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死国》》无鱼无鱼

3、三

　　三

　　在上一次妖狐波动值超标以后，大天狗被式神协会连着检测的一周，幸运的是他的大脑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给他检查完的医生语重心长的劝他换个式神别把小命赔进去，而那时他的眼角瞥见，听到这话的妖狐蓬松的狐尾颤了颤，小心翼翼地蜷了起来。
　　看吧。你还是要依赖我。大天狗的内心甚至有些报复得逞的快感。
　　张狂如妖狐，还是在畏惧着被主人遗弃的命运。
　　他甚至不用去管他，妖狐现在是属于他的，他掌握着妖狐的一切，而妖狐的过去，会是什么样的呢。
　　与人类世界所不同的数据组成的世界，相反还拥有着最高度的“自由”，星网并未强制要求AI必须实体化，倒不如说大部分AI更喜欢自己作为不受拘束的数据流的存在。
　　不能为御主掌控的式神是不受欢迎的。
　　人类向来本能的畏惧无法驾驭的力量，即使那种力量已经被他们驱役，也改变不了。
　　因为无知而敬畏，又因为敬畏而疏远。
　　而妖狐，他又为什么放弃所有，执着在这样步履维艰的世界。
　　他坐在观战席，遥遥凝望台上厮杀的式神，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如果说斗技场是为了挑选出适合的式神赋予其人类的身份，那又为什么会选择以这样一种同类相残，完全违背伦理的方式呢。那之后他和妖狐的关系明显缓和很多，斗技进分更是顺风顺水，妖狐对妖力娴熟的掌控将每一丝力量都用到的极致，在一群只知道最大化的输出妖力的愣头青式神里，妖狐的战绩显然漂亮的很，无形无色的风在他细长的指尖化为催命的利刃，顷刻间就能夺取对方生命。
　　妖狐是个奇迹。
　　他坚信。
　　作为一个标准的SOHO一族，大天狗线下的日子过得要宽松的多。高速发展的科技与AI的进化使大部分工作甚至不需要人类亲自参与即可完成，于是更多的人在家办公的闲暇之余，选择了式神斗技消磨时间。协同斗技场终究只是个给御主们和他们的新式神练手的地方，每天安排的赛事都不多，妖狐潦草地解决了对手，刷完分就提前出了赛区。
　　大天狗摘下模拟眼镜，靠在沙发垫上歪头看妖狐，妖狐还是那副老样子，坐在他的小羊绒上，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手指不时在空中一点——他们只是借由粒子投射出的虚影，并不需要借助光屏这些媒介物才能接受信息，妖狐这样看似奇怪的动作，只不过是AI们没有具现出光屏的直接浏览行为。
　　他和妖狐，又或者准确的来说是他看着妖狐打斗技已经半个月了。
　　大天狗算了一下，照这样的进度，他很快就能打满协同赛，等时间到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下一批的斗技晋级赛。团战都如此游刃有余的妖狐在单人对战中自然不用担心。他可能会成为有记录以来最快获得冠军的御主。
　　……也同时会是与式神陪伴最短暂的御主。
　　斗技场除了消磨时间，还有什么吸引众多玩家沉迷其中？
　　那就是每个人拥有的所有物，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式神。
　　他们其中有多少人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无偿帮AI获得身体？更多的人，在与式神朝夕相处到最后获得人类身份的时候，都将对方绑的死死，当作一辈子的所有物。
　　他差点忘了，式神获得人类身份之后，是可以选择抹去作为AI时的记忆，以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类身份生活的。可他和妖狐相处不过月余，获得人类身份的妖狐，只有极小的概率，才会为大天狗选择留下这段对他来说并不美好的记忆。
　　那可能只是他一时迷恋的主人，对妖狐来说一个崭新的生活才是他需要的。
　　忘记一切偏见，揭下伪装，以全新的面目获得他所向往的生活。
　　妖狐很快就将如他所言，获得人类的身份……离开他了。
　　可是他舍不得他离开。
　　一旦产生了感情，人类对与所有物的分离总是那样难以接受。
　　心口隐约有些钝痛，就像生活中突然被挖去了一部分。
　　他甚至想象了一下失去妖狐的生活，再度回到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孤独中，从心脏到大脑都空落落的，他不会死去，可寂寞却将他拖入死亡的深渊。
　　你想要留下他吗。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问他。
　　只要……
　　只要妖狐不那么快拿到第一。
　　大天狗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他发现这个想法是那么可怕，完全违背了他之前与妖狐所说的一切约定，可他的心底，却在不断计算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他想留下妖狐。
　　大天狗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目的。
　　他无法控制妖狐的选择，所以只能从最根源去断绝出现这种选择的可能性。
　　人类确实拥有奇迹。
　　这是等价交换的法则——遵循质量守恒定理，当你得到什么，你必然会失去什么。他向妖狐许诺，以自身为奇迹，去为妖狐换取他想要的一切。
　　可他吝啬于付出自己，去交换那样一个他所畏惧的未来。
　　“妖狐……你最近，我是说，你这样会不会打击到那些新式神……你知道他们和你不一样，嗯，他们还很，稚嫩。”
　　大天狗几乎是没经过脑子地脱口而出，而等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恐惧已经如一只无形巨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脏。
　　他不敢看妖狐，却又控制不住想要知道妖狐的想法，大天狗看到妖狐停下手中的动作，偏过头。
　　“那我每场突两下？”妖狐像是在开玩笑地说。
　　——他发现了。
　　大天狗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妖狐一双炯炯的兽瞳平静的望着他，他却像被那双无波无澜的眼轻而易举看穿。他甚至无法注意到妖狐是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大天狗的脑子已经被恐慌占据，极力掩藏的想法暴露和在中意的人面前揭开虚伪的外衣究竟哪个更可怕一点，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何况他需要同时面临这两个窘境。
　　“那么，我的主人，您究竟是想与我一同赢得比赛，还是只是将我看作您的所有物呢。”妖狐唇边划过一抹锋锐的笑，“如您所见，我只是一段数据编织出的虚影，虽然能与您交流，却没有办法碰触彼此。无法掌控的感觉，对您来说，想必很焦躁吧。”
　　就好像妖狐随时都能够轻而易举的离开，而他甚至连挽留的权力都没有。
　　妖狐细长，纤白的指尖一点一点没入大天狗的胸口，那根虚幻的手指却如同锋利刀刃，剥皮剃骨，剖开炽热的胸膛，捧出大天狗深藏在表象下，那颗□□的心。
　　带着面具的妖狐，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妖狐。
　　危险却诱惑着人们前赴后继的妖狐。
　　他见识过他最惊心动魄的美丽，杀戮与野性在他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他本当站在至高的王座之上，扇刃上滚血滴落在脚下森然尸骸，那是血红与雪白，妖冶入骨。
　　大天狗知道，自己在见到妖狐的第一眼，就彻底沦陷了。
　　“你会成为人类的。”
　　妖狐说：“我会的。”
　　他向难以置信的大天狗，用一种极端冷静地语调诉说，就好像刚刚所有都未曾发生过，他与大天狗，仍旧是一对优秀的主从。
　　“那是您应允给我的奇迹，使我成为人类的奇迹。”
　　大天狗伸手，像是要抚上妖狐的脸庞，妖狐并没有动，只是微微眯了眼，想知道大天狗到底想做些什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投射出的虚影，也就根本没想到，大天狗竟是想触碰他。
　　他和他的主人彼此相视，交谈，共处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又远隔了一个时空，触不可及。
　　什么样的故事会是完满结局呢？
　　就像曾经的梦里，美得不可方物的琉璃花，他小心地将它呵护在怀里，却在捧到心上人眼前的那一刻，骤然粉碎。
　　无法被触及，不被掌控，分明是一切变故的导火索。
　　大天狗看着自己的指尖穿过妖狐的脸，他突然俯下身子，就这样一种古怪，却有着奇异美感的姿势，吻上了妖狐菲薄的唇瓣。
　　妖狐在二人接触的瞬间涣散成光粒，而大天狗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是在等待妖狐的身影重新凝聚，等他“真正”亲吻上妖狐。
　　“这是亲吻，是人类表达爱的方式。”
　　他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等待妖狐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语气轻盈。
　　“那您……爱着小生吗。”
　　妖狐细削的指尖抚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是在努力理解他那番动作的含义，可大天狗并没有回答。
　　人类不会存在无缘无故的爱情。
　　爱情只不过是放大的欲望，性冲动与激素刺激，在道德伦理下被美化成的外衣。
　　妖狐在浩瀚的数据库里查找着，现今流传下的记录无不表明，美好的故事未必会拥有完美的结局，对人类来说，太多因素能改变他们所做出的决定了，更何况，“爱”是对于古人类都太过危险的东西，它对于人类的定义，似乎只是一种虚无缥缈，完美而稀有的奇迹。
　　奇迹，就是几率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代名词。他不相信人类，却也试着说服自己，相信他那愿意奉上一切的主人。
　　而在他的归宿问题上，他和他的主人显然发生了分歧。
　　妖狐自然是明白大天狗那些话的意义的。
　　对于大天狗来说，对妖狐产生感情，无法忍受他的离开，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占有欲了。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属于自己的AI以另一种方式独立。
　　AI是拥有独立人格的主体。
　　这是所有申请参加斗技游戏的御主都明白的事情。
　　对大多数御主来说，式神可以是所有物，是炫耀的资本，却偏偏不可以是“人”。在最初无可奈何与星网达成共处协议时，他们就已经在寻找程序的漏洞用以满足私心。星网为了保护AI，防止人类与AI之间存在歧视而导致的意外，所开设的特权便是获得资格的AI能够选择是否消除自己作为非人的记忆——除非AI自己说出口，否则没有人会知道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同伴是否曾经是亿万数据流中的一员。
　　大天狗确实在害怕，只不过是害怕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就付诸一空。
　　“利害”面前，一点点的迟疑都能使信任土崩瓦解。
　　我的主人啊……你是否想到过，当我成为人类后，我拥有和你一样的权力，身份和人格，我从不是你的附属，却要一厢情愿的为你放弃。哪怕对我再多信任那么一点点，又或者说对你自己的感情信任一点，任何一件事的存在，都会成为加诸奇迹上的砝码。
　　妖狐细长的指尖拉开光子编织成的链条，庞大的数据流在他手中化作璀璨星河，他灿金的兽瞳中倒映出五光十色的城市，喧嚣而繁华，美好的像一个编织而成的梦。
　　有一点星光在他瞳仁里盛开，又随着他阖起的双眸流星般转瞬消失。
　　妖狐再次睁开眼后的表情很是柔和，似乎大天狗自私的占有欲只是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甜蜜的折磨，他看见月光从他的身后照射到大天狗的脸上，没有一丝阻碍——大天狗早就进入了深度睡眠，平日扎在脑后的黑发零散的搭在额前，随着呼吸起伏轻微摆动。
　　是了，他此刻仅仅是个不存在于此世的虚影，无法留下一点痕迹。
　　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放出了所有的灾厄与恐惧，却留下了最后的希望关在了匣子里。就在刚刚，大天狗试图亲吻他的那一瞬间，被隐藏在无数代码深处的“奇迹”破开重重壁垒，跨越浩瀚星海，奔涌而来。
　　“您依旧爱着我呀。”
　　妖狐无声地笑了，他摘下面具，面具后那一双无机质的金瞳分明涌动着泪光，他的指尖穿过大天狗的额头，从光粒凝聚成实体，又随着动作涣散成雾，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他勾起唇角，仍旧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做着抚摸的动作。
　　好像那样，就真的可以触碰到他面前这个沉睡的人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