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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你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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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坐在长形餐桌旁,共进庆祝逾越节的一顿晚餐。餐桌旁共十三人,这是他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餐。那些门徒神情各异,唯独耶稣最是泰然自若,身周几乎快散发出神圣的光似的。犹大躲在一片阴影里,不费什么力便能将这个叛徒辨认出来。
傅晚晴正端详着这一幅达·芬奇的世界名画。即便只是复制品,从画面调色和纸张质地上看,价格也决不低廉。
认识顾惜朝以来,傅晚晴是第一次应邀来到对方家中。公寓的装修简约有序,与众不同的是它的点缀和布置。几乎每一处抬眼可见的油彩名画,将整栋房子打扮得五彩缤纷。
傅晚晴想,惜朝一定是寂寞的。远离父母,亲朋疏廖,只有让鲜艳的艺术品来填补心灵的空廓吧。
一阵优美的钢琴旋律自二楼淌来,叮叮咚咚,似流水,似歌吟,飘入傅晚晴耳中则变成了回溯畴昔的音符。
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多久。上次在水族馆,戚少商的带着一只乌青的左眼同他们告别。傅晚晴不知道顾惜朝和他谈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息红泪追问戚少商眼睛怎么了,他却一再搪塞。傅晚晴认为,其实息红泪和自己都心知肚明——顾惜朝打了他。
令傅晚晴自觉难堪的是,她居然为此窃喜。
然后顾惜朝就邀她来他的公寓房。傅晚晴感觉到,他有重要的事将对自己说。
踩着流转的音乐款步上楼,舒缓的旋律逐渐明晰起来。公寓的二楼是一个大平台,偌大的空地一角摆放着一架裎亮的黑色钢琴,跳动的五指间蹦出精灵般美妙的乐曲,半透明的落地窗帘将深秋的阳光若有似无地吸纳,邀约这恬静一刻。傅晚晴痴迷地注视光线下那个男人修长完美的剪影,竟忘了脚下尚未走完的楼梯。顾惜朝,在她眼里永远是那么惊艳,十足像个来自碧落仙宫的,真正的天使……
顾惜朝忘情地弹奏着,傅晚晴从未见过他如此投入的专注神情,不由也为之陶醉。她不通音律,也不懂曲子,却渐渐听出这首乐曲分明暗埋了一种铿锵,一份执意。正欲细细辩味,乐声却放轻了。顾惜朝和着曲子,睁开眼看着楼梯口的傅晚晴。后者被这两道似有魔力的目光牵引,走近他。
男子俊美的面容清晰可辨,比油画里的耶稣更圣洁华美。不设防地听到一句低声请求:
“我们订婚,好吗?”
话音压得很轻,但字字清晰,一如初见他时话语间所蕴含的非凡穿透力。
“惜朝……”傅晚晴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感受到与她的柔嫩截然不同的力度,真实,安然,心一下被填满了。她把脸伏在顾惜朝肩上,微笑了起来,笑眼中噙着泪光。
息红泪和戚少商之间的感情问题,傅晚晴不愿再参合了。连日来被自己的幸福全面包围,以致傅晚晴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她成为了顾惜朝的新娘,身披婚沙,那一袭的洁白如云,在虔诚地等待她专属的天使共携人生。
“爸爸,妈妈,我很好……工作很顺利,生活上也没什么困难……”傅晚晴最终没把她和顾惜朝的事告诉远在千里之外的双亲,他们至今不知道女儿已经交了男友。有一种感觉傅晚晴非常害怕,她甚至不敢和息红泪提起——他们,她和顾惜朝之间总似横亘了一层模糊的薄纱,确切点说,是好几层……那个午后落地窗前的剪影梦幻一般反复在脑海摇曳,“我们订婚,好吗?”虽然自顾惜朝说过这句话后,相隔不过几天,却飘飘渺渺。相恋几个月,他们彼此从未对对方说过爱的情话,哪怕只是一句“我爱你”。
爱不一定要说出口……傅晚晴如此解释。
接着,拥有另一半翅膀的天使尚未在那个绮丽朦胧的梦境中登场,息红泪却突然找上门来,在言语之前便泪流满面。傅晚晴忡怔着,也许是连日来构筑的幸福已经让她淡忘了眼泪的咸涩。息红泪哽咽着告诉她:
“少商……被查出得了……得了肝癌……”
“肝癌!”傅晚晴一下楞住了。
“医生说……已经扩散了……到了晚期……”
息红泪全然不顾她大美女的形象,在傅晚晴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一向善解人意的傅晚晴却惘然了,居然傻傻地不知如何安慰对方。戚少商最近的气色的确不好,然而傅晚晴只当这一切与顾惜朝有关,哪里想得到竟然是因为得了绝症?!
生命尚且脆弱不堪,何况冷暖人情?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顾惜朝是否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会作何反应?
……
医院。重病区。
息红泪愈发憔悴了。惨白的墙,惨白的面容,惨白的死亡气息,到处都是一片象征终结的惨白颜色。戚少商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依旧呈现着痞子气的坏笑。
“美女,你可老了很多啊,小心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为什么还说这样的……”息红泪发觉门口走进了一个人,忙收住眼泪。
是傅晚晴。
披肩的长发被梳成一束,深红色的风衣,包裹了所有。息红泪看着她,预言又止,戚少商看着她,轻声说道:
“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等我出院后一定要来喝你们的喜酒。”
“还早呢……”傅晚晴空洞地回答,把手中的水果篮放到窗头柜上,转身就走。
“晚晴?”息红泪叫她。
傅晚晴没有停留。她怕稍一犹豫,就会当众失控。惜朝……我究竟该如何面对戚少商,面对息红泪,面对你我?!
备忘录乖乖地躺在皮包最底层,傅晚晴将它取出,翻开扉页。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无数个相同的字眼冲击眼眶。傅晚晴抚过那些字,就像当时她轻轻覆盖上顾惜朝弹琴的右手,她的左手,他的右手。原来一直都是这么错开的相聚吗。
他们的恋情随戚少商病势的加重而淡去。跟着憔悴的是顾惜朝,他终于犹豫着对她说出:
“晚晴,我们本不该相遇的……”
“惜朝,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傅晚晴喃喃低语,双手微一用力,撕开了备忘录的扉页。
最初就该明白,这所谓的爱情同这张白纸一样脆弱。
手术后第一个星期天。
息红泪讨厌医院走廊里刺鼻的药水味,这总是一再提醒他,许多生命曾在这里消逝或将要消逝。外面的阳光很好,可是这里却终年阴天,冻结了一切希望与生机。
病房的门半敞,静悄悄,病的人昏昏沉沉,这样也好,息红泪生怕听见那个坚强的男人因病痛而呻吟。然而她忽然看到,今天戚少商的床边多了个陪护,有人先她一步来看望戚少商吗?
是晚晴,还是……
和煦的阳光从合拢的窗帘外透射进来,为那人和戚少商涂了层魔幻似的光环,淡金色,柔亮的光环。他趴在床边,睡的正熟,剪影的轮廓分外明朗,令人不忍唐突。
一个天使和他所守护的爱人。
息红泪抽回已经抓住门把的手,缓慢地转身,一步步走远了。
天空真的很晴朗。
傅晚晴和息红泪在医院的走廊撞个正着。息红泪笑笑说:“走,我们去喝杯咖啡。”
“可是戚先生……”傅晚晴惊讶地瞪大两眼。
“有人陪着他,不用担心。”息红泪一反常态安慰起别人来,好像傅晚晴才是戚少商的女友,一转眼她们互换了身份。
傅晚晴要了杯黑咖啡。咖啡馆窗明几净,班驳的树影投落指间,看息红泪坐在对面,低头摆弄着她的咖啡,过了好久才斟酌着呢喃道:
“你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吗?”
“顾惜朝……和戚少商吗?”傅晚晴明澈的双眼迎向息红泪,带了几分决绝。
“是。”息红泪顿时明白了。傅晚晴跟自己,她们何尝愚昧过,只是甘愿掉入了一个用爱情搭建的海市蜃楼。
所有的相逢都有个庸俗的剧情。因为生活向来不会为了刻骨铭心而标新立异。
戚少商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与别人不同的那一年,他才十一岁。世俗没有教导他该如何面对这个比较特殊的自我,却教会他如何掩藏真实的情感。上学时,有女生偷偷给他递纸条,戚少商大部分照单全收,用玩世不恭来讽刺上天的安排。渐渐地,熟悉戚少商的人都知道他有些花,但舍得用情;踏上社会后更是出类拔萃,短短几年就成立了自己的大公司,做了董事长,且还有一家法国的分公司,事业有成。这样一个白金男人身边是不会缺乏女人的。
可惜,有些人似乎注定单身一辈子。
“少商……也许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西餐馆内一处很不起眼的靠窗的位置,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郎平静地说着这句话,仿佛只是唠天气怎么这么热一样轻松。
“那也让我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小婷儿’。”坐在女郎对面的男人也十分自然地接下话茬,坏坏地笑了笑,丝毫不为那个称呼难堪或肉麻。
女郎露出也一个微笑,赞许道:“你是个永远值得欣赏的男人。”她起身,绕过小方桌猫腰下去,给了男人一个告别吻,然后跨着精致的小包婀娜多姿地走出西餐厅的大门。
这个男人就是戚少商。活了三十二年零九个月,这大概是他正式交往过的第十八个女友,数字倒是挺吉利。戚少商认命似的呼口气,便抬头朝对面桌子的一位仁兄喊道:
“我有那么好看?!”
这话冲口而出,实在不太礼貌。但谁让那个男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呢?难不成他刚才目睹了他被女友甩的全过程……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无聊的人!
虽然戚少商也不能否认,被那样一个英俊的男子注视,心里多少有些自得。
不要乱想。戚少商立刻告诫自己。
男子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戚少商实在气不过,略一迟疑,干脆直接走过去在他面前一屁股坐下,
“喂,难道你全看见了?”
坐得近了,戚少商才真正看清了那个年轻男人的长相。虽不够,却流露着清秀的书生气,和自己是不同类型的英俊。但戚少商觉得很顺眼,好象从出生起一直寻找的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尽管他们在一分钟前互不相识。
清秀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刀叉,似乎对戚少商的冒失行为不甚在意。
“你并不爱他。”
“老弟,何以见得?”戚少商说不清心头是惊讶还是好笑。
“她也知道。”男人的嗓音听来无比清爽悦耳,与戚少商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相和成趣。
戚少商夸张地仰头一笑:“哈,你真厉害。”这个男人着实有趣。
他这一笑,腮边顿时露出两个很可爱的酒窝
“我还看出了一些别的。”对方自顾说了下去。
“什么?”戚少商不免凑近了些期待下文。鼻端嗅到丝丝缕缕特别的气味,不是香气,不是任何一种俗世的芬芳。
闻惯了胭脂香水的戚少商,居然开始想入非非。而对方更是在此时说出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话。
“我们是一样的。”
书生气的男人挑高了一边的眉毛,纤长的墨色极像画手丹青中那浑尽的一笔。今天的气温很高吧,戚少商觉得全身都温热起来。
他们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心领神会。戚少商觉得,或许对方就是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人。
他后来知道了这个清秀的男人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顾惜朝。没有过渡,他们就在那一天成为朋友,抑或知己,抑或……
情侣。戚少商默默在心里念着,却始终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他知道,一旦说破,等待他们的可能不止是疾风骤雨,戚少商害怕失去,干脆就当作从未得到吧。
顾惜朝似乎也很安于现状,默契地维持两者之间的朋友关系。
戚少商常和顾惜朝一起谈天说地,说各自听来的故事,自己的想法,戚少商和他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忘了身份,却也忘了心底的萌动。
戚少商不知道,每次他转身时,顾惜朝都会追随他的背影凝神注目,若有万语千言暗含其中,最后却到底是只字未吐。
这样的情形一直僵持到顾惜朝出车祸的那天。当时戚少商正在公司召开例会,却中途接到了一个从医院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告诉他,他的朋友顾惜朝被车撞伤,现正在医院进行抢救治疗。
接着下属们就看到他们的老总疯子一般冲出了会议室,居然任何话都来不及交代,便开了轿车一阵烟地飞驰而去。这些人从未见过戚总有如此不顾形象的时候,而那会儿他满脸惊恐苍白,却又可怜似个孩童。
于是公司里纷纷传说,戚少商定是听到了情人的紧急消息,所以才会急成这样。现在一个人能用情到这份上,教人既唏嘘又钦佩。
戚少商赶到医院后,大夫说,伤者自称自己没有亲属,只有一个朋友。所以就只好通知了他。手术费需要有人签字垫付。
出乎大夫衣料的是,那个叫戚少商的男人问也没问手术的经费数目,只是反复恳求着要救治好顾惜朝,血不够可以抽他的,甚至可以捐献器官。那些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护人员当场被感动了,他们没想到在如今这个物质社会,还有人留存着这么牢固深厚的友谊。
然而,谁又能猜到戚少商真实的心。就连戚少商也形容不出得知顾惜朝横遭车祸后的心情。也许只能用四个字来表达:天塌地陷。
有时候戚少商真不知该不该感谢自己那颗始终清醒的头脑。在大夫面前,一边极力恳求,一边祈祷一切尽快归于虚幻。假如一切都不存在,也就不会失去了。
输液管里鲜红的液体一滴滴坠落,戚少商刻意埋了头不去看。他暂时放下了手边的工作,一连几天都日夜不离地陪在顾惜朝身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端详对方清秀端正的面庞。遥忆当时初见,留给他深刻印象的也是这样一张脸面,轮廓分明,柔和,锋芒。
矛盾的组合。戚少商是不是也是个矛盾的人,所以彼此才心意相通。
知音……知己……
顾惜朝昏迷多日后第一次醒来就见到床头颦眉冥思的戚少商。他没有出声,陪伴着对方的静默。倒是戚少商率先打破了寂静,“你醒了!”他一把抓住顾惜朝滑出被子的手,很用力地握住。感受到温暖,顾惜朝回握了他的手,然而那只主动出击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抽了出去。
“医生!医生!他醒了!”
护士们鱼贯而入。白衣幢幢,顾惜朝寻找在白影中躲闪的脸,顿觉陌生。
护士检查后告诉戚少商,顾惜朝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但需要再住院观察些日子。戚少商松了口气,待护士走后,便扭头随口问道:
“你昏迷了整整四天……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好。”顾惜朝冷冷地两个字,令戚少商受到惊吓似的一楞。顾惜朝淡淡说了下去。
“我曾经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今天才知道不是。”
戚少商见顾惜朝兀自淡漠地说着,眼中却没有他,说不出的心苦:“我……”
顾惜朝掐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我的童年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和我爸异了,我是由爸爸一手拉扯大的。同龄的小朋友都嘲笑我,说我妈妈死了。后来我听惯了,就不再计较这些,爸爸一直不知道,因为我没告诉她学校里的事。”顾惜朝伸出一手替自己掖了掖纯白的棉被。
“中学的时候,一部分同学开始出双入对,而我直到大专毕业也没谈过一个朋友。周围的人都以为是我太过清冷孤僻,或者太高傲,可是谁会想到……顾惜朝是个不喜欢女人的怪胎……”
“你不是!!”一声怒吼,爆炸般的从戚少商喉咙口轰然迸发,这吼声甚至将几个护士都引了过来。顾惜朝只得摆手示意她们离开,接着道,“可你这么认为不是吗?你连真实的自己都不肯承认!”
“我没有认为你是怪胎!”戚少商双拳紧攥,不知是由于气愤还是悲哀,持续地发抖。
“假如我死了呢?”顾惜朝忽然问,“假如我在这场车祸中丧生,你是不是还会……像刚才那样?”
“刚才?”戚少商茫然重复着,顾惜朝背过身去,把头蒙了起来。他不是想睡觉——戚少商知道——他已经昏睡了那么多天。顾惜朝在责备,在怨恨,但是责备什么,怨恨什么呢。
“惜朝!”戚少商平生第一次喊出了这声称呼,刹那间心中豁然开朗,大脑从没像此刻这般清醒,他连声说,“谢谢你,惜朝,谢谢你!我戚少商不会再放手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终于想明白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顾惜朝跟着默念了起来,无声地附和。戚少商这个傻子,他终于开窍了。
一丝金色阳光似乎爬上耳垂,暖了心房。
沉浸在爱河中的他们,忘了中国有一句古训:祸福相依。
戚少商和顾惜朝密切交往的消息渐渐在公司里流传开来。下属及同事私下议论纷纷,看戚少商的眼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这一切,戚少商都能忍受。他早已料到他和顾惜朝的不伦恋情将招致世俗的抨击,可他无法周全地保护顾惜朝不受舆论伤害。
顾惜朝年近花甲的父亲以死相逼,命儿子赶快和戚少商断绝往来。父亲就这一个儿子,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实指望他能传承骨血,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竟然是个同性恋!
听顾惜朝表面平静的诉说,戚少商心中却倒海翻江。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自私了,为了满足私人的感情需要而把爱人卷入了一场不见流血的锋镝硝烟之中。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勇敢走到底!”顾惜朝说这话时,眉锋飞扬,如剑之芒,眼神凌厉中渗了黯然。
外界的指责、漫骂都能咬牙捱过,惟独骨肉至亲成为了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目睹顾惜朝日渐消瘦,目睹流言蜚语肆意砸碎心底的坚强。戚少商只能目睹,然后和顾惜朝一起承受煎熬。
只是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我喜欢阿迪达斯牌子,哪天去买件运动衫什么的穿穿。”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买。”
某时某刻顾惜朝突然迸出的话语,令戚少商嗅到些许不安定。但是,依然像往常一样附和着,谈笑着。
顾惜朝嘴角的笑意却稍纵即逝。他清楚地看到了戚少商瞳孔中的倒影。不知不觉,那倒影越来越大,越发地清晰可辩,清晰到每一根发丝,甚至阖上的眼帘处贴伏的睫毛都历历在目。
戚少商感受到一股温热气息混合着柔软覆在自己唇上,伴有他所沉迷的那种特别的芬芳味道。
天地忽然朦胧,心头烧着了火。他抓住这难得的时机,不留余地地拉过顾惜朝,近乎啃咬,把自己的吻印刻进对方的血肉中,将彼此镶嵌,辗转出千百世纪的意惹情牵。
相互的心跳声,似乎在诉说离别前夕濒临终结的抵死缠绵……
终于,顾惜朝父子的战争以分崩离析告终。顾父一气之下宣布和顾惜朝脱离父子关系,离家出走。这一走,便彻底断了音讯。
顾惜朝为此大病了一场。戚少商一言不发地守在高烧的病人身边。他似乎想了许多,这几天来想的事情比他从出生到现在思考得都要多。
之所以会沉湎于那一次情感的放纵,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预见了。
预见了不属于他们的明天。
当顾惜朝从昏沉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后,却再也找不到戚少商的身影。
“是我带给了你苦难。散了吧。”床头,戚少商留给顾惜朝的就只有这么简短的只语片言。
顾惜朝打他手机,却变成了空号。但他依旧每天都打,希望这样就能被他打通了。
直到麻木令他终于放弃了。这个城市这个地方,再也找不到戚少商的踪迹!
是谁说过,最先爱上的注定是输家?
董事会上,由戚少商提出的将公司总部搬迁到法国的提议终于被通过,很快他就远渡重洋,搬到了法国巴黎。
法国是个浪漫之都。他适合浪漫,却不适合爱情。
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
一年后。他在法国认识了息红泪,看多了娇娆的美女,息红泪性格中的大气让他眼前一亮。戚少商终于回到了久违的中国。在他看来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大变化,唯一变的,是岁岁年年易变的人心。
于是他重新开始爱情游戏,于是他到了息红泪的家中。于是在转眼之间,不期然看见了那个他。
惜朝?
冲到嗓门口的那声呼唤生生被堵住,究竟是什么塞了咽喉,当事人却惘然不知。
顾惜朝是傅晚晴的男友,他是息红泪的恋人。这似乎就是所谓的步入正轨。
但到了现在戚少商才明白过来,思念是岁月不可抚平的一条伤痕。
顾惜朝越是冷淡,越是教戚少商魂不守舍。两对情侣游玩水族馆的那天,戚少商动用一切他能想到的词汇解释他当年不得已的失踪,他害怕顾惜朝再受伤害。中国不是个能对他们这群人包容接纳的国家,唯一能做的保护就是离开
他用足吃奶的力气拥抱顾惜朝,与其说抱,不如说是箍。顾惜朝感觉五脏六肺都挤成一团,却没有挣扎。好不容易待对方松手后,一拳几乎出于仇恨地挥了过去。
“戚少商,你是个混蛋!”
这是顾惜朝第一次在戚少商面前怒不可遏。然而这怒气亦仅仅一瞬的工夫,稍纵即逝。顾惜朝冷冷抛下一句话:“姓戚的,不要把我当女人。”于是毫无留恋地走了。走出戚少商的视线尽头。
戚少商终于知道顾惜朝是留不住的人。这盘棋在开局时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一着错,满盘皆落索……
看到自己肝癌诊断书的那一刻,戚少商反而轻松下来了。这一世既然都是个错误,也总该有个终结的时候。
顾惜朝走了,是不会回头的。或许傅晚晴能弥补给他一些幸福。
“红泪……对不起……”到头来,戚少商才发现他能给予息红泪的只是这三个沉重的字眼。
是上天对他一生太过滥情的惩罚吧。罚得有些晚了,为什么不是在遇到他之前。
息红泪哭泣着,因为委屈,愤恨,或是别的什么。她恨戚少商,却不知如何去恨,好比不知如何去爱他一样。
傅晚晴知道,息红泪的故事讲完了。然而她清楚,戚少商和顾惜朝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看着息红泪水雾空朦的红颜,傅晚晴缄默无语。有件事,她对谁都没提过。某天,她曾无意翻开了顾惜朝的一本日记,正中两页没有内容,只有大大的三个字,横跨了两个版面。傅晚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笔画交错间刻骨思念的传达——
戚——少——商。
“红泪姐……巴黎,是个很浪漫的城市吧?”
“遗憾不能爱在生命开始那天那一年,一起过梦想童年,多愁少年,会更有感觉……”
音像店里的CD声嘶力竭地唱着歌,傅晚晴裹着羽绒服,漫无目的地散步街头。林荫道上绿树早已不成荫,入冬了,北风剪落枯叶,剩突兀虬干遥指苍穹。
傅晚晴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忙音持续了半分钟,里面才传出“喂”的一声。
傅晚晴对着手机说道:
“顾惜朝……我想我们都需要一段时间的分别。”话音刚落,她就挂断了手机。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那么如果不见,就能忘了他吧,忘了那段大梦旖旎的日子。
红尘滚滚,聚散有时。
隆冬二月,她的身影消融在隆冬寒瑟的行道尽头。
“我们只好爱到童话磨灭那分那秒前,微笑地庆祝幸福,牵手纪念……”
“永远的永远……都缠绵……”
三年后,傅晚晴在法国巴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新郎不是顾惜朝。
那纯洁莹白的蕾丝礼裙和芳香花簇诠释了天下最神圣的浪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