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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二章 ...

  •   来时在人潮中挤得有多费劲,离开时就有多不容易。祁重之仗着身高优势,踮起脚跟放眼望去,窥不见尽头的窄窄长街里堆满了乌压压的人头,每往前挪动一寸,都得被四面八方的人流蹭下三斤皮来。

      祁重之人生头一回因为拥有一副挺拔英武的身材而产生了绝望,只恨不能瞬间瘦成纸片,从城民们几近脸贴脸的缝隙里钻出去。

      失去自由行动不便,还被药物所束四肢无力的赫戎,面对着一心想取他性命的张平森,现下能是什么处境?

      他连想都不敢想。

      归心似箭的祁重之没留神脚下,一靴底跺在了旁边那人的脚背上,人挤人的情况下,这种事儿本来该见怪不怪,可那位倒霉的仁兄好死不死被踩得失去了平衡,直挺挺朝后头卖金银首饰的小摊倒了下去,并情急之中拽住了祁重之的一片衣角,拉得他脚步一个趔趄。

      二人就此叠罗汉似的稀里糊涂摞在了一起,把小摊上易碎的镯子坠子通通给砸了个稀烂,商贩登时气得跳脚大骂,摁住地上两个罪魁祸首就是一阵胖揍,场面一度十分鸡飞狗跳。

      祁重之纵有绝世神功,也没法在东倒西歪的状况下肆意施展拳脚。在脸上接连挨了两记气急败坏的老拳后,终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扯下腰间价值不菲的玉石,一把砸进小贩的怀里:“别他娘打了,扶老子起来!”

      他这一嗓吼出了惊天动地的气势,乌泱泱的人群有一刹那的安静,有人认出了他是谁,和同伴交头接耳:“你看看,这是张家那位小少爷吧?”

      “哎呦,你不说还没认出来,可不正是吗!”

      “不得了……一个卖首饰的把张家少爷给打了,我看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商贩久浸市井,练就一对招风耳,把围观人的话一字不漏听了个全,再加上一瞧那块油油发亮的玉石,立马变了张赔笑的脸,狗腿地去搀祁重之,夹出来的皱纹有如九月老菊:“嘿嘿嘿,张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小人有眼无珠,您可千万别挂在心上!”

      祁重之七窍生烟地爬起来——他当然不会挂在心上,因为心上已经满满当当挂了个斗大的赫戎,旁的东西无论如何挤不下了。他拨拉开小贩的手,也没空去计较自己究竟是姓张还是姓祁,趁着人群里为了看热闹而空出来的间隙,抬脚踏上一辆板车,三两步蹭蹭跃上墙头,转眼消失不见了。

      小商贩举头看着他的背影咂舌:“嘿!这少爷腿脚跟猴儿一样利索。”

      猴儿似的祁少爷像阵风一样刮回张家,入门便被两个提早得了命令的家丁上前拦下,祁重之一脚踹开一个,喝道:“滚开!”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发脾气,因为一发起来则不可收拾。

      闯开守门的阻拦,他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后院,及至要踏上客房前的台阶,暗自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放轻脚步,慢慢近前贴耳去听。

      房内寂静无声——

      他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忽地“嘭”一声巨响,是有什么重物撞向墙壁的声音,里头爆发出男人的怒吼,活像是从撕裂开来的胸口里迸出的,祁重之的脑子当即一炸!

      他猛然去推门,一推之下竟然发现,门被人从内部上了锁!

      赫戎被老老实实拴在床头,当然没有机会跑下来自封死路,义父他老人家更没有可以以身犯险的能耐,祁重之不消多虑,一个人名涌到嘴边:

      “张伯!——张易!把门打开!”

      他边喊,边侧过肩膀狠力撞门。

      张家人在建筑用料上很舍得下老本,这就造成门板非同寻常的坚硬,祁重之的肩胛骨几乎要散架了,才堪堪把两扇门中间撞出一丝罅隙。

      他又恨不得自己是张纸片了。

      透过缝隙,能隐隐看到内里的家居摆设,桌子还是完好的,凳子却不见了一只,地上零零散散撒着几滩血迹。

      院子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祁重之扭头一看,七八个闻声赶来的家丁正慌不迭地往这边跑。

      ——屋里又响起一声惨叫,这次是张伯的。

      祁重之的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他后退两步,唰地拔出腰间佩剑,使出了大砍刀的气势,铮然剁上门板。剑锋深陷进木材里面,过重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没时间给他缓一缓劲儿,他双臂肌肉绷起,架着长剑死死往旁横斩过去。

      门板响起不堪重负的刺耳刮裂音,被他生生豁出一个巴掌大的开口,剑刃应声崩断,咣当掉下来半截。祁重之收势不及,猛然往前踉跄了一下,额头“嘭”撞在豁口上,被断裂的木刺划剌出一道血痕。

      祁重之稳住脚步,低头看了眼断剑,目光晦暗地反手扔开,继而动作不停,一拳捣向门板上的裂口,整扇门被他接连砸开个可供出入的破洞。

      家丁们蜂拥而上,齐齐要去拉他的胳膊,祁重之缩住肩头矮身一钻,身形敏捷地“滚”进屋里,家丁们连他的衣角都没攥住,急得在外抓耳挠腮。

      其中一位一跺脚,扭头就往外跑,其余家丁纷纷反应过来,留下两个守门,剩下的也跟着领头的急急慌慌去找张平森。

      “松开!”

      祁重之一个箭步猛冲上前,五指抓攥住赫戎脑后发丝,发了狠地往后拉拽:“把嘴松开!!”

      赫戎的牙齿嵌进了张伯的脖颈上,血顺着他的下巴开了闸似的汩汩往下淌流,染红了两人的前襟。

      张伯的两眼已经翻白了,四肢不住抽搐,一摸脉搏都是微弱的。

      祁重之一掌刀砍在赫戎后颈处——可见效甚微,赫戎只闷闷哼了一声,眼神仅仅涣散了一霎,牙关依旧不肯松懈——甚至有继续加重的趋势。

      祁重之的鼻尖冒出了冷汗。

      他无计可施,只得一拳捣在赫戎腹部,后者痉挛一抖,终于张开了尊口,躬身死死捂住了下腹,脸色惨白成纸。

      祁重之按住张伯脖子上的伤口,费劲把他往后拖去,和赫戎之间隔开了距离,他这才看清楚,张伯手中牢牢攥着一把匕首,另一端的刃部已经深深没入了赫戎的左腹!

      祁重之浑身一个激灵,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捶过他小腹的手——满是触目惊心的温热血迹!

      “日你娘……”

      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一个是自食其果,另一个也是罪有应得,干脆都一块儿去见了阎王爷算了!

      接到消息的张平森终于姗姗来迟,且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一位大夫,两人先是被惨不忍睹的门吓了一惊,接着匆匆进屋,又被闯入眼前的血淋淋场面骇得倒吸冷气。

      张平森率先从惊诧里回神,连忙指挥大夫:“快!快救张易!”

      祁重之把怀里的张伯转交给大夫,得以抽身去看同样快断了气的赫戎。

      赫戎的头颓然低着,于是祁重之一眼瞧见了他脖子后面拖拽着的那条狗链子,心里无来由地一紧,想都没想,立马掏钥匙给他解了下来。

      ——义父带来的大夫,是不可能救治赫戎的。

      “你……”眼前的男人穿的衣服上没有哪处是不沾血迹的,祁重之不知道除了腹部,他是否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了伤,一时竟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里去碰他。

      最后索性一咬牙,绕过赫戎的胳膊搭到肩头,动作异常小心地将他半扛了起来。

      赫戎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祁重之身上,方艰难地走出一步,喉间腥甜,蓦地呕出一口漆黑的血。

      匕首上有毒!

      祁重之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愤怒的目光慑向躺在地上的张伯,险些没忍住冲动,一脚剁碎他的脑袋。

      我的人也敢随便碰吗?!

      气急之下,他忽然蹦出这么个荒唐至极的念头。

      然而他心底深处的确如此想:赫戎是他费尽心机找到并带回的人,即便是穷凶极恶的杀父仇敌,要杀也该是他亲自来动手,旁人何有随意指摘的资格?!

      从前是碍于与义父之间的情义,对张平森,他敬之尊之,作为晚辈,乐意在大小事上处处忍让,可那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相反,他祁重之的脾气可大得很!

      就算是才养过半个多月的狗,未经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擅自动刀宰杀。

      好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张平森作为义父,岂会不知他的这个脾性?

      用的办法还是设计蒙骗他——这是在知道的情况下,还仍然选择要触他的逆鳞,祁重之如何能不气?

      他纵是恨不能插翅带赫戎飞出去,却要顾及着赫戎的伤势,搀扶的动作轻之又轻,脚底下慢了又慢,饶是如此,等两人千辛万苦挪到门口,赫戎还是膝下一软,支撑不住地滑跪了下去。

      祁重之满头大汗,弯腰捞起他的腿弯,大喝一声,把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步跨出门槛,身后响起张平森隐含怒意的警告:“回来!”

      祁重之充耳不闻。

      “祁钧!”

      祁重之脚步稍顿,侧首向后:“有话,义父就吩咐吧。”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硬,四周围一片鸦雀无声,七八个家丁低头沉默,连喘气都压到最低,谁也不敢轻易吱声。

      张平森一手指指到他后脑勺上,气得打哆嗦:“你今日要是敢走出张家的大门一步,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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