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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朱的新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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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经了重大创伤过后人会失忆,也的确说的没错。但只有真正经历过这些的人才知道,失忆倒是不会,一次次的在噩梦中惊醒,反复的经历那场噩梦,以致于到分不清真假,被梦境篡改记忆,倒是真。
那件事后,北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她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探望她,反正她一直在病床上迷迷糊糊醉生梦死。
"姐姐不要怪我",小武的手轻抚着她的脸。
"看来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北朱倒在地上,背上一阵疼,好像是被无数的针扎住一样疼。
"真希望今天就这么死了",小武紧紧抱着她,她紧紧靠在小武的胸膛上,感觉到自他体内散发出的炙热的气息。
......
这一个月里,她在噩梦中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被小武揽入怀中。
在漆黑寂静的夜中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翻来覆去的又难以入眠。
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困得慌,就一觉接一觉的昏昏睡去。
白天睡太多,晚上又睡不着。就这么反复的恶循环。
她好想倒在这个梦中不要醒来,不要去面对真相。
但是作为女主角,剧情难道不该是因为她渴望知道真相,然后一路死作才进行的下去的吗?
也可能是她强大的直觉暗示她还是不要知道真相的好。她不问,舅舅也不说。
她知道,反正在那个高中待不下去了,可能甚至那座城市也待不下去了。
事实的确如此。她伤好以后,舅舅就又带着她离开出生的城市,回到原来那座城市,然后平淡无奇的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年高中。这两年似乎太长又太短。舅舅看她每天就这么痴痴呆呆,书也没好好念。作为当代的女子,没一颗聪明头脑就算了,还没知识,那就有点糟糕了,难道是等着以后被人骗?于是,舅舅决定把她送到一个新环境里面刺激一下她,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舅舅不明白的是,像北朱这样从小家庭不健全的孩子,为什么会忧郁,就是因为她心中的死结没打开啊,比如爸爸去哪儿了?妈妈为什么去世了?舅舅决定,本来就是伤疤了,还是不提的好。但其实伤疤能好,又长出新肉来,那才是真的和过去道别了,那才能面对新生活。现在北朱心上这个伤疤已经变成了老痂。什么拥抱新生活,都是假象。没有解开的那一切,还要卷土重来。
不过,暂且,我们还是让北朱缓一口气,为下一次的大震荡积蓄体力。
隔了两年,北朱再一次梦到那一夜的场景是在从东京去甲府的电车上。
甲府是日本山梨县的首府,也就是省会城市,富士山是山梨县最有名的旅游景点。甲府是一座历史名城,日本战国时期的名将武田信玄的封地,现在在甲府的市中心还完好的保存着当年武田信玄据地的遗址,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作舞鹤城。站在舞鹤城上,可以望见山梨县几乎所有城市的全景,而四周延绵的青山又像是天然的屏障保护着这一方水土。
北朱舅舅有一个捣腾古董的朋友在甲府定居,开了当地唯一一家中国古董商店。把北朱送到那儿,也算是有人照应。
在去甲府之前,北朱在东京待了一个月,白天游荡于吉祥寺的商店街,中午到池袋的中国料理店觅食,晚上再到新宿的歌舞伎町看看纸醉金迷的人们,当然有时候也去六本木的美术馆提高一下生活情操,偶尔也去涩谷探探时下潮流,最后却拐到高円寺淘一两件古着孤品。生活倒也还过得丰富多彩,一天也没闲着。虽然她在东京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这么瞎逛,语言也不通,但是人家服务周到啊,什么商店里的中文标识,电车上的中文语音,最后进了饮食店还有中国店员服务,一点语言障碍没有。舅舅和她通电话,见她过得这么有滋有味的,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
但是北朱在东京就待了这么一周就烦了。为什么呀?人呀。人,人,人,走到哪儿都是人。白天是一泼人,晚上又是一泼人。白天是主妇们的天下,下午三点钟的情人,说的就是主妇们,这之后就得老老实实回家做饭照顾孩子了。晚上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工作了一天,晚上就是一番聚饮续摊,想着要夜不归宿,可哪儿能啊,第二天还要接着干呢,午夜过后才毫不情愿的回家。
要是以后每天都塞在这狭窄的街道,危险的高楼,看不见尽头的人堆里,即使有再美味的食物,再漂亮的衣裳,我也不待了。北朱心想。天天泡在这人从众里,也许哪一天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于是一个月后,北朱就收拾行囊改投甲府了。
日本人认为除了东京,日本其他地方都是乡下。所以日本的电车,所有开往东京站的方向都叫做のぼり上行,所有开离东京站的方向都叫做くだり下行。北朱倒也不在乎,反正她也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再到一个小地方去,就当是回家了。
从东京站到甲府站,北朱决定坐电车,还是那种不用买席位券的普通电车。这样一来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先从东京站上JR中央线中央特快,到终点站高尾换乘JR中央本线甲府行,就这么一路坐到终点站甲府。
北朱的行李不多,但是她这样一身装备倒像极了离家出走,又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回家的小年轻。从东京站这么一直坐啊坐的,人是越变越少。改换乘的中央本线甲府行电车人就更少了,这乡下的电车啊,车门是要自己摁开和关上的,因为人少嘛,冬天寒冷,到一站就开一下门,本来就没人上下,这一开一关的是要跑走多少暖气啊。
北朱上了甲府行的电车,就被车上的暖气热烘的睡着了,车上实在没几个人,她就自己占了一排位置。开始眼睛还强睁着看窗外风景,景色已经由高楼变成了平原又变成了现在的山脉小溪,接着电车又轰隆隆的开入了隧道,这一明一暗的,北朱的眼睛就一眯一眯的睡着了。
梦中她又梦到了小武叫她姐姐,她坐在小武的机车上驰骋,又飞到一片草坪上,小武搂着她说喜欢她,然后星空草坪又天旋地转的变成了那个满是玻璃制品的房子,小武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姐姐我们一起去死吧,然后小武的脸靠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是要吻下来。北朱正要摆头,才猛的一惊醒。
轰隆隆隆隆隆隆……
电车穿过最后一截隧道,冲到一片平地上,车身轻轻摇晃一下,好像是摆脱了隧道那头的引力,又慢慢停了下来。北朱这才发现,刚穿过的那些隧道原来是在登山,而现在电车在山上。山下是一片平原,平原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房子,房子的那头也是延绵不断的山,这些房子就是被围在了山里头。此时站在高处,北朱只觉得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心情舒畅,彷佛刚刚的噩梦都抛在了黑洞洞的隧道那头,她这是来到了个世外桃源。
电车又围着山跑了一圈,直跑到最里头才到了终点站甲府。
舅舅的朋友叫老邓,北朱叫他一声邓叔叔。老邓的古董店在甲府站的南面一条叫做花园通り的商店街上,现在的年轻人都爱在甲府站周围的高档百货大楼购物,这样的商店街早已衰败了,有些店甚至关门倒闭了,还剩一些店上长期贴着大甩卖。老邓带着北朱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家垢了一层灰有些年代的不起眼的小铺前停下。老邓开门,示意北朱先进去。北朱拖着箱子小心翼翼的进了店,店里堆满了奇奇怪怪的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但是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义务小商品市场那种不值钱的中国制造,北朱正纳闷呢,老邓就来了一句,真家伙怎么能摆门口呢,这些都是骗那些好奇的外行人的。北朱也没说什么,就不吭声的点了点头。
老邓住在小店的二楼,一人独居,养了一只猫,虽然也宽敞,但北朱心想着,还是要自己住。所以她就跟老邓介绍的房产中介看房子,最后挑中了一户离山梨大学不远的二层木结构房子,叫做ミレル壱番館,房子上二楼的楼梯口有一道黑色花边的铁门,别具西洋风情,北朱就看中这房子小而精致的特点。
北朱给自己置办了一辆自行车,天气好的时候就骑着车出去瞎逛,这一天她逛完甲府正北面的武田神社,推着小车往回走,想着回家前去一趟爱买的那家老奶奶的面包店买点早餐。那家面包店也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店面特别小,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烘培好正在冷置的面包,看得人特别有食欲,她就进店了,店主是一个笑容和蔼可亲的老奶奶,总是一脸微笑的跟她说欢迎光临,买完单又微笑的说希望再次光临。这么一来二去的,北朱就被老奶奶的微笑和面包征服了,她最喜欢这家店的牛油面包和坚果面包。老奶奶的面包都做的特别实在,面粉很筋道,也不可劲搁糖和黄油奶油,很健康,就是有点偏硬,大概老奶奶本人牙口也可好。
这一天站在结算处的居然是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少年,少年皮肤黝黑,像是常年务农晒出的健康的肤色,他对着北朱笑笑,睫毛长长,黑眼珠子又亮又大,笑起来像春天的小太阳,暖暖的,特别有活力,给人一种被治愈了的感觉。北朱心想,小武笑起来大概也是这样,可是他都不爱笑。
北朱此后又常常光顾这家面包店。有一天,去的比平时都要晚,店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客人,北朱在剩下的面包中选了几个,来到结账处,帮她结算的少年又是一脸笑容的看着她,少年帮她把面包装好,递给她,然后,居然对她讲了一句中文,
"姐姐你是中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