗户“嘭”地打开,有刚盘好头的妇人探出头高声喊:“婶子,来三屉大肉包子!”

      “好嘞——!”

      “我要两屉五十芒的!”

      “嗳,记住喽!”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朦朦胧胧传进马车内,祁重之咕哝着翻了个身,从座位上“嘭咚”摔到了地下,他终于不情不愿地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爬起来,哈欠连天地撩开帘子去瞧。

      正看见老板娘掀开蒸笼盖,从中拿油纸裹出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弯腰递给门前的赫戎。

      赫戎直愣愣仰着头,手迟疑着伸出去,到了半途又僵硬地停住,直到老板娘善意地说了句:“拿着吧!不要钱。”他才慢吞吞接了过来,竟也不嫌烫,整个攥在掌心里,反扣在肚子前紧紧掖着。

      意外冒着股不常见的傻气。

      祁重之的睡意被他傻没了一半,他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服,轻快跳下了马车。

      “老板娘,给我也来五个肉馅儿包子。”祁重之边说着,边从赫戎肩上揭起自己的外衣,反手搭在后背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那厢的赫戎也没有任何波动,老板娘还当这是一对主仆,少爷是个不体恤下人的纨绔,居然让人家大冷天地干巴巴睡在大街上。

      老板娘把五个包子递给祁重之,见他面相可爱,不似个坏胚,便好心劝道: “小哥儿,别怨婶子多嘴,下人也是人,夜里多冷啊,放一夜可是要冻坏的,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着了。”

      祁重之满头雾水,顺着这话一琢磨方回过味儿来,当下哈哈大笑,好心情地吭哧咬了口肉包子,吸溜嘬了嘴油嘟嘟的灌汤,含混不清道:“行,我听进去了,往后我一定暖床香被、低声下气地供着他,您放心罢!”

      老板娘反倒被他给逗乐了,笑着往下一瞧那位还端坐着的“下人”,奇怪道:“嗳,你怎么不吃呢?”

      赫戎依然把包子攥在手里,估摸油纸里头的肉馅都被挤出来了,他还没有开动的意思。祁重之以为他走神了,拿脚尖踹了踹他屁股,后者一语不发站起来,竟旁若无人地越过他走了。

      祁重之看他揽着包子,用空着的单手按住木板,不太利索地把身体撑上了马车,姿势因此显得格外别扭。

      他嘴角的笑容因此缓缓收敛下来,极轻微地低叹口气,似乎是在回答老板娘的问题,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舍不得吃。”

      一个被北疆奉为神使的男人,却连中原老妇施赠的一口肉包子都舍不得吃。

      他的过去,究竟都曾经历过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抱歉,因为感冒发烧形同王八,脑子有点沉,这章字数较少,也没有返回去检查逻辑bug之类的毛病……之后也不得不停更两天,大概14号开始正常更文。希望大家能谅解,万分感谢!
    春季干燥,小可爱们一定要多喝水注意身体,我会尽快好起来努力更新的!好了以后给你们写甜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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