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香满堂》温酒煮故人

2、2.嘘寒问暖

　　程烨瞳孔微缩，但他径自走过了沈芜，点了个火折子往幽深的井下瞧去，那湿漉漉地身着华服的少女，怎么不是自家妹妹程妙！

　　“哥哥，我摔得好痛啊！”

　　……只是没想到程妙还活着，叫唤的嗓门还不是一般的大。

　　沈芜在地上目瞪口呆，刚才井里的人明明一动不动，她还以为对方已经没气了！

　　程烨虽说心内巨石落地，眼中神色却冷了冷，他睨了一眼井下的程妙：“怎么摔到井里去了？”

　　程妙嬉皮笑脸地站在水中，并未打算回答。夏季炎热，尽管井口很深，蓄的水却是不多。她方才恰好在井水里睡着了，就像溺亡一般。

　　此刻程妙伸出白嫩的小手拍了拍水面，溅起一阵阵水花。看见程烨及时赶到，程妙既放松了心神，又骄傲地挺直腰板，“就知道有哥哥在，我是不会出事的！”

　　程烨冷笑，转身朝沈芜的方向迈出一步，似乎是不想理会这个爱闯祸的妹妹。

　　程妙在井下望不见自家哥哥的身影，心里顿时急了：“哥哥！”

　　程烨墨眸扫了一眼沈芜，开口道：“给我妹妹取件披风来。”

　　沈芜回过神，意识到那名少女应该与眼前的男子一样，在京城中地位都不低，她点点头就从地上撑起手来，却无意间按到了先前摔伤的一条口子，尖锐的疼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沈芜却只是蹙了蹙眉，便直起身，并未提及伤口的事，“我马上问大小姐要。”

　　说罢，沈芜捂着手掌离开了小院，快步去往大小姐沈莲云的青莲院。

　　“大小姐，沈芜来了。”

　　随着一记通传声，沈芜被丫鬟引进了青莲院，还未进屋，便听见一阵花瓶碎裂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小丫鬟的哭泣求饶：“大小姐，奴婢一时失手，并非有意打碎您的花瓶，奴婢家里还有六旬奶奶需要照顾……大小姐，求您饶命啊！”

　　沈莲云暴躁如火的声音响起，比先前那一阵花瓶碎裂声还要尖刻：“你知不知道这是本小姐最喜欢的花瓶！还有脸提你家奶奶，她的命有我一个花瓶值钱么？！”

　　“给本小姐拉下去，即刻发卖！”

　　“大小姐！唔……”

　　小丫鬟嘴里被塞了块汗巾子，随即不由分说地被拖了出来，这一幕恰好被沈芜瞧见。可她没有心思去管旁人，一进门后便听见了大小姐充斥着怒火的声音。

　　“叫你去打水，你怎么敢两手空空地来本小姐的屋内！”沈莲云怒目圆瞪，坐在屋内的主位上，姿色清秀的脸上满是戾气，她不由分说地吩咐贴身丫鬟碧清，“掌嘴！”

　　沈芜还来不及开口解释，迎头就受了一个巴掌：“啪！”

　　碧清是新提上来的丫鬟，她为了在沈莲云面前好好表现，三步作两步冲上去，就这么重重地扇在了沈芜的脸上。

　　沈芜却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意，在碧清第二次抬起手掌前，快速说道：“大小姐，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客人落了水，我替她来借一件披风，待会便打水过来。”

　　沈莲云听闻有贵客落水，顿时双眼放光，脸色由阴转晴。她心想这是自己结交贵人的好机会，错过这次，下回可就难遇上了。

　　于是沈莲云起身便一把推开丫鬟的蒲扇，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快，还不去备件披风，本小姐要亲自送去！”

　　“是。”碧清忙不迭应了，一溜烟窜入内室去取披风，手脚比旁的丫鬟快了不止一倍。

　　沈芜默默垂首立在一边，在大小丫鬟们为沈莲云做好一应出屋准备后，方才寻了个机会轻声开口：“大小姐，那我去打水了。”

　　“去吧。”沈莲云没好气道，她穿着一套最精致的衣裳首饰，脸上化了娇嫩如春的妆容，走过一身粗布麻衣的沈芜时，沈莲云的步子忽地顿住。

　　沈芜待在边上，原本打算在沈莲云后脚离开，此刻她垂首并未说话，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庞红肿了半边，在暖光下分外显眼。

　　沈莲云见沈芜一言不发，像是长了个榆木脑袋，却一点儿都不恼，反而饶有兴致道：“好妹妹，我近来听闻一个事，听说娘给你定好良配了，你知道吗？”

　　沈芜终于抬眼，这一刻，她心中无疑是惊异的。自己还有两年才及笄，届时方可嫁人，这大夫人着急忙慌地给她定什么良配呢？

　　“娘说等你及笄后，便将你许配给当朝三王爷做妾，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三王爷除了年岁大一点，还是个断了腿的瘸子，其余可真没什么不好了。”沈莲云愉悦地高高抬起下巴，脸上绽放着极尽恶毒的笑意，怕是令沈芜今生都难以忘记。

　　“娘对你真是好，竟让你这个庶女高攀上了王府。哦对了，三王爷府里姬妾还挺多的，每月都有暴毙而亡的呢……”

　　“妹妹若嫁过去，凭你的姿色，只要能保住性命，三王爷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传闻中三王爷暴戾荒淫，还有虐待府内女子的嗜好，是所有未出阁的世家女子都避之不及的人物。他的王妃换了一任又一任，无一个有好下场，据说连尸体都是惨不忍睹，即使沈芜深居内宅也有所耳闻。

　　莫说是嫁给三王爷做妾，就是做王妃，也没有哪个世家女子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沈芜听后如鲠在喉，她菱唇咬得发白，却突然朝沈莲云勾起：“多谢姐姐提醒。”

　　“别客气。”沈莲云笑得眯了眯眼，似乎很满意沈芜不同寻常的反应。毕竟若是整天对着一个死气沉沉的尸体，那也怪没意思的。

　　沈芜攥紧了十指，看着沈莲云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离开。

　　从小到大，沈莲云都是那个胜利者，而她沈芜不过一介杂草般的存在。

　　可就算是草，也有坚韧和向阳的一面。

　　这时，沈芜听见一道声音朝自己而来：“环儿，帮我端个物事。”

　　留在屋内的丫鬟秋紫未曾细看沈芜的脸，只看到她那一身朴素的衣裳，竟把沈芜当成了小丫鬟使。事实上就是府内的小丫鬟，也很少有穿粗布麻衣的。

　　沈芜抬起头，接过了秋紫递来的沉木盘，替她先拿着。

　　秋紫这时候发现是沈芜，愣了下之后，很快抱歉地笑笑：“是奴婢冒犯了。”

　　沈芜并不在意：“没事儿，我帮你拿着。”

　　“这怎么好意思呢？”秋紫却拒绝了沈芜的帮忙，伸手取回了沉木盘，便忙活去了。

　　沈芜转身走出沈莲云的青莲院，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摊开那张秋紫趁机塞给自己的纸条。她借着一星烛火，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大小姐所言非虚。”

　　……

　　府内小院的井口旁，程妙正裹着沈莲云的兔毛披风取暖，然而她先前在凉水中泡了太久，这会儿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镇国公府的马车正在赶来接程妙，不过仍需一段时间。

　　眼见沈莲云围在程妙身边转，程烨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依旧一言不发。

　　沈莲云哪里会想到，今晚居然遇到了大名鼎鼎的镇国公世子，她简直就心花怒放，连带着对程妙忙不迭地一阵嘘寒问暖：“听说今晚宴厅热闹，程小姐怎会独自一人走到这偏僻的地方呢？”

　　程妙低头瞧了瞧沈莲云亲自给她暖手的姿态，心内暗自感到好笑。这安伯侯府的大小姐可真是，这才与自己见了第一面，就亲热个什么劲啊？

　　莫非是为了自己的兄长？

　　“你说我为何会走到这地方？”程妙装作疑惑了一下，随即理所应当道，“自然是由于这安伯侯府太小了，我随处一走，就走到这边来了。然后地上太滑，我就摔倒了。”

　　沈莲云立即被噎了一下，尴尬道：“那可真是，侯府待客不周了。”

　　“没关系，我也不是太在意。”程妙心高气傲地回答道，她本就出身高贵，姿态摆得高些，沈莲云只能忍了。

　　可若是日后能攀上镇国公府这棵大树，那这会儿忍一时也值当。

　　实际上程妙虽然嘴上硬气，但浑身依旧冻得不停发抖。眼见沈莲云依旧嘘寒问暖着，却是无动于衷，程妙气得在心里暗骂，这安伯侯府的大小姐真是太不知趣了！

　　就在此时，一道柔婉的女子声音传来，落在程妙耳中如同天籁：“我带了一碗姜汤来，这位小姐趁热喝下，驱些寒气吧。”

　　程烨闻声回头，发现竟是沈芜。她脸上不知怎的红肿了半边，似乎是被人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