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初歌》晴落花开

109、最好的结果

　　洛初醒来后发现他回到了栖云宫，而身边守着的除了旭光和老君，还有东西海老龙王。老君见他幡然转醒，施法探了探他的伤势后对着大家微微一笑道，“无碍了。”
　　西海老龙王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忙上前问道，“二殿下，不知小女是否安好？”
　　“嫣儿无碍，请老龙王宽心。”洛初将灵珠抛了出来，一道耀眼的白光乍现，澜嫣他们都出现在栖云宫，而她怀里托着韶歌，眼角的泪还没有干。
　　“韶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澜嫣颤抖着双唇，不发一言。洛初大概把魔界里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通，东海老龙王悲恸得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韶歌边上，从澜嫣手中接过了他，双眸逐渐浑浊。
　　“本君施法让韶歌上仙服下了定魂珠，老君可有法子保住上仙的神魂？”
　　老君想了想，说道，“倘若魂力消散，神魂定然已受损。即便施法滋养神魂，韶歌上仙也未必能醒过来。就算能醒过来，他在东皇钟内惨遭噬魂，醒来之后魂识也是残缺的，虽不知会有何变故，但必然不会是原来的韶歌上仙了。”
　　听到韶歌有可能醒过来，东海老龙王猛地抬头，再出声话音已然苍老，“本君只要吾儿能醒，要本君做什么都可以。还请老君成全。”
　　西海老龙王一方面庆幸澜嫣没事，一方面也深知韶歌对西海有着大恩大德，哪怕洛初并没有点明韶歌是为了保护澜嫣才濒临魂灭。他果决道，“西海也愿鞍前马后只为能保住韶歌。”
　　“那便行罢！四海之地的水晶蚌棺乃非凡品，已故的四海龙族皆葬入其中以保仙体不毁。而各族用来葬龙王的紫晶蚌棺尤为神秘，不仅可保住仙体，还可定神魂而不灭。不过上仙既不是龙王，也没有达到品级，葬入蚌棺乃是毁了四海龙族的规矩，若天道有所察觉定然会怪罪下来，到时候牵连的可不止是东海，不知老龙王是否还愿意将上仙放入蚌棺之中滋养？”
　　“老君且放心，待本君将吾儿带回东海，本君自当到四海之地赔罪请罚，征得另外几位龙王的同意和支持。”
　　“这便好。此事若与二殿下脱不开关系，”老君眯了眯他那洞察世事的双眼，知洛初不会袖手旁观，便吩咐道，“用魂力滋养上仙之事便交给二殿下了。”
　　东海老龙王轻轻点了点头，“麻烦神君了。有劳老君为吾儿诊治，东海上下感激不尽。”
　　老君往韶歌嘴里塞了颗丹药，仍然没有舒展眉头，“老朽自当尽力，可能否保住上仙还是要看上仙自己的造化和命数。事不宜迟老龙王赶紧上路吧，迟则生变。”
　　东海老龙王将韶歌带回了东海，在未征求另外几位老龙王的同意之前，他只能先将韶歌放在房中好生养着。西海老龙王带着澜嫣随后而至，正好碰上了要赶往四海之地的东海老龙王。他心里也跟明镜一般知晓韶歌落入此等境地必然跟澜嫣有关，方才在老君面前极力克制，可回到了东海他便一刻也不想见她，直接命人打发他们离开。
　　澜嫣在兵将的推搡中央求他，“让我为韶哥哥做点事吧，求您了求您了！”
　　西海老龙王心怀愧疚，也出口劝道，“老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韶歌这孩子也是本君看着长大的，他出了事西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个孩子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你说得倒轻巧，吾儿还不知能不能醒，这都是拜你这好女儿所赐！”东海龙王妃伤心欲绝，冲他们喊道。韶辰在一旁轻拍着母亲的背为她顺气，想起自己的大哥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看向澜嫣的目光里亦是充满了怨气。
　　“公主还是请回吧，东海不欢迎你。”他冷冷出声。
　　澜嫣一下跪在了地上，抽抽搭搭地对韶辰道，“韶辰，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让我照顾韶哥哥好吗？”
　　“偌大的东海还能缺一个随伺女官不成？！”
　　“那……那……那我去求秋哥哥，求北海龙王答应为韶哥哥启用紫晶蚌棺可以吗？韶哥哥魂力不稳，需尽快治疗。我和父君兵分两路，会尽快为你们带来好消息的。”
　　东海老龙王有些犹豫了，他确实不放心放韶歌在龙宫里，他若守在一旁，即便有何变故他也能应对。澜嫣见他神色放缓，便知自己说动了他，怕他反悔忙扯过自己的父君，留下一句“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便从他们眼前消失了，也省得给他们添堵。
　　可澜嫣选的这条路并没有那么顺利！西海老龙王先她一步到了北海，却被告知北海龙王抱恙谢绝见客。恐怕北海早就收到了消息，顾及到小殿下刚出生，他们并不想被牵连到此事当中，便选择了明哲保身。毕竟要照顾彼此情面，北海龙王自然是不能当面拒绝，便只好慌称身子不适让西海老龙王吃了个闭门羹。
　　澜嫣刚到达南海便收到兵将捎来了父君那里碰壁的消息，他还没有放弃，仍守在北海之外等着北海龙王改变心意。她想了想，让带信来的兵将带着她的玉牌及手信到北荒之地寻烛龙一族的璃笙，求他想办法出面解决。
　　而她自己也没有比父君好过多少。秋吾与公主成婚之后，南海老龙王功成身退，早就放权让秋吾处理南海大小事。可违规启用紫晶蚌棺牵扯四海之地，重则灭族，以南海老龙王不作为的性子，他明确告知秋吾不可应允此事。
　　秋吾是澜嫣儿时的玩伴，还是同门师兄妹，韶歌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己之一，他陷入了两难境地。一边是韶歌的一条命，而另一边是南海一族的安危，他虽没有将澜嫣拒之门外，却也不敢见她。
　　“姈儿，秋哥哥还在忙吗？他何时能见我？”
　　莯姈面露难色，甚至都不敢看着她，说话磕磕巴巴的，“他……他近几日都不得空。”
　　澜嫣不是傻子，她明白这是婉拒她呢。搁平日里她也不喜强人所难，但韶歌之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她直接离开了龙宫大殿，跪在了龙宫外试图求秋吾见她一面。
　　莯姈拉她，“嫣儿你这是何苦呢？不是你跟我说的吗，秋吾身上担负着南海的兴衰荣辱，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姈儿，若你还当我是朋友，你帮我给秋哥哥带个话，成吗？”
　　“你说。”
　　“你告诉秋哥哥，天道责罚由我澜嫣担着，哪怕神魂俱灭我亦不怕。我会在这里跪到他出来见我为止。”
　　很快地，澜嫣跪在南海之外的消息便在四海八荒不胫而走。一些闲来无事的闲散仙人将此事当做谈资，南海老龙王终是觉得脸上无光，只好让秋吾出去打发她走。
　　澜嫣抻了抻被冻僵的身子，一道清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她几乎喜极而泣，“秋哥哥！”
　　“嫣儿，你回去吧。”
　　“我不！秋哥哥，韶哥哥是为了我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我只想为他做些事。我求你了，秋哥哥，嫣儿欠南海的人情债哪怕日后让嫣儿当牛做马，嫣儿绝不二话。只要你们应允，嫣儿会自行求天道责罚的。”
　　她眼里的真挚击溃了他内心的防线，其实他终究是不忍心的。秋吾拿出了已加盖龙王印的文书递给澜嫣，“韶歌亦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她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是她想要的，可真当她拿到手时，她却有些无所适从了。末了才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这有如千斤重的文书，“谢……谢谢秋哥哥……我……”
　　“罢了，无需多言，快去罢。韶歌还等着呢。”
　　而北海那头，璃笙收到澜嫣的手信和玉牌，即刻前往北海，让北海的守卫把自己的族印带给北海龙王，并让他带去一句话，“不知龙王是否还记得，之前北荒烛龙一族为北海已故老龙王护阵一事？”
　　当年北海异动，老龙王为了抵御外敌身受重伤，北海几个长老为老龙王施法时烛龙一族为北海护阵，守得北海百年太平。虽然老龙王仍不治而殁，可北海这个人情是欠下了。当时现任龙王还年幼，长老们代为应允，烛龙一族日后若有事相求，北海必倾其上下之力相助。
　　而烛龙一脉被天帝责罚流放，北海不是没想过帮忙求情，但被烛龙一族的家主谢绝了。当时的情境之下，北海若是不管不顾地为他们求情，那情况只会更糟。烛龙一族也是宽宏仁厚，并没有把这人情放在心上。可当璃笙收到澜嫣的请求后，他能想到的，也只能是动用人情债了。
　　不出意外，北海龙王收到族印后勉为其难与西海龙王见了一面，两人不知如何商谈的，最终北海龙王同意东海启动紫晶蚌棺。
　　如众人所愿，韶歌顺利地被送往禁地躺入了紫晶蚌棺，而老君本就不受三界禁锢可自由出入禁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韶歌诊治。
　　紫晶蚌棺上方，一颗由洛初供养的灵珠漂浮了一万年。
　　自韶歌躺入紫晶蚌棺之后，玄觞不治而殁，澜嫣心痛之余，却也没有忘却当时应允四海的承诺，一步步跪上了天梯乞求天道责罚。每向上百级，一道天雷闷声而下，打在她瘦弱的身躯之上。为了保留神族之力，这天雷的力度自然和九道天雷不同，但她道行微末，自然也是吃尽了苦头。
　　洛初自觉他们身上担负了太多的罪过，只能远远地看着澜嫣一步步拾级而上，每打下一道天雷，他的心就抽痛不已。可他知道，这是澜嫣想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如果能让她的内心好过一些，他愿意默默守护在一旁。
　　老龙王把西海托付给澜倾，自己和朗月守在天梯之下。既然澜嫣已下定决心，他们也决定将天罚作为对她的历练，只要不伤及神魂，他们都会按捺住心中的不忍，等她爬完天梯再把遍体鳞伤的她捡回来，带她到天虞山疗伤修炼。
　　对于大道上乘而言，万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云卷云舒之间，她跪满九九八十一回，历劫飞升。
　　澜嫣完成责罚后立刻赶到了东海，她听闻韶歌似乎有转醒的迹象。才刚到禁地外，洛初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一名清隽少年。
　　东海龙王一家子早就候着了，拉过少年的手便嘘寒问暖，龙王妃更是在听到韶歌唤她一声“母亲”之后泣不成声。可他始终没有看一眼澜嫣，似乎与她形同陌路。
　　洛初说道，“老君告诉本君，韶歌的神魂缺了一缕情识，虽不影响他复醒，但也许他会忘了和你的一切。而且，他将再也难以动情，可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怎……怎会如此？”
　　澜嫣的眼里不禁蓄满了泪，他忘记她了，那他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终于，韶歌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先是对洛初行了个礼，道，“多谢神君。”
　　洛初浅笑着回礼，眼神却是看向澜嫣。韶歌的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不解问道，“这位仙子怎么哭了？我们认识吗？”
　　她转身摇了摇头，抑制住嗓子里的哽咽，“不曾相识。”
　　最残忍的责罚不是天罚，而是被遗忘。
　　“走吧。”洛初与韶歌道别，执起她的手，缓步离开。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因为这也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