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分钟》脑壳一紧

1、Day 1

　　魏明明扭着腰从舞池里挤出来，期间还向四面八方睇过来的眼神，无差别赠送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眨眼。

　　他袒露着汗津津的胸膛，气喘吁吁的在卡座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啤酒。就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胸膛上。他被冻得一哆嗦，不耐烦把那只手撩开：“去去去。”

　　手的主人幽怨的盯住他，一对黑晶晶的眼睛闪着细光。

　　魏明明不耐烦的把啤酒往桌上一砸，攥过对方的下巴一通乱亲，又敷衍的安慰：“行了，今天爷们儿没兴致，赶明儿赵导开机，我给你弄个角色去。”男孩儿这才被安抚了似的，温顺的笑起来。

　　就这么三十秒钟的事儿，不知道给哪个牲口瞧见了，冲着他就是一记口哨：“魏少够爷们儿！怜香惜玉！”

　　一群醉汉轰的一下冲他抛媚眼、尖叫，还有个不知道谁带来的小白脸混在人群里冲他喊：“魏少我爱你。”

　　魏明明翻个白眼，把那群畜生一手个的扯开，就看见那个小白脸笑眯眯的依偎在姜司边上，还一个劲傻乐。他拧了拧小白脸的鼻子，骂了一声“欠收拾”，然后也靠着姜司坐下了。

　　他打个哈欠，用胳膊肘杵杵姜司。没反应。

　　“啧，装什么死呢。”
　　他爬起来抓着对方的肩膀摇了摇。

　　男人皱着眉，睁开眼瞅了瞅他。
　　又闭上了。

　　魏明明一肚子牢骚，但还是任劳任怨的掏出手机给他兄弟叫了个代驾。群魔乱舞中，锁屏上跳出来一条提示——

　　00:00 刘师傅已接单，距您0.5公里，1分钟。

　　在这一天之后的无数时刻中，魏明明无数次的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地和某个小帅哥接个□□混一番，把这条该死的信息抛之脑后。

　　可是。
　　没那么好运。

　　他艰难的扛着姜司走到门口，看到一个颓废的中年人蹲在路灯下面嘬烟屁股。他冲对方喊了声：“刘师傅？”

　　中年人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缩头缩脑的站起来：“对、是我。”

　　.

　　姜司是被风吹醒的，他这人娇贵，打小就是恒温系统里的花朵，不能吃风。刘师傅才打开车窗半分钟不到，就把他吹醒了。

　　五月的夜风不温不凉的顺着车窗缝儿吹进来，凌晨的市中心静悄悄的。姜司在这样的环境里无意识的发了会儿呆，半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带司机出门。

　　“您哪位？”
　　他懒洋洋的发问。

　　“我是您朋友叫的代驾。”
　　一个挺老实巴交的声音。

　　“哦，把窗关了吧，风挺大。”
　　说完，他就又闭上了眼睛。

　　刘师傅“嗳”了一声，把窗关了，又提醒：“还有12分钟。”不知怎么的，声音有点抖。但是姜司正困着，甚至都没有“哦”一声，就再度睡了过去。

　　·

　　“今日凌晨1点整，一辆阿斯顿马丁在内环高架、福州路路段突然冲破护栏，从距离地面20米的高架桥上坠落，车内两名人员当场身亡……”

　　阚倪峙下了夜班，经过护士台就看到两个小护士攥着手机在那儿一惊一乍的聊天。他走过去敲了敲台子，调侃：“都注意着点，上班时间开小差这么高调，等投诉呢？”

　　俩姑娘翻个白眼，还挺不屑：“您才是呢，阚医生，对女孩儿说话小心点，您总这么下去，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女孩总是有很多特权，他毫无怨言的收下了小护士们的吐槽，宽宏大量的冲她们笑了笑：“行吧，你们接着看吧，我下班了，晚上见。”

　　阚倪峙昏昏沉沉的挤着早高峰的地铁回到家，累得吃不动早饭，趴床上先睡了个死去活来，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他从墙角的纸箱里翻出来几桶方便面。
　　老坛酸菜牛肉面，连吃两天了，pass。
　　UFO，泡完还得把水倒了，麻烦。

　　犹豫半天，还是选了个经典款的红烧牛肉面。五分钟后，他揭开盖子，颇为虔诚的往面里扔了个距离保质期还剩俩礼拜的卤蛋。还煞有介事的拍了个照片，给发朋友圈了——

　　今天的下午茶（emoji
　　【照片】

　　吃完面，看了眼朋友圈，发现回复已经突破两位数。

　　在大部分毫无意义的“哇看饿了”、“还加卤蛋了，羡慕”中，大学死党柳原的回复显得那么的清新脱俗：“装什么比呢，还下午茶，茶呢？”

　　阚倪峙对着那条回复“嘎嘎”一顿乐，然后转手给柳原去了条微信：“干嘛呢？”过了半分钟，柳原发了个视频请求过来。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俩几乎没见过面，就连电话都没打过几通。几年没见，忽然要视频了，阚倪峙莫名的有些紧张。他抽了两张纸巾抹了抹嘴巴，这才接通视频。

　　“你他妈孵小鸡呢，接个视频，给我等了一世纪。”柳原劈头盖脸上来把他骂了一通。

　　阚倪峙顿时一点紧张都没了：“不好意思，年纪大了，动作迟缓，劳您久等。”

　　视频里的人顿了顿，阚倪峙这才有空打量对方，也不知道柳原这几年经历了什么，大学时候挺常规款的帅男孩儿，现在不知道那根筋抽抽，给自己整了一头齐肩长发，还是大波浪的。

　　不过还挺好看。

　　他有点不是滋味的问了句：“你现在单位环境挺宽松吧。”
　　这头型整的。

　　柳原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没接茬：“你最近怎么样？”

　　阚倪峙叹气：“别说啦，刚规培完，马上专培，听说上面要改革，不知道怎么个弄法，要是又加时间，我跳楼算了，还少受点折磨。”

　　柳原打量他：“今年你本命年吧，没遇上什么事吧？”
　　阚倪峙听了一乐：“怎么，怕我不乖忘穿红内裤啊？”

　　柳原盯着他看了两秒，笑笑：“可不是。”

　　两个人又虚头巴脑聊了几句，视频外面仿佛有人在叫柳原，他冲那头叫了声“就来”，又匆匆忙忙的向阚倪峙嘱咐：“你最近小心点，有什么事找我商量。”说着就要关视频。

　　阚倪峙稀里糊涂的“哦”了几声，总觉得阚倪峙仿佛话没说干净。但人生艰难、社会险恶，眼瞅没几个小时能浪、又要去上班了。他就没多琢磨，还是决定先玩会儿手机享受一下当下。

　　也不知道柳原最近是不是在修炼“乌鸦嘴大法”，刚和他视频完，阚倪峙排位连跪三把，气得他差点把沙发抓烂了，眼瞅要掉回星耀了。为了保住段位，他赶紧把游戏退了。

　　离出门还差半小时，玩什么都不太够时间了。

　　他一边收拾包，一边刷了刷微博。就看到几乎所有师姐妹、以及个别比较闲的师兄弟在转同一条微博——“全球仅发售77辆、限量款阿斯顿马丁，内环高架坠毁，竟是因为代驾疲劳驾驶，论车主上辈子是不是毁灭了地球。”

　　姑娘们的转发一概都是——“太可惜了，才这么年轻[难过]”、“运气守恒吧，前半生太幸运了[哭]”、“愿天堂没有车来车往[蜡烛]”。

　　师兄弟们则统一多了：“卧槽，这可是阿斯顿马丁ONE77啊！！！”

　　他忍不住点开长图，看完也是一派唏嘘。据报道中所说，两名死者一为代驾、一为车主。代驾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子，因家中生计困难常常接代驾赚外快。死者则是某知名企业总裁的独子，前两天刚刚结束自己在某常春藤院校的硕士学业，回到国内准备开始自己的事业。

　　一个是颓废普通的中年人，一个是优秀多金的年轻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观众的心会偏向谁。更何况，前者还是至后者死亡的主因。

　　就连阚倪峙都忍不住为年轻人鞠了一把同情泪，这兄弟实在是太倒霉了。生下来要什么有什么，学历也不低，还是独生子女，居然遇上这事儿，让家里人怎么想得开哟。

　　他叹着气，拎包出门。
　　傍晚的医院还是一派忙乱。

　　护士台的小护士已经换了一批，忙中还不忘对他使个眼色打招呼。他笑眯眯点点头，示意自己看到了，慢悠悠的晃进值班室换衣服。正好遇到主任印堂发黑的从里面出来，还和他打招呼：“来了？正好前面忙，跟我来吧。”

　　主任是他读研时候的导师，阚倪峙从小怕老师，从三年前拜入导师门下起，就甘愿做导师脚下走狗。哪怕三年后发现导师是个冷幽默的中年段子手，依旧怂得连自己晚饭还没吃都不敢说，麻溜就跟着导师后面东奔西走。

　　等终于事情告一段落，他还谄媚提醒导师赶紧回家：“不然师母得拿我是问！”

　　主任吁了一口气：“行，那我走了——你值班也长点心，少嘴欠，折寿。”嬉皮笑脸的送走导师，他悄摸点了个千里香。饿坏了，晚饭没吃就上班来了，这会儿都要十点了，再不吃怕是得低血糖。

　　大概是白天没睡好，外卖等着等着泛起困来，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还是护士长把他叫醒的：“小阚，外卖——是你点的吧？”

　　阚倪峙闻到香味精神一振：“哟，是我的，千里香。”

　　护士长是个四十多岁微胖的中年妇女，小孩儿都读大学了，特母性、对他们这帮年轻的小孩儿特别照顾。她戳了戳阚倪峙的额头，轻声道：“你呀，怎么都这个点了还点吃的，今天晚上还打不打算好好过了？”

　　阚倪峙笑嘻嘻道：“今天没吃晚饭，实在受不了了。”

　　“行吧，那你赶紧吃，别叫人家看到了。”
　　“谢谢李姐，太麻烦您了！”

　　送走护士长，他稀里哗啦把馄饨吃了个干净，吃饱了更加犯困，干脆裹了被子往床上一躺。原本只想眯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生！……医生！阚医生！”

　　阚倪峙猛地惊醒，只见小护士满脸着急的凑在他跟前。他抹了把脸，撑着桌子站起来，哑道：“怎么？”

　　小护士急迫道：“急诊科叫了急会诊，病人情况很重，您赶紧跟我来吧。”

　　阚倪峙脑子还没完全醒过来，人已经跟着小护士晃出去了。走出去两步忽然觉得不对，他不是躺床上呢么，怎么刚刚是从椅子上起来的？

　　才进电梯，就见到他师弟也挤进来了。贼眉鼠眼那样，还冲他招呼：“师兄！听说了没？”

　　阚倪峙迟钝道：“……啥？”
　　“听说拉来俩出车祸的，开得阿斯顿马丁啊！”

　　不知怎么的，阚倪峙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下午微博上看到的“阿斯顿马丁one77”，他喃喃道：“咱们市有几辆阿斯顿马丁啊……”

　　正好电梯到层，不锈钢门不紧不慢的滑开。乱哄哄的哭声，轰的一下挤进来，把他那句不知道问谁的话给盖了个干净。

　　师弟愣了愣，先说了句：“看来真出大事了——师兄你刚刚说啥？”

　　他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没啥，就你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