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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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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把肖亦然扔进门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已经虚脱了。
其实我很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肖亦然这副样子开车必然是不能了,让警察看到非得以为她酒后驾驶不可,于是我很不明智的以为600米的路程并不算远走也就走了。可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的。一开始她看上去还能很勉强的站着,我只要扶着她自己就能一步一步的跟我走。可越往后她意识就变得越模糊,步伐也越来越迟缓,最后200米她整个人就几乎以一种考拉的姿势全压在我身上了。
如果不是我那一点点可怜的同情心作祟,害怕有人过来砍了她,我早把她扔路边儿上了。
这一刻她正瘫在我家沙发上睁大那两只眼睛不停的笑,眼镜被她自己甩到地上,右臂搭在额头上似乎在帮助自己降温以便清醒一点。
虽然这动作似乎证明她真的很晕乎……但是只要看见她笑我就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我从厨房端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沉着声音问她:“你准备在这儿歇多久?”
她转过头来,迷茫的看着我。似乎是用模糊的视线找了半晌焦距才把目光定在我脸上,但是表情依旧有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感觉。
我抚了抚额头,耐着性子又问:“我是在问肖总你,准备在我这儿清醒多久才回你自己家。”
她挠挠头,好像在动用一切还存活着的脑细胞想要组织一句完整一点的话说给我听。我以自己极好的修养看着她支吾,正妄想她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时,她张开嘴——
“我没打算走。”
……我OOXX你大爷!
我强忍着怒气,试图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解释我的意思给她听:“你能告诉我什么叫你不打算走吗?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不是你的肖公馆,这大晚上的……你在这儿呆着算怎么回事?”
其实我本来想说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让被人说闲话,可是我张开嘴才意识到肖亦然不管再怎么强悍再怎么狡狯怎么喜欢女人她还是个女人,至少在生理结构上跟我一样。就算我心里再怎么担心这一点也始终不称之为理由。
“可是,”她没从沙发上爬起来,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我,说话说的慢条斯理,“他们肯定认为我会回家然后就在路上等着我,我要是回去的话,说不定你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我了哎……”
我不明白。我很不明白。我见你干嘛?
我还没来及说,她又开腔:“那你故事也听不着了。”
“就为了这个理由我就要留你在我家过夜?”我有点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很想听的。对吧。”
这是个肯定句。是的,我是很想听。因为这是个关于肖亦然的故事,而我现在对这个人还是很有兴趣的,更何况——我总觉得这个故事跟我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场针对她去留的争辩最终以我妥协而告终。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大部分还是围绕着华海这个企业的经营管理以及策略方针等技术性的问题,这种变相的采访就算是我给自己的心理补偿好了。
后来我们聊起了大学时代的事情。我是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考进F大的,第一是我妹妹,对此我表示十二万分的恼火。虽然我老妈以生了我们两个优秀的女儿为荣,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们俩从来都在互相比较,这次输给她算是一个很大的失误。
不过后来我还是扳回了一局——我的雅思成绩比她高0.5分。
她面露好奇道:“你们俩都出国了?”
我翘起二郎腿,叹了口气:“是啊,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同一种想法,我们俩连长的样子都一样。啊……好无奈。”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奇怪的看她一眼,说道:“说起来跟你女朋友一样,她叫凌晓叶。当初她可不满了,说什么为什么我叫凌烟她就非要在中间加个晓字,我妈说本来是叫凌叶,可是觉得不好听,就加一个字,正好还有区别。”
我感觉她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光,她用那种光深深的望着我,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她现在呢?”
其实我隐隐觉得不对了,但是在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我也无法说什么:“她……已经去世了,出国之后第二年就走了。”
我感觉她眼睛里有一层朦胧的雾,然后慢慢化开,终于变成了泪缓缓流下。
“你……你别哭啊!”我有点着慌,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人也会有落泪的一天,而且偏生是在我面前。
她有点哽咽,但还是很冷静的问我:“她……她是怎么死的?”
这一刻我就已经了解到了。她口中的那个叶子应该就是晓叶。仿佛被人当头锤了一棒子,我几乎觉得这像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一件事。我妹妹,我的孪生妹妹,跟肖亦然……会是那种关系么?
“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我似乎有点被吓住,但是还是诚实的说:“我不清楚。”
“她是你妹妹,她还和你一起出国,你告诉我你不清楚?”
“这是我家里的事,你凭什么打探?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问?”
她红了眼,抓住我的肩膀使命摇晃:“她是我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问?”
我挣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她大吼:“她既然是你女朋友,你又凭什么来问我?!”
她怔在原地,一丝苦笑浮上嘴角:“是啊,我凭什么来问你,我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她死了都不知道……”手又一次搭上我的肩,语气加上了恳求,“可是拜托你,告诉我好吗?”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拿开她的手,我坐进沙发里,看着她的表情那么无力,于是决定都告诉她,“我妈说是出了车祸。当时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当场毙命,她死了,我的脑部也受到重创,失去了那两年间的全部记忆。之后我妈就带我回来调养,直到我痊愈之后才按照学校的分配进了N报。”
“其他的,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
八
之后的时间里我们一直沉默。
这种类似于对峙的情况直到我说我累了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才宣告结束,而我也没给她回复我的时间,我觉得她处于冻土一般的情况之下也说不出什么正常人说的话来,于是径直走进卧室。
我的确是觉得累。心累。
这一晚上,从被人暗算到扛她回家,再从知道她是我妹的女朋友到翻出我妹死去的这大把事实。我总觉得如鲠在喉,怎么都咽不下去,也根本消化不了。
总是在这种时候我就开始想以前的旧事。不刻意,却自己浮上心头。
还记得老妈说过,当我在医院醒了之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晓叶。医生交待过我不可以受刺激,所以就一直瞒着我说她还在国外读书。那时候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本身就一团迷雾,大脑根本就负荷不了任何思考,所以也就任由她蒙我。我总说,那小丫头真没良心,自己姐姐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或许真的是把头撞傻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心。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每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妈眼里就蕴含着几欲流出的眼泪,我也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当她每一次来的时候,她总是用泛红的眼睛盯着我的脸,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那般用力。
我竟然还敢腆着脸,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我复建做了快三个月,大夫都松口批准我出院的时候,我就又随口问了老妈一句“晓叶这死丫头到底还准不准备回来见我了”,谁知这一次,老妈没有回答我。她咬了半天嘴唇,最后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是立刻就傻了眼。不知道自己反应了多久,估计她都已经把嗓子哭哑了,我才一遍又一遍的问:
“妈,你告诉我,晓叶究竟怎么了?”
没人答我。漫天漫地都只剩下老妈压抑不住却又拼命克制的抽噎声和医院特有的那种刺鼻的来苏水味儿。
我打老远看见晓叶那个叫苏月的朋友提着一篮水果走过来,看见呆立的我,看见我痛哭的妈,于是篮子歪了,果子掉了,整个人冲过来比我还要激动的扶住我妈,然后和她一起抱头痛哭。
动作一个接着一个,像是彩排了无数次那样连贯。
在这个过程中我没说一句话,就只是立在那里,堪比一座石雕,但更像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看着苏月将老妈扶到长椅上,然后走过来狠狠甩了我一巴掌,对着我大声吼。不论是她手用力的程度还是嘶吼的声音,都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
在这个过程中,我仍旧没说一句话。
可她说的那番话,就算是到了今天我也还是记忆犹新。
她哭着,指着我鼻子说:“凌烟你这个方人精!你害完了晓叶又来欺负阿姨,你还想害别人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你想走,晓叶根本不会出国;如果不是你那天想要去买什么栗子蛋糕,晓叶根本不会跟你坐上那辆出租车;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晓叶她……她根本就不会死!全都是你害得!都是你害得!”
全都是我害的。
我妹妹的死,都是因为我。
我双胞胎的妹妹死了,却是因为我。
后来我妈绝口不提这件事,苏月也再不与我说一句话,甚至可以说我们俩彻底断了联系。她从来都挑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去看我妈,也从来都在我回来之前离开我家。
再后来,我妈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恍惚,甚至有时候会不错眼珠的盯着我的脸看上许久。我终是害怕这样会出事,于是我找了个24小时的小阿姨陪着她,把心一横,从家里搬了出来。
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出事的细节,那么我就只有依靠现代手段在网上搜索。
而我找到了。
那一场曾经发生在英国的特大交通事故,除了晓叶之外,一共还死了11个人。我们的车子和一辆迎面而来的保姆车撞在一起,整个车身都变了型。本来晓叶坐在驾驶座后方是不会有性命危险的,可就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她把我整个搂在了怀里护在了身下。
因此除了骨折的左腿和脑震荡以外,我就那么活了下来。
我竟然还敢腆着脸,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在那段时间里,我问别人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我。
黑暗中我感觉有人打开房门,然后摸索着爬上来。我本该推她下去,可是抬了抬手却连一点气力都没有,于是只能随她去。等她把被子搭好,便开始看着我不说话,我也不去看她,只是转过身去死死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把我身子扳回来,哑着嗓子说道:“……你哭了。”
我很想说你看错了,可张张嘴却发现连一个正常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哭。”
这话是个肯定句,我也知道自己不用回答。
这么多年来我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不要说提,我连想都不敢想。如果不是她肖亦然,我的日子还可以很平稳的过下去,甚至,也许有一天我会淡忘这个事情。
即使不会,也不会弄到像今天这么狼狈。
她伸手把我揽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说道:“……对不起。”
又是这该死的对不起。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说对不起?
老妈对我说对不起,她说是她没有照看好我们所以让我们出了事;苏月也对我说对不起,她说她不应该朝着我发脾气,我也是受害者——尽管此后她还是不再跟我说话;而现在,肖亦然也对我说对不起。
是我害死了我的妹妹她的女友,她却反过来对我说对不起。
我发疯一样挣开她的手臂,像躲避什么瘟疫一样缩到角落里:“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似乎还想凑过来,我却躲得更远:“你别过来。”
“凌烟……你别这样。”
“我不要你们一个个都来同情我,也不要听什么该死的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死我妹,如果不是我,她现在还会活得好好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再也忍不住喊出声来,眼泪却含在眼眶里不愿流下来。
她发了疯一样盯着我的脸,下一秒就朝我扑过来。
只是那一瞬间的事。她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床上,随后嘴唇就贴上来辗转周旋。我咬紧牙关,伸手想要推开她,却终于发现什么叫做力量悬殊。
她闭着眼睛吻我,手上的力气粗暴的想让人怒吼,可落在嘴上的唇却是极尽温柔。终于挣扎不动,双手垂在两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直到她的吻开始落在我的颈项上,我终于开口:
“你现在吻的人,是凌烟,还是凌晓叶?”
身上的人全身僵硬了一秒,立刻从我身上翻下去,脸上挂满了抱歉和恐慌。
“对……对不起。”她打开门,几乎是以逃离的速度出去。
不多时,我就听见大门碰上的响声。
终于再也忍不住,我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