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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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腕上一沉，文麒的身子在我手中晃了一晃。
“香儿……”他虚弱地望着我，令人骇然惊痛的血迹挂在苍白的唇角，猩红粘腻，触目惊心，却丝丝缕缕，不断向下流淌：“我们……回园子去……”
“麒儿！”文夫人的声音撕心裂肺一般响起。
“母亲……”文麒冷冽的脸上，浮起一个揶揄的微笑：“现在，您终于满意了吧……”
文夫人身子一软，哭倒在文孝康怀里，她的强势与锋芒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挫败与羞愧已牢牢将她攫住。
文麒低下头，迎上我的一双泪眼，嘴唇微微翕动着，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喉中如有骨鲠，哽咽难言。
微凉的指尖缓缓拭去我眼角的泪痕，一如往昔那般缱绻，偌大的厅堂里，除了彼此的身影，我和他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
除了文夫人和陆家小姐嘤嘤的啜泣之外，几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仿佛被催眠一般。
青石铺就的甬路旁，荼蘼架上开出硕大的白花，东风拂过，幽幽送来几缕暗香。我扶着文麒，踯躅走过那条长长的石板路，留下一串淋漓血痕，染红了脚边的绿荑与金簦草。
风声猎猎，掀起车帘一角，两边房屋树木飞快向后倒去，如同DV里放出的快进画面。
我用一块丝帕不停擦拭着文麒的嘴角，细白的真丝迅速被浸成红色，甚至，连我的衣袖上都已然血迹斑斑。他的脸色白得吓人，隐隐看到皮肤下面血脉千嫣，如脱胎的青瓷一般。
马车径直驶入睢园。
庭外蒲柳，因风舞动，柳絮翻飞，卷起半帘香雾——“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粉堕花残，拥红堆雪，庭院深深，寂寞春晚。
文麒轻轻握住我的指尖，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笑靥：“今儿，是咱们的好日子……只是，委屈你了……”
我抬起手，缓缓描摹过他瘦削的脸庞：“老天把世上最好的男人给了香儿，香儿又怎么会觉得委屈。”
红烛高烧，篆香缭绕。没有繁文缛节，也没有主香公公的祝章礼赞，我和文麒却仍然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礼贵夫妇，易叙乾坤，配阳成化，比月居尊，河洲降淑，天曜垂轩。”婚礼的神圣与庄严，不会因为无人喝彩而削减半分。
文麒牵起我的衣角，同他自己的袍角叠在一处，轻轻打了一个同心结。
“香儿，”他深深望着我，满足地叹了口气：“我们总算结为夫妇了。”
我静静地微笑，眼中却慢慢溢出泪来：“从此之后，你便是香儿的夫君，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香儿……”他无限怜惜地捧起我的脸：“从今往后，你我行则同车，寝则同榻，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轻轻扬起脸，沐在他温暖的凝视中，只觉得自己每一个细胞都仿佛被融化。文麒，我是多么愿意伴你形影相随，琴瑟和鸣，绣榻闲时，剪灯夜语；雕阑曲处，同看斜阳。此生此世，还有什么，比得上与你两心缱绻，鸳鸯情浓！
丝丝缕缕的篆香，夹杂着一股甜腥，渐渐没入空气之中。我替文麒脱去身上染血的吉服，将他安置在床上。屋子里静得直教人心慌，只有袍裾掠过地面时，发出窸窣的微声。
媚儿捧了一碗药进来，轻轻递到我手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待吹凉了，亲自尝一口，才送到文麒唇边，看他一口气喝下，用一块丝绢替他拭了拭嘴角。
文麒握住我的手，歉然一笑：“成亲第一天，便要让你服侍我，辛苦了。”
“你我既然是夫妻，还何必如此客气。”我默默望着他，心下却有些揣揣不安，他的手指那样冰冷，仿佛没有一丝热度。
“香儿……我有些冷……”他轻轻喘息着，声音微不可闻。
我连忙起身，又向床里取过一条被子，刚待展开，却见文麒突然把身子翻向一侧，头垂在床边，瘦削的脊背剧烈起伏，洁白的寝衣如水波荡漾。
殷红的血液顺着文麒的嘴角汩汩流出，在床前的脚踏上，恣意汪洋成一片嫣然的海，浸湿了上面那双粉底红缎如意云纹的婚鞋。那样多的血，我还是第一次见，如同绛红色的垂幕，自文麒唇边迤俪而下……
“大夫……去叫大夫！”我慌乱地抓过一块手巾，徒劳地想止住那些温热而粘稠的液体。
金猊香冷，日影沉沉。惟有铜漏的轻响，直把人的心也滴碎。
大夫的方子上，只有三个字：独参汤。
此乃中医抢救危重病人的常用方剂，方中只用人参一味，只是加重剂量，补气固脱，因故得名。
我静静守在文麒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紧闭的双眸，语哽无声，泪湿罗衣。
腕上，一直拢着那只玉镯。总记得淇水亭边，踏着一地月色花影，小心翼翼捧出的那一份惊喜——绢丝洁密，玉镯湛青。世上女子，只怕和我一样，一心期待良人送上的那块美玉，温润凉滑，沁肌透骨。闭了闭眼，玉郎情深，恍如昨日……
素壁斜晖，竹影横窗。落日溶金，暮云合壁。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一动未动坐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都已麻木，就连心底的疼痛，也变得迟钝起来。
“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许伊偕老！许伊偕老！
文麒，你快快醒来！那夜分明，许伊偕老！我不许你忘记！你说过，成亲之后，朝朝与我画眉！我不许你忘记！
他的眼睛轻轻阖着，两排浓密的睫毛似一双翅子，淡淡投下两道暗影。那张脸，看久了，便生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清寂与空灵。我惶惑而忙乱地把手伸进被子，摸到一片温热的肌肤，才稍稍安稳了一些，一颗心却在腔子里跳得生疼。
“文麒，你听到我说话么……”我把脸贴在他胸口上，眼泪扑簌着落下来：“今夜，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啊，你睁开眼睛说句话，好不好……”
泪落在雪白的真丝寝衣上，留下一片淡淡水痕，犹自蔓延渗透，似一朵缓缓绽开的花。
“香儿……”他的声音从头顶幽幽飘来，细若蝇语：“你怎么哭了……”
我蓦然抬起头，一颗心瞬间被狂喜所淹没：“文麒！”
终于，他听到我对他的呼唤；终于，他没有辜负我们共渡的第一个良宵。
文麒伸出手，眼神那样平静而温暖：“来……我想抱抱我的新娘子……”
一炉烟，一窗月。
我静静蜷在文麒怀里。他明澈的眸子在月光下看来闪亮而清透，瞬也不瞬地望住我的眼睛。
“这样守着你，真好。”他唇边绽开一个满足的微笑。
我扬起睫毛，默默凝视他好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也许前世，你也这样抱过我……”
“前世……”他喃喃重复着我的话：“我也一定这样抱过你……”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我。”我把脸贴上他的面颊：“所以，我来了……”
“我一直都在等你……”他轻抚着我的脊背：“你终于来了……”
“文麒，”我柔声唤着他的名字：“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么？”
“嗯。”他含笑点了点头。
月影婆娑，风静帘闲。我枕在文麒的手臂上，心中一片安宁。
梨花深院，正值残春。月依依，人悄悄，惟有一曲衷肠在夜色中漫漫荡漾开去：
“悲喜交错眼神在一瞬间
只因前世留下的缘
重重叠叠厚重的思念
隐隐约约都出现
重逢在相同的梦境里面
擦身交替温柔视线
分分合合轮回多少遍
快把双眼都望穿
就只为那一句来生再见
就只等待那相遇的画面
生生死死春秋转了再转
终于等到花开遍了指尖
就只为那一句来生再见
就只等红尘睁开眼
生生死死冬夏暑过严寒
终于可以拥抱你取暖
那一句再见我等过了千年
终于把梦全都实现
发誓不再让你错过我身边
与你不羡鸳鸯不羡仙……”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56章 满眼春风百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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