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标题很危险》无病不作

1、欺诈师

　　一个以为自己没病的人装病实际上他真的有病的故事。

　　《欺诈师》

　　1.

　　他们都被白杉欺骗了。
　　这个可恶的欺诈师，如愿以偿地被关进了监狱。他穿着黑白条纹的监狱服，站在黑白条纹的背景墙前。当摄影师端着相机噶擦按下快门键时，他还开心地比了个剪刀手以表内心喜悦。
　　像这样的疯子，狱长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他，不要让他溜了，不然明天又将是一个头条新闻。嘛，白杉进来的时候身上就聚集广大民众的关注——他是个连环诈骗杀人犯，通俗点说他骗财又骗命，还骗走数十位青年男女的芳心。

　　不过很可惜，大家现在也看到了，他没有直接被送去刑场，而是被关进监狱，判了个仁慈的无期徒刑。
　　这样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怎能只判无期徒刑呢？万一他在牢内安分守己，改化良好，保不准减刑，放出去又是一只豺狼虎豹啊。不关注新闻的狱卒痛心疾首地问狱长。
　　那边狱长点了支烟，瞥了眼埋首前行的白杉，小声说：“他是个精神病。”
　　“啊？什么病？”
　　“他人格分裂。”
　　“不是吧，看不出来啊？”
　　“你都能看得出来，还要医生干嘛？”
　　“哦。”狱卒呆滞地点了点头。

　　两人把白杉送到走廊尽头的独立牢房。
　　狱长推了一把白杉的后背，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了。”
　　后者怯兮兮地瑟缩着身体：“这样好吗？虽然我很爱他，但会不会太快了……我不习惯啊。”
　　狱长狱卒对望一眼，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交代几句注意事项，丢给他一本监狱手册，直接锁门走人。
　　毕竟漫长牢狱生活，有啥不能习惯的呢？

　　2.

　　然后就是白杉与唐瑞的浪漫相遇了。
　　此刻，白杉在牢门这头，唐瑞在床沿那头。两人隔着一盆随风摇曳的小红花，深情相望。

　　唐瑞跟狱卒不一样，他不但关注时事新闻，还喜欢看生活八卦。每天领报纸他最积极，每周三小时的娱乐时间他全部泡在电脑前网上冲浪。
　　所以他很清楚眼前的人犯了什么事，他也知道对方的尊姓大名。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家伙。纵横金融界的欺诈师，玩弄他人性命于鼓掌的连环杀人犯。媒体给这位取了个大气神秘的代号——Mr.D，据说这是他另一个人格的名字。

　　唐瑞摸摸下巴打量眼前的人。他正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双颊因为激动而略微泛红，那双浅棕色的眼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唐瑞，像在看阔别已久的恋人。
　　“你好……”见唐瑞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白杉挥挥手向他表达友好。
　　“先说好，下铺我占了，你只能睡上铺，不过上面我堆了点东西，你得自己收拾。”唐瑞翘起二郎腿，“对了，我喜欢养花，你最好别碰那盆花，还有，你打呼吗？”
　　“不打……”白杉说。
　　“那很好，我们应该能做好室友。”唐瑞满意地点头。

　　3.

　　白杉确实是个好室友，他不仅不打呼，也不碰唐瑞心爱的小红花，更勤劳得像小蜜蜂一样。在白杉来之前，唐瑞的房间乱得不堪入目，先不说堆满养花种植科普图书的上铺，还是丢满脏衣服的板凳，本来在劳教下，这些事不该发生，但它们偏偏发生了，唐瑞美名其曰一并清理，省时省力。
　　好在唐瑞进来的时间也不久，这不，碰上白杉做他的室友。白杉是个勤劳人，打扫卫生不放过每个蜘蛛网，还能帮唐瑞把内衣都洗了。要知道，白杉进来前，杀个人都习惯性把犯罪现场清理一遍，做到一毛不留，滴血不沾，导致警察没法调查取证，老抓不到他。
　　他本来也该继续逍遥法外，但偏偏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大义凛然地迈进警察局，向警察同志坦白从宽了。
　　交代完详细的杀人细节，他进行总结发言。
　　“我叫白杉。”他低垂着脑袋，看自己的手指，因为有洁癖，他总戴着一双黑手套，“我大概就是Mr.D。”
　　那边警察同志目瞪口呆，反应片刻后，白杉戴着黑手套的双手被扣上审判的镣铐。

　　唐瑞问他，为什么说“大概”？
　　白杉的目光游移到桌上那盆小红花：“我内心的良知与正义在告诫我，不能再放任他肆意妄为了，那些该死的人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他已经结束了他的复仇。现在我是白杉，跟Mr.D不一样……”他的语气仿佛在描述另一个人的故事。
　　唐瑞点头了然，给白杉倒一杯热水：“听说多喝热水包治百病。”
　　白杉接下那杯满怀关切之意的热水，烫在手心，暖在心底。

　　“你不问我犯了什么罪进局子的吗？”这场囚犯与囚犯间的秉烛夜谈，白杉向他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唐瑞觉得必须回报点什么以表诚意。
　　没料到白杉居然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不用告诉我，我都知道。”

　　4.

　　唐瑞今天也照例给小红花浇水。
　　白杉不在，他出去例行心理疏导了。针对他这样的犯人，牢里很人性化，时不时派专业心理医师为其进行评估。前几次评估，白杉的结果糟糕透顶，唐瑞偷看了他放在桌上的评估报告：严重精神分裂，人格分裂。
　　其实唐瑞不了解两者的区别，他只知道表面上看，白杉与正常人无甚差别，至少唐瑞目前为止还没见过所谓的第二人格杀人犯D先生。

　　唐瑞浇完水，白杉正好被狱卒送回来。他放下水壶，心不在焉地拨弄小红花伸展开来的针型花瓣。
　　“怎么样？”
　　“一如既往。”白杉笑得无奈，他的目光落到唐瑞的指尖，那之下，红花绽放出血腥的颜色，白杉只看了几秒，已经觉得摄人心魄的鲜红紧紧握住他的心脏，“能问个问题吗？”他喉头滚动，颤着声说。
　　“嗯。”
　　“你为什么养红石蒜？”
　　唐瑞回头瞥他一眼：“喜欢呗，没什么特殊理由。”
　　“红石蒜的花语是优美纯洁，恶魔的温柔以及……”
　　“以及悲伤的回忆。”唐瑞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你在花店做过兼职吗？”
　　“我没有，我只是一个欺诈师——他们这样称呼我。”白杉垂下眼睑，他站在逆光处，脸上投以浓重的阴影，“我说我其实认识你，你会相信吗？”
　　唐瑞搞不清楚现在眼前的人究竟是“白杉”还是“Mr.D”。

　　5.

　　“我不信。”唐瑞说，看到白杉露出明显失落的表情，他又抱歉地解释，“你都说自己是欺诈师了。”
　　“我唯独不会骗你。”他诚恳宣誓。

　　唐瑞狐疑地端详他，白杉说这句话时，他坚定地与唐瑞对视，恰如几天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颗无辜的红石蒜夹在两人间摇晃，有风有光也有花，一切恰到好处，浪漫无比，唯独监狱这个环境不太合适。
　　是的，唐瑞很清楚，那是他第一次与白杉见面。
　　他把疑惑噎回肚子里，吐出一句还算符合气氛陈述句：“你好，D先生，初次见面，我叫唐瑞。”

　　白杉从来不会称自己为“欺诈师”，至少他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呼。
　　白杉本尊跟许多在金融街上班的精英如出一辙，每天拎着公文包，西装笔挺地出入金碧辉煌的商务楼。Mr.D则不同，他负责干白杉走进商务楼后的那些肮脏事。
　　比如，他总随身携带一个精致的黑皮笔记本，第一页记录着数十个名字，有男有女。他按照笔记上的顺序，像做生活规划那般，这周负责这个人，那么一旦任务结束，他将那个名字涂黑，来周轮到下一个目标。
　　Mr.D对他的客人们充满耐心。他亲切热情地接触目标，温柔体贴地与目标加深情义，悄无声息地引诱对方投资，最后残酷无情地将其杀害。那时他总把白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把尸体摆放成安然入睡的姿势，最后心满意足地半跪在地板上，他哼着曲子，通常是一首优雅的古典乐，伴随着缓慢的节拍，地板会被他清理得干净透亮。
　　完成任务，他用被害者的手机报警，第二天一早，全城上下都将亲闻他的事迹。Mr.D的名字出没在报纸头条上，社交网络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中。
　　以上皆出自白杉之口。

　　6.

　　白杉闻言愣了愣，笑容苦涩：“你都忘记了吗？”
　　唐瑞不明所以：“我忘记了啥？”
　　“其实Mr.D根本不存在。”他深吸一口气，“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唐瑞皱起眉。
　　“我欺骗了所有人，包括警察和医生。”他诉说着似是而非的真相，“这样我就可以不被判死刑，完好无缺地来这个地方见你。”
　　“接下来所有人生的时光，你都只能与我共同度过了。放心吧，我不会再离开的，毕竟我们都是无期徒刑。”兴许过度幻想美好的未来，白杉那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染上血色，这个人总因为兴奋或害羞的感情而脸红。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无期徒刑？”唐瑞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我说了，你不用告诉，我都知道，我是最了解你的人。”白杉抓住唐瑞的衣袖，他攥得死紧，像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唐瑞甚至怀疑那块布会被他撕下来。
　　“……我也明白你的冤屈，即使我们无法反抗，但我可以为你复仇，现在我已经做到了。”白杉步步逼近唐瑞，诡异的压迫感让唐瑞呼吸困难，他能感到白杉的执着，实在不像谎言。

　　7.

　　白杉是个完美的欺诈师，有时候为了欺骗别人，他连自己都骗。为了能顺利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他可以不择手段。
　　心理医生说：“你的病情反反复复，每天按时吃药了吗？”他低头做着记录，笔尖在纸上飞舞。
　　“当然，我的室友会监督我，他非常热心。”
　　医生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写写画画。

　　“聊聊你最近发生的事吧。”
　　“治疗很管用，Mr.D已经死了。”白杉兴高采烈地说，“只要我在牢里，白杉永远是白杉，不会变成Mr.D，那家伙的复仇已经结束了。”

　　“复仇是什么？”医生问。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我已经告诉过警察了，Mr.D惩罚那些人是为了复仇，那些被铜臭污染的野兽冤枉了我最重要的人，把他害得很惨。”说到这里，白杉情绪糟糕，激烈地喘着粗气，他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态平和下来，“……不过现在好了，我又与他重逢，事态都往完美的方向在发展不是吗？”

　　8.

　　相比白杉的完美，唐瑞是个极其倒霉的家伙，永远在为生存拼搏，被名为生活的巨手扼住咽喉。
　　他很穷，跟人合租在一间五十平米的老房子里，但是他上进，他曾经就职在白杉说的那群被铜臭污染的野兽麾下，做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领导说：小唐啊，帮我打印下文件吧。”
　　领导又说：“小唐啊，帮我签下合同吧。”
　　领导最后说：“小唐啊，你搞砸的合同你得好好负责啊。”

　　后来又发生很多事，争吵、沟通、走法律程序，反正唐瑞银行卡里的存款只够支付下个月的房租，他把这些钱全拿去请了一位律师，然后尊敬的律师阁下要求他坦白从宽，这样可以少判几年，唐瑞愤然拒绝，于是他欠了一屁股债，无力偿还。
　　他搬出五十平米的老房子那天，室友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路送到楼梯口，唐瑞看他神色悲痛，满脸委屈，可怜得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只好出言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我们肯定还能见面的，电话常联系就行。”
　　“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见？”
　　唐瑞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连下一步该怎么走都很迷茫，于是他自嘲道：“或许你会在监狱里看见我。”

　　9.

　　所有人都被白杉欺骗了，可恶的欺诈师，连自己和心爱的人都骗。

　　为了复仇，他必须杀死所有伤害唐瑞的坏人；为了与他重逢，他必须保证自己活着住进监狱，最好是一个无期徒刑，那么他可以永远跟唐瑞在一起，直至生命终结。他更必须是一个精神病，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那么他可以顺利逃脱法律最严格的制裁，拥抱美好的未来。
　　温文尔雅的人是白杉，丧心病狂的是Mr.D。他把白与黑分割开来，他给干坏事的自己取另一个代号，尽管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
　　反正警察信了，围观群众信了，甚至专业的心理医生都信了，他的计划完美无缺。

　　白杉把唐瑞逼到墙边，现在唐瑞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稍微伸出手，随随便便就可以抓住。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唐瑞很疑惑。
　　“没关系。”白杉笑了笑，“保持你现在的模样就好。”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般，同样的“初次”发生了违规的两次，同样的话唐瑞对白杉说过两遍——
　　“先说好，下铺我占了，你只能睡上铺，不过上面我堆了点东西，你得自己收拾。”唐瑞翘起二郎腿，“对了，我喜欢养花，你最好别碰那盆花，还有，你打呼吗？”
　　在白杉刚搬进那间五十平米的老房子时，他热情又别扭的室友唐瑞如此说道。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