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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芳心向春尽 ...

  •   “小姐,宫里来了一位公公、两位宫女,另外还有两名绣工,说是吉服做好了,现在都在门外候着,要请小姐试装呢!”阿桃走到我身边,轻声说。

      我的手指按在琴弦上,轻吟慢猱、上绰下注,丝毫没有因为阿桃的提醒而稍停片刻。这些日子,这曲《忆颜回》已经不知被我抚过多少遍,或许只有这清婉的琴音,才能使我暂时忘却心中那化解不开的愁烦。

      “小姐……”阿桃见我半晌没有动静,又期期艾艾地在旁边唤了一声。

      终于,最后一个琴音在指端悠远地消失,我低垂眼帘,轻抚琴面上的流水断纹,懒懒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阿桃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转身掀帘子出去。

      顷刻,帘子复被揭开,一行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彩绣辉煌的峨冠礼服、金钿花翠。

      领头的宦官轻轻施了一礼:“老奴梁仲德见过楚鸢姑娘。”

      我只好站起来,还礼道:“有劳公公!”

      “姑娘好福气!”梁公公笑道:“今日试了吉服,后日就准备入主‘凤鸣宫’吧,万岁爷已经吩咐礼部准备好仪仗,就等姑娘入宫后择日册封呢!”

      “多谢公公,”我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淡淡说道:“阿桃,梁公公一路辛苦,请他去前厅喝茶吧。”

      梁仲德道谢之后,随阿桃转身出去,两个宫女围过来,展开吉服,为我试衣。我像一个偶人般抬臂、转身,任由她们摆布。

      “衣服很合身,请姑娘自己瞧瞧!”一个梳着双髻的俏丽宫女为我揭开铜镜上的绢帕,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衣服的确很美,红色的织锦襦裙上,用七色丝线绣着两只飞舞的彩凤,轻纱披帛上,也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手工精巧,心思细腻,绝非寻常绣坊工匠可比,映入眼中,晴彩辉煌。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心里却不由得深深叹息。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就是我的嫁衣,两天后,我就要穿着这套锦衣绣襦入主凤鸣宫,伴在万人仰目的君王之侧。想到这里,心头翻上一阵难忍的疼痛——纵使这件嫁衣再美,却不是为了锦鸾而披。

      “后日早上,我就给姑娘梳个同心髻吧。”另一个宫女一边摆弄着我的头发一边笑着说:“等入了宫,就该叫娘娘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转头问她。

      “回禀姑娘,我叫小螺。”她又指指站在旁边那个宫女:“她叫小蝉。”

      我一怔,原来她就是小蝉。

      “姑娘难道不记得么,”小蝉立刻笑道:“那日为姑娘送去解酒汤的,就是奴婢。”

      “原来是你……”我的心底紧紧抽痛了一下,那夜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定了定神,我装作不经意问道:“你不是在‘凤鸣宫’么,那日又怎会在承天门?”

      “回禀姑娘,”小蝉向前走了一步,声音清脆地答道:“自从苏贵妃辞世,‘凤鸣宫’便一直闲置,那日万岁爷在承天门宴请群臣,内侍总管怕人手不够,就遣奴婢去承天门伺候。其实——”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其实奴婢最早是在东宫服侍太子殿下的。”

      我一惊,她为何要故意加上这么一句?看似无意,却又仿佛别有深意!难道,那天我和锦鸾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中?她是在暗示我什么?

      “既然在东宫服侍太子,为何又到了‘凤鸣宫’?”我不动生色地看着她,淡淡地问道。

      “太子奉命搬去‘太极宫’内的‘武德殿’住了,因为那儿离皇上住的‘承庆殿’近一些。”小蝉不慌不忙地回答,“那时正巧苏贵妃染疾,人手不够,奴婢就被拨到‘凤鸣宫’了。”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对于未来要伺候的主子是谁,做奴婢的自然很关心。谁将入主‘凤鸣宫’,小蝉他们必然会首先得知。可是,她为何要跑去告诉锦鸾呢?会不会……

      我正在胡思乱想,阿桃从门外进来,看到我一愣。

      “小姐,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阿桃由衷地赞叹着,走过来,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欣赏了一番,才转过脸对小蝉她们说道:“梁公公问,给我家小姐的吉服试好没有,如果试好了,此刻就要回宫了。”

      “很合身,不用改了。”我转向两个绣工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梁公公便打起帘子走进来,又施了一礼:“既然姑娘称意,那老奴今日就先行告退了,还望姑娘保重玉体,后日一早,老奴来接姑娘入宫。”说完,带着众人离去。

      小蝉留到最后,趁人不防,往我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转头轻轻一笑,才追着那些人快步走了出去。

      我心头一阵狂跳,在门边伫立良久,直等到那一行人走远,才回身掩上房门。摊开手,手心里竟是一张揉皱的纸团。

      展开,上面只有四个字:“今夜故地。”正是锦鸾的笔墨,显然是在仓促间写成,字迹有些潦草。

      锦鸾!你是要见我入宫前的最后一面么?入主“凤鸣宫”后,我就是你父皇的妃子,是大唐的贵妃娘娘,即使那时能够相见,你我又能怎样!倏忽想起那日东市初遇时的种种情状,只觉得心中绞痛,肝肠寸断。

      不多时,阿桃复转回来,手里拿着几锭金银锞子,一边看一边赞赏道:“宫里的东西,果真样样都这么精巧!”

      “皇上赏的?”我随意问了一句。

      “是的,府里人人有赏,大伙儿都说是跟小姐沾了光!”阿桃一边说,一边小心察看我的脸色,见我并不十分介意,又继续说道:“我方才打老爷那边过来,正巧碰到天威军使和长安节度使,两人结伴来府上给老爷道贺,我还听见他们说,老爷在礼部任职,以往叫人准备的那些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全都给了别家的女儿,谁承想,今朝却轮到自家千金了。”阿桃瞥了我一眼:“老爷他呀,笑得嘴都合不拢呢。”

      阿桃的声音越来越缥缈,缥缈得仿佛不似真的,我默默坐在那里,心中没有任何悲喜,这些日子,眼泪早已流尽,剩下的,只有槁木死灰一般的沉寂。这就是不可抗拒的命运,是我今生难逃的定数,不接受,又能怎样?

      揭开香炉的盖子,我把那张字条丢了进去。锦鸾,请你原谅我——原谅我今晚不能赶赴你的约会,请你忘了我,就像此刻我已决意忘了你。

      晚膳后,阿桃燃起一柱梦甜香,又点上薰笼,取出两件罗衫放在上面。

      我伏在书案前,在一张雪浪笺上胡乱涂抹: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写罢,用手胡乱揉了,丢过一边。

      “几时了?”我低声问。

      “戌正二刻。”阿桃倚着薰笼,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轻声答道。

      我起身走到窗前,掀开帘子向外面望了一眼,只见月色清冷,树影幢幢,空寂的庭外只有偶尔的风吹过。转身走回书案前,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又抛下。心烦意乱,如坐针毡。

      阿桃抬眼看我:“小姐,你怎么了?”

      我不去理会她,一颗心,却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一般难受。越是不去想锦鸾那张脸,那张脸越是偏偏在眼前赶不走,往事历历在目,却如同镜花水月,掬绾不住,如轻烟一样飘散。

      她见我不答,也不再问,只是眉尖轻蹙,闷闷地坐在那里叹气。

      “阿桃,我来为你抚一曲《雉朝飞》吧。”我用手指轻推初弦,对她说道。阿桃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不知我到底意欲何为。

      夜色越来越浓,心中的烦躁越来越炽,琴声也越来越零乱,锦鸾的脸随着起伏的音韵忽远忽近,漂浮不定,一双黑如深潭的眸子仿佛充满幽怨,在我眼前不断放大,那眼中仿佛有泪,在睫毛上闪烁、轻颤,终于凝成一颗泪珠,扑簌着跌落下来。

      随着阿桃的一声惊呼,一根琴弦“铮”地一声断开。

      我蓦地站起身,颤着声音对阿桃说:“你出去告诉太子……让他……让他回去吧……”

      “太子?”阿桃瞠目结舌:“太子他……他在外面?”

      我咬住嘴唇,轻轻点着头,分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那……”阿桃更加手足无措:“那,小姐你怎么不去……不去见他?”

      “你去告诉他,楚鸢已经把他忘了,请他自己保重吧!”我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胸口仿佛裂开一般疼痛。

      “小姐,你真的不见他吗?”阿桃困惑地看着我。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过了半晌,阿桃才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哦,好,我这就去。”说完,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我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所有的眼泪都流向心里,一直把心淹没,心上的血口子浸在咸咸的眼泪里,活生生地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11章 芳心向春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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