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芙蓉花》·天使不飞翔·

5、断肠

　　她不知在原地耽搁多久。海贺身影早消失在月影婆娑处，她却兀自盯着遍地月光发怔。
　　只觉一切如梦，昏朦迷离。他说她什么？说是她自己，曾经同一个人类男子长久相伴，以至于气息侵染入体而不自知？就在那段迷香入骨的日子……不，不，不可能。明明是人类夺去她的喜乐，她又怎么会这样委屈？
　　那么，是他妄言？又为了什么？这傲气冲天，连珠流河也几乎不放在眼里的男人，这不曾对任何人有过怜悯或眷恋的男人，难道也有一个深爱的女子？能让他宁愿与玄叶为敌……不，这又太不像他平素性格。若他有这份愚蠢，早不是今天的海贺。
　　一时之间，千思万绪纠缠。
　　夜风过处，卷落她头上那本已半堕的芙蓉花。片片嫩红飘落，混入泥尘，不可收拾。
　　无端地，她想起一句人类的诗。“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咏慨着某位不知名女子的悲欢，繁华过后，红颜迟暮……人类的女子，大抵逃不过这样的命运。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夜阑人静时，独掬一捧清泪。
　　而她玄叶呢？难道也将如那些人类一般无助？
　　她伸出手，缓缓握起那把落花，徒劳地试着将它们送回枝头。落红片片自她指缝间洒落，如一帘红绡面纱，一时将她那混杂悲愁与余怒的双眸遮蔽。
　　当碎花落尽时，她神情已变。
　　他与他，她的儿子同丈夫，两个同她一生息息相关男人。一个用婚姻换得她以终夜之壶保得万世皇朝，却又放她独守流年。另一个靠温存体贴买她为自己谋天下，却不肯为她稍作退让……都只是利益同血缘牵起来的纽带，谁都没有真心。
　　真可笑。他们将她看得那样可靠？莫非没听过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施施然起身，整过裙摆，拖着那长长的后裾缓步走出凉亭。月光如水，当头泼下，仿佛一重重银纱，将她妆裹，朦胧了面孔。
　　珠流河虽怠懈，但终究老道些。认真较量起来，倒胜过海贺一筹──若非如此，海贺也不必求她。
　　等着吧。她会去找海贺，将手中暗杀士，包括视同心腹的雨下石，一并交与他。做他的同盟，直到他拥有超越珠流河的力量──届时，便该她倒戈相助珠流河，重将力量天秤扯回平衡。
　　如同下棋，棋力相当，方能一路绞杀至终局。而她，则将作棋局中那最微妙的变数，调和两者的差距，迫使他们父子拿出最后一份余力来相残相争，直到两败俱伤。
　　“……他们以为我做不到？”她对自己轻语，“断根草……以为我会那么落拓？哪怕是草芥，至少也要做断肠草──决定他们生死的毒。”
　　她看不到，自己于月光明洁处，绽放的一丝微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日，那同宗少女为她簪上芙蓉花时，她无意间流露的一抹笑意。恰便似江南河畔盛开的芙蓉，说不尽妍丽妖娆。

作者有话说

　　小缀：
　　始终觉得海贺那句“在这里”很是可疑。推测可能有三，一是他在说实话，的确曾豢养一个人类女宠，藏在真界某处。但这可能性十分微弱。
　　二是在指玄叶本身就是人类，或者由人类转生为青白家的。但若这样，海贺自己也就是混血，跟夏维地仪一样。拿这件事情去嘲笑地仪，岂不等于嘲笑自己？理论上应该不会。
　　三是玄叶身上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例如精神和血缘都分为两重，一重是人类，另一重是地道的青白家。而在海贺出生时，玄叶处在青白家的状态。后来生下地仪时却因某种原因而变成人类状态了。而两个状态的记忆和喜好都不同，所以玄叶可以冷酷地指示雨下石杀掉地仪，很久之后却又到处寻找“自己的孩子”，好像全然忘记了地仪已死的事情。
　　按照现在流行的话，这种体质可能属于无基因生命体的范畴，即并没有自己的遗传基因记忆，而是跟据胎儿父系的遗传基因做出某种生物学上的反应，并改变自己的基因状态。就跟人工培养的无基因人体器官是一个道理吧。因为珠流河的血统没问题，海贺是纯血的，作为母体的玄叶也就变成纯血的青白家。而地仪的父亲可能是人类，所以玄叶的基因也就跟着改变了，变成所谓的“人类”。
　　当然，也有可能玄叶当时要找“孩子”的时候，指的可能并不是地仪，而是另外的什么人……由此引伸出第四种可能性：还有更复杂的家庭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