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瑞玻斯》可口可乐炖奶茶

13、Chapter13

　　“给一切事物以结局的命运，没有如此安排我：
　　在我摆脱锁链，获得自由前，我必须经受一万次
　　剧烈的折磨，一万次悲惨的煎熬，
　　因为艺术比定数脆弱得多。”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此刻是午夜三点十三分，黑暗里一片静寂，只有风从窗角的缝隙里呼啸着，想要钻进房间里却被玻璃阻碍，发出不甘心的暗暗咆哮。衣架上挂着的红色球衣像被拨动一样呼的翻起来，露出白色的数字，和背面大大的LWR字母缩写，在从窗外路灯透出的被薄雾层层褪色的隐约微光下居然很清楚。

　　程甡从黑夜中睁开眼睛，汗水打湿了睫毛，他用手去抹，发现额头和脸颊均是一片干燥，怔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无力地将脸埋进枕头中，感觉眼底的一块布料很快被打湿了，他感觉由心底泛上的那股灭头彻顶的悲伤和疼痛，顿顿地结结实实刺进心口那种，屈辱的痛苦，甚至忘记了鼻子被闷住无法呼吸的难受。

　　今夜，往日总是呼噜震天的赫力仿佛跟爱说梦话的林宏约定好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为然也逃寝去陪他爱生气的娇滴滴女友，平日即使夜里也吵闹的屋子里，只剩黑暗和风的呼呼声。他几不可见的小声抽泣，在这个格外静寂的夜里，莫名使那种悲哀更加明显。

　　多谢那个蒙面的人，这是程甡自那天后第三次在半夜惊醒，他的梦里断断续续，都是撕裂的声音，和哑在喉咙里的嘶喊，以及铺天盖地的令人几乎昏迷的木香，然后就是晃动的黑，刺眼的白，和透骨的冰凉。

　　他终于止住那烦人的哽咽，将眼睛抬起。往日漂亮的双目此刻只能看见红肿的眼周和一塌糊涂的睫毛，凌乱地粘在下眼皮上，总是清明的眸间，露出一份和他的长相不符的深刻的恨意和难过，直直盯着屋顶某一处出神，仿佛要看进黑暗的最深处。慢慢的那处屋顶显现了一张脸，带着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那双三角眼的眼角向下，翻出眼白，眼睛里的精光随着呼吸一点点蔓延开......

　　程甡窣地闭上眼睛，那张脸带着口罩下逐渐扭曲的笑慢慢沉入更深的黑暗中，终于渐渐消失了。

　　——————————————我依然是分界线君—————————————————

　　如同往常，教室里又坐满了各个专业年级的女生，叽叽喳喳闹成一团，程甡失去观察的兴趣，默默盯着面前的书发呆，看着阳光下散漫飞舞的尘埃，落定到书的扉页上。

　　这次并不是《埃斯库罗斯悲剧集》，而是特拉克尔的诗集。

　　这是个精神失常的作家，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种离群索居的野兽，也是那种神灵。他生于社会之中，存于社会之中，却与之格格不入。在那个动荡不定、风雨飘摇的时代，他是一个想象丰富的文学天才，也是古典音乐的爱好者；同时是一个精神分裂者和一个狂热多瘾君子，在战争中体会死亡和惊惧。据坊间传言他对他的妹妹格莱特一直具有着隐晦的禁忌情感。这样一个人，他的诗里有很多“死者”、“尸体”和“腐烂”的词汇，被人称为德语诗歌的“黑暗诗人”。

　　“当清醒的时候，你感受到世界的残酷；其中有你全部不可推诿的过错；......”

　　在图书馆里翻开这本书，几乎是一瞬间程甡就被那字里行间的深深黑暗和挣扎的剧烈撕扯所吸引，毫不犹豫地借下了它。如今再看见这扉页上的话，好像有了另一种感受和理解。

　　他不知道遇见黑暗的人是不是都会走出黑暗，也不知道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他甚至不知道在遇见这些所有命运的安排里，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子的结局。正如他梦中撕扯不开的黑幕有没有尽头一样，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和耻辱深深烙印在他的脊梁上，让他在阳光下依然发抖，那种感觉就像是心口撕开了一个黑色的洞口，一丝光线也不能透出，反而在这温暖如夏的初秋里，呼呼灌满寒风，让他不由自主颤栗。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遇见了黑暗的人都会走出去？”程甡脑海中突然滑过这样一丝念头，这种突如其来的仿佛自暴自弃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他们没有走出去的，就这样一生都跟黑暗生活在一起，甚至变成它的一部分。”程甡突然慌乱起来，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克制自己的念头，也克制着对那个人长相和那夜经历的一遍一遍回想。脑海里的声音却一直在叫嚣，从叫嚣变成了咆哮，他越来越混乱，盯着那行字：“有你全部不可推诿的过错；”思维开始恍惚起来。

　　“如果那天自己能够警惕性强一点，或者能够挣扎的开，可能现在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能看见当时那个人的长相，哪怕就一瞬间抓下他的口罩的话，哪怕记住一丝丝的特征也好.......”

　　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眼神也慢慢飘忽起来。

　　“程甡！”

　　他从幻象的思绪深海里恍然惊醒，带着未调整好的迷茫与挣扎的神情望向声音来源处，发现褚垣一如既往带着招牌的亲切微笑望着他，那双眼睛还是深邃的，好像还带着些安抚的情绪，就那么笑意满满得朝你的双眼间望进来，神奇般有让人安定和信任的魔力，程甡看着他，感觉缠绕在脖颈上的压力慢慢消失，感受到脚踏着土地的实在感，才确信自己是正坐在阳光晴好的教室中。

　　“能麻烦你去电教处帮我拿一些粉笔吗？”褚垣晃了晃已经空了的粉笔盒，对程甡说。

　　程甡应下，把特拉克尔和着刚刚的混乱一起合上，起身往电教处走去。他再回来时，褚垣还没开始讲课，看样子在等他，他接过那盒粉笔，对程甡弯弯眉眼，说了声谢谢。下讲台之前，程甡特意又看了一眼褚垣的眼睛，里面依旧是温和的笑意，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仿佛那一瞬间的安慰是他的错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