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57、焰火叹

　　凌晨时分双笙的门被敲响，是周舟在门外叫她们起床，说引路者已经来了。
　　双笙推了推还沉浸在美梦中熟睡不醒的曹芷，好不容易才把一脸邋遢的御姐大人从被窝里拽出来，都收拾完毕出门的时候，大厅里已经齐整整站了一拨人。

　　引路人这个说法听起来神秘兮兮的，但也就是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子，普通面孔普通身材，搁在写字楼门口下一秒就认不出来的那种。见到人已经到齐，引路人跟他们行了个礼，让他们保持安静跟着。
　　凌晨的华山月明星稀，森寒的冷意扑面而来，曹芷穿得不多，抱着双笙的胳膊发着抖，赤霄眄了她们一眼，双笙却会错了意，抬头问他是不是也觉得冷，换来赤霄一言不发地撇过头去。

　　到了一处山石前，眼前分明已经没有路，引路人却径直往前走，蓦地像穿墙一般消失在石壁后。
　　紧接着前头的人一个个消失，双笙颇为新奇，身体接触到石壁的那一刻，手上的符咒纹路微微发热，下一刻她就站在了石壁之后的山道上。一行人沿着无人的山道往更高处走，最终到达了一个平坦开阔的悬崖边。
　　凌晨的光线昏暗，悬崖刚出现在双笙的视野里，就见到有一个人影从崖石上跳了下去，双笙被吓了一跳，差点要叫出声来，可是曹芷却见怪不怪地打了个呵欠。

　　“好了，请各位由此进入华山秘境。”引路人伸手引导大家看向悬崖，随后退至一边。
　　……这，这根本没有路啊！双笙的眼睛微微睁大，难道……
　　根本轮不到她提问，领头的姜意书已经自悬崖边一跃而下，随后赵恣意、姬云墨、项成磊、姜素洁……相继跟上。

　　不是她想太多，明天报纸上真的不会登什么《年轻学生疑因生活压力，集体相约华山跳崖》之类的社会新闻吗？
　　“双笙走啦。”曹芷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她往前，周舟也站在崖边等着她们。
　　不过双笙不是最怂的一个，崖边还有一个真正腿软的人。

　　“欧凡，你就算趴在地上也还是要跳下去的啊。”姬彤雨蹲下身子对着死抓着崖石不放的欧凡循循善诱道。
　　如果这里光线充足的话，足以看到欧凡唇瓣泛白，额角已经沁出了汗珠。
　　“周哥哥。”姬彤雨哭笑不得地看着周舟求助，欧凡虽说看起来身形轻薄，手劲儿却不小，她根本拉不动。

　　周舟眼皮还耷拉着似醒未醒，扫了一眼地上的欧凡和姬彤雨，又看了看身后有曹芷和赤霄在侧的双笙，叹了口气，“你们也快点跟上。”话末上前抓住了欧凡的手腕，和姬彤雨一同在欧凡的惨叫声中把他拖下了悬崖。
　　“这声音这么凄惨，不会被人发现吧？”双笙在为自己可能有的反应做准备，这毕竟和翠竹海不同，翠竹海的坠落是突发事件，她想拒绝都不行，可此处高崖深不见底，她在现实里这样往下跳，说完全不怕怎么可能？

　　在旁边始终保持沉默的引路人开口道：“无须担心，这里已是第一重秘境，无论发生什么现实中都不会有人发现。”
　　“……”这听起来就像是你死了也不会有人给你收尸的意思。

　　双笙往前走了两小步，探头看了看。
　　山风呼啸，吹得皮肤生疼，夜里的华山山谷波谲云诡，那些白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在脚下翻涌漫延，随时准备吞噬掉落其中的人。
　　双笙收了收脖子，眼睛都不敢妄动地轻声说道：“我、我先做一会儿心理建设。”

　　“哎呀，没那么多麻烦，跳下去就好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曹芷还想劝说一番，忽然发现站在双笙身边对她使眼色的赤霄，像是懂了什么：“那好吧，我先走啦，你可别太慢掉队了。”说完，曹芷还对二人抛了个媚眼，向后一倒，就落入了云雾中。
　　人全清了个干净，此刻崖上只有双笙赤霄两人，加上一个石头一般的布景引路人。
　　双笙颤巍巍地探出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会怕这个了。”赤霄把她的怂样收入眼底，憋了好半天才没笑出声来。
　　“我这不是怕，是对生命的尊重。”双笙嘴硬地解释道。
　　“行吧。”赤霄的的右手拍上她的背脊，由上而下抚了抚帮她顺了口气：“也尊重差不多了，你看我这……”

　　双笙闻言果真看了过去，他黑漆漆长眸锁着她的，嘴角似勾非勾，看得她心慌。
　　然后背上忽然传来的一股力道就真的让她心慌了。

　　四周的景物在眨眼间快速上拉，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在云海里下坠——
　　“啊啊啊啊——”赤霄——我记住你了！

　　身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双笙不敢往下看，只能下意识地转过脸瞧他，身边的赤霄黑色锦衣衣袂在夜风里翩飞，发出猎猎声响，及腰的长发和红绳也高高得翻转飘扬，如同妖娆生长的彼岸花，在风里狂烈地向天际蔓延，美成了一幅画。
　　像堕魔，又似谪仙。

　　他和她一起往云海更深处落去。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也望了过来，变幻万千的云海在他漆深的瞳仁中翻腾——他笑得像个少年，眼角眉梢带起的笑意尽是纯粹，他们穿过云雾，身下的华山秘境灯火辉煌，金色的光斑映在他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间，那双眼里的墨色竟盖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随之翻腾的，还有她的心境。
　　他笑得，真好看。

　　出神于他开怀的笑意，她竟怔怔地忘记了害怕，连被冻僵的身子都忘记了挣扎。
　　他噙着笑的嘴角微弯，右手往她这儿靠近了些。
　　风里她什么都没听清，却清晰感觉到了赤霄握上她的手。

　　修长的、温热的、指节分明的，属于赤霄的手。
　　握住了她的，又在她的指间变动，慢慢和她的十指相错。
　　交缠在了一起。

　　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他的手。
　　好烫。

　　* * *

　　临近降落的地点，是一个巨大的高台。
　　越靠近，他们下落的速度就越慢，好像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浓稠，把他们包裹其中，直到他们安然落地的那一刻，双笙还没回过神来。

　　“你们总算来了。”先行到达的周舟走了过来，本想安慰一番刚刚战胜恐惧的双笙，却见她低着头，苍白的脸色上，还隐隐透着一抹红晕。
　　他的视线循着她垂首看去，见到了一双紧握的手。
　　目光微微一滞。

　　“双笙？”周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调侃：“回魂了哦。”
　　双笙蓦地抬眼，才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急急忙忙颔首致歉。
　　掌心传来交错的温度让她如梦初醒，不动声色地松了开。
　　“我们走吧。”她说。

　　一路走去，双笙不免为这个秘境感到新奇，渐渐也就把之前那阵诡异的情绪抛诸脑后。

　　比如他们明明是从华山山顶跳下来，可是现在的他们却还是在山峦的峰顶。
　　脚下是青石板拼接成的山道，两旁高高低低错落着一些铺子，沿路张灯结彩，挂着古意盎然的纸灯笼，明明点的是烛火，却明亮得照亮了整片夜色。
　　四周巍峨的群山藏匿在缭绕的雾霭中，仙气飘飘，颇有穿越回仙侠世界的意境，让她兴奋得左右张望。
　　赤霄走在她身侧，打量了身边那个躁动不已的身影一眼，哂笑了声。

　　沿路偶尔遇到其他派系的修者，大家也都彼此打了个招呼，气氛融洽。
　　他们随着众人走进了山顶的滕王阁客栈。
　　这客栈的造型还真就是滕王阁的模样，只是比之更大。琉璃瓦上的正脊鸱吻形貌威严，就连碧色琉璃瓦上的勾头滴水都仿得精巧雅致。只是内里格局有所不同，一个中空的宽敞大堂，沿着楼梯往上，一层四边约有四五十个房间，总计七层的空间，层层叠叠。

　　因为日出之时就要举行奉天祭典，大家也没有耽搁，各自回房间准备去了。
　　双笙和曹芷依然还是一间房，曹芷从之前运来的行李里拿出了一套衣服塞进不明就里的双笙手中：“穿上。”
　　双笙摊开一看，有些傻眼。

　　距离日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滕王阁客栈大堂里一片嘈杂，大家都聚集在大堂中，等着出发前往祭天台。
　　与往常不同的是，所有人都穿上了汉服，作为弘扬传统文化，告慰先祖的仪式，奉天祭典也有它的着装要求。
　　剑阁的众人本身就有堂服的颜色及图案，所以与之相配的服装自然也迎合了各堂的特色。
　　月白色银纹双鱼是天水堂姜家，红底黑纹八剑共锋的是八剑堂欧家，玄黑飞龙黄纹的是寿丘堂姬家……

　　十方剑阁的一众剑修们多是出于世家，世家的基因本身就是逐代优良，所以无论男女都相貌出众，更有佩剑衬托，身姿风骨都尤为惹眼，那些丹修符修的弟子跟他们一比，气势都弱到了尘埃里。

　　赤霄倚在红柱边上闭目养神，耳边忽然就听到了欧凡的声音。
　　“……这是双笙？”
　　耳朵动了动，他微睁开眼，状似不经意地瞥过去。

　　她站在人群中，一袭禾绿色的素纱齐胸襦裙窈窕蹁跹，短发编成了小髻，在耳边别上了一朵素白的玉兰，也许是因为头一次穿成这样，别人和她搭话，她都是抿唇微笑，神色并不是那么自在——但也正因为如此，多了一分含蓄淡雅，少了一分眉宇间的英气。
　　平时一直都穿惯了裤装，突然这么女性化，双笙不是很能适应，不过曹芷姐姐不容分说给他打扮，她只能躺平认栽。
　　“不用穿堂服就是好。”曹芷嫌弃了看了眼身上藕白色汉裙上的兽纹，一脸艳羡地看着双笙，又望向众人：“欸，你们觉得笙妹子这身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水平？”

　　“好看。”直男欧凡毫无掩饰说到。
　　姜意书也捧了场：“挺好的，很适合。”
　　“双笙穿什么都不错。”周舟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余光里发现自己被曹芷瞪了一眼，轻笑补充道：“当然曹芷你的品味也好。”

　　双笙本来就觉得尴尬，被这么集中吹捧，更是无地自容，她局促的目光转开，恰好和柱子旁的赤霄撞上。
　　被她一看，赤霄以为她要自己的回应，薄唇半天才掀开，别过脸淡淡道了句：“还行。”

　　……还行？还是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还行？
　　虽说是意料之中，可被他这么敷衍，双笙总觉得心里怪怪的，难道是自己穿得确实太辣眼睛了，才会让他不想看她吗？

　　* * *

　　祭典在日出之时开始，石砌的高台上，摆着巨大的青铜鼎。
　　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一步步走上了高台，举手投足间，颇有帝王之气。
　　站在人群中的双笙，隐隐觉得那个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感。

　　直到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双笙呆住了，连她身侧的赤霄也不由得怔楞。
　　……宁玦。
　　负责主持奉天祭的人，是华山秘境的主人。
　　华山秘境……属于宁家？

　　群山之中，高台之上，宁玦修长的身段立于鼎前，诵读的祷文在空旷的祭坛顶端响起，宛如从亘古中走来的声音洪荒悠远，他一身仙风雅气，长袍随风而起。
　　双笙微微发怔。

　　数小时的繁复仪式和筝乐齐鸣之后，奉天祭典总算落下了帷幕。
　　双笙随着人流往修真市集的方向走去，虽然参赛的修真人士有三百二十七人，但不代表这次华修祭来的人就这么多，各派别来做生意的，交流经验的修真者比比皆是，也让整个华山秘境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想不到宁玦居然是奉天祭的祭祀，我觉得自从遇到你之后，身边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她叹了口气，前面的人太多，山道有些拥挤，队伍暂时停了下来。
　　赤霄侧过头，这个高度，齐胸襦裙下一条浅浅的沟壑清晰可见，双笙身边的修真者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惹得他皱起了眉。
　　“你不适合穿这个。”他前言不搭后语道。

　　这么一说，双笙原本憋在心里的怨气更胜了几分，正想发作，身后传来熟悉的清润男声。
　　“双笙——”
　　双笙转过头，宁玦依然穿着那身白色的祭祀袍，就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唤着她的名字。

　　他的出现十分引人瞩目，周遭方圆十米之内的修真者都把目光投注过来。
　　赤霄却置若罔闻地拉起双笙往前挤去。
　　“欸？赤霄，宁玦叫我啊。”双笙扯了扯他的袖口，就差附在他耳边提醒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叫你。
　　赤霄依然头也不回。

　　可是有句话叫做冤家路窄。
　　华山秘境的修真市集明明从山顶延伸至山腰上，范围之广，为什么他们还是能撞在一起。
　　十分费解的赤霄，只能闷声跟着。

　　宁玦本就是双笙现实中的朋友，又是双笙一直以来就很感兴趣的“琥珀”，如今能在华山秘境遇上，自然她想说的很多。
　　“秘境是祖父的，今年他身体不好，我只是代为祭祀而已。”宁玦轻轻垂首，清湛的眸光落在双笙身上：“我说过，我们可以一起来华山。”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修者？”
　　“那次你救起那杯奶昔……虽然没有动用灵力，反应力却不是单纯的身手可以解释。”

　　“啧。”旁边是赤霄一声轻嗤，早就看出来了却一直瞒着，图谋不轨。
　　双笙蹙了蹙眉，刻意忽略耳畔多余的杂音，继续问：“那你是什么派别？”
　　“我是普通人。”
　　“啊？”
　　“当初华修祭创始之初，就是以宁家这个并非修真派别的家族为中心，以示公允。”

　　“双笙双笙，看这个——”身后的曹芷拍了拍她的肩，原来旁边的摊位上售卖的是一些奇异的符篆。
　　曹芷拿起其中一张，往身上一贴，瞬间一袭青烟紫绣游鳞曳地长裙就十分服帖地穿在了曹芷身上。
　　双笙吃了一惊。
　　宁玦有趣地打量着她的反应说道：“这是易装符，近年来比较流行。”

　　双笙虽然对换装没什么兴趣，可是符篆呈现的效果太过华丽，让她觉得跃跃欲试。
　　“想试试吗？”宁玦微微侧眸，抿唇轻笑，在双笙尚未来得及阻止之时，就已经买下了十多张。
　　无功不受禄，双笙摇头想要拒绝，可是宁玦却把手中的易装符一一送给了她身边所有剑阁的女弟子们，再回到她面前的时候，宁玦偏过头，笑得玩味，摊开的手中那两张易装符安安静静地被塞进她的掌心。

　　虽然符篆的钱不贵，都是世家来的剑阁弟子不差这么点钱，可修真市集上所有的交易要的都是灵石，而她们恰好还没有兑换，这符篆摊位又很受女修们的欢迎，如果等她们从这片人潮中挤出去兑换回来，也许易装符早就售罄了，所以宁玦此举，倒是十分迎合她们的心意。
　　宁家少爷不愧是宁家少爷，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人如沐春风。

　　一路下来，各色奇珍异宝的摊位让人眼花缭乱，作为华山秘境的少主，宁玦更是出手阔绰，看到什么都能给她们来上一两份，赤霄沉默地跟在身后，只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
　　“凝华回春丹啦，中品灵石两颗，紧急弥补精魂损伤，效果持续五个小时，战斗特效神丹——”
　　赤霄定住了脚步。

　　“欸，赤……”双笙发现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回头捞住他，却只抓得一只空荡荡的衣袖。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赤霄的眼神黯淡下来。
　　转身离去。

　　“赤霄——”

　　* * *

　　“我需要钱。”
　　姜意书正和华修祭的组织者商议擂台赛的赛制问题，忽然就被人打断了。
　　他转头，眉眼弯起，笑得充满深意：“不是前几天刚拿过？这么快就花光了？”

　　赤霄垂眸，此刻的自己脑中思绪乱糟糟的，但只有需要钱这个信念坚定不移，“我需要更多。”
　　“你总计就搜集了三只中阶魔灵，十二只低阶魔灵的灵丹，还想拿多少？”
　　“先欠着。”
　　“这不是借钱的态度吧。”

　　赤霄抿着唇线，和姜意书开这个口，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耻辱，再放低姿态，他做不到。
　　然而意外地，姜意书竟也没打算为难他：“——你要多少？”
　　“我要灵石。”

　　“你怎么了？”发现了身边人的不对劲，曹芷把双笙拉到了一边：“从刚刚开始就东张西望，表情还这么慌。”
　　“赤霄，好像生气了。”双笙的目光依然在周围逡巡着。
　　曹芷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眨了眨眼，伸手把双笙的脑袋摆正回来：“双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双笙扬起眸子，清亮的眼中闪着疑惑的光。

　　“你的剑灵。”曹芷叹了口气：“你喜欢他吗？”
　　双笙身子一僵，干涩地吞了口唾沫，许久，轻声说：“我们是朋友。”
　　曹芷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她：“……朝夕相处这么久，哪有什么朋友可言，何况——那家伙对你也不单纯。”

　　好像被曹芷的话给吓到了，双笙急匆匆地摇头：“曹芷姐姐你别乱说，赤霄的个性就是这样，对谁看起来都很轻浮，他只是把我当做宿主来保护，不想做个无主的剑灵而已。”
　　“如果就因为彼此之间互相关心，就以男女之情来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有些狭隘了。”她在脑海里把组织好的词句反复斟酌了几遍，最后下了定论。

　　曹芷扶额，只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想了想又问：“你真的觉得他对谁看起来都很轻浮？”
　　双笙点头。

　　“对谁？”
　　“……”她在脑中回忆了下，好像……也就挑.逗过面前的曹芷，所以她目光也直直地看着她。
　　“唉，双笙呀……”回想起来的曹芷抬眼说道：“他那根本不是……”话没有说完，曹芷的目光忽然定在了远处。

　　双笙跟着回头望去，就在左前方的市集拐角处，三五个女修围绕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不知在询问着什么，那几个女修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或可爱，或柔美，更有姿色，男子被她们簇拥其中，颇给人左右逢源的感觉。
　　黑发高束，赤色发绳，珠玉泠泠。

　　双笙看了一眼，回头神色疏淡地对曹芷说：“你看。”
　　……这是自己作死啊，帮不了你了，赤霄。
　　曹芷心里暗暗念着。

　　* * *

　　赤霄重新找到双笙她们的时候，宁玦刚递给双笙一杯竹筒，竹筒中的水涣着七色的光彩上下翻腾，霎时好看。
　　因为祖父那边要他帮忙处理祭典的事宜，宁玦只能先和双笙告辞。

　　市集上有趣的东西太多，大家全都走散了。
　　双笙嘴里含着吸管，正喝着竹筒中的水，一眼抬头看见赤霄，差点被水呛着。

　　赤霄站在她面前，两旁来来往往的人潮，他必然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只是站在人群中，那少年般疲懒放肆的神态，就引得人心慌。

　　她拖着步子，走到他面前。
　　放开嘴里那根吸管，一字一顿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其实自己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想拆穿，毕竟能有漂亮小姐姐找他搭讪也好——活了几千几万年，难得精神生活丰富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很快就能超出精神层面，奔向更现实的躯体层面了呢。

　　赤霄没有回答她，就是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竹筒，神色不悦。
　　她怎么总是随便喝别人给她买的东西。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已经先一步把竹筒接了过去。

　　“欸，你——”双笙的手还把在竹筒上，那竹筒就被赤霄举了起来，下一秒，吸管被含进了他的口中。
　　双笙的眼睛都看直了，“赤霄……那个是……”我喝的。
　　“我渴了。”赤霄毫不在意地大口喝着竹筒中的水，一边悠悠往前踱着步子。
　　啧，真难喝，这到底什么东西。

　　皱着眉看赤霄含着自己含过的吸管，双笙觉得尴尬到不行。
　　剑灵真的很不讲卫生啊，这样不好，回头必须好好说说他。

　　午后的阳光洒在两人肩上，他喝水，她亦步亦趋地看着，气氛有些微妙。
　　“你这人怎么这样，把别人的水抢走就要喝个干净。”她还没喝几口呢。
　　他瞥了她一眼：“说的好像你还要喝一样。”
　　这么难喝的东西他要喝光也很不容易好吗？

　　“我当然要啊！”　双笙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有些赌气地回应道。
　　赤霄有时候真的是太孩子气了，行事也不会考虑一下别人。
　　“喏。”

　　竹筒被递到她面前。
　　她抬头望他。
　　他扬眉觑她，语气懒散又坏心眼：“你喝。”
　　“……”

　　他向她的方向微微倾身，弯下腰来，长眸微抿，如桃花初绽。
　　一瞬间拉近的距离，让她慌得往后仰了些，面前的他翘起了一侧的嘴角，天光从枝杈间落下来，散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原本的鸦羽染上了一层淡淡而柔软的棕色。

　　她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的各种声音忽然之间都被抽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他的。
　　薄唇轻启，他的声音在面前轻轻扬起，好像刻意压低了嗓子，出口的音调带着抹微沉的磁，搔得心底某处起了共鸣：“不是要喝么？”语末的笑，极尽撩人的慵懒。

　　双笙平视着他的眼，蓦地握上竹筒的上半部，往自己这儿倾斜了一些。
　　一口咬住了吸管。
　　他被她的出乎意料给镇住了。

　　粉.嫩的唇瓣，含着几度易主的吸管。
　　泛着莹润而好看的光泽。
　　薄薄透透的，饱满却又柔软得像软绵的糖。

　　他愣了片刻。
　　一瞬间满脸通红。
　　输了。

　　* * *

　　一个摊位前，双笙停住了脚步。
　　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从手链到脚环，从珠玉到金饰，双笙偏偏对着一个看来并无特别的剑型坠子情有独钟——这和她的短剑手链仿佛是一套。
　　“小姑娘好眼光，这个是法宝心音剑的坠子，只要一颗中品灵石就可以带回家哦。”摆摊的贩子带着谄媚的笑和双笙竭力推销着。

　　“法宝？”
　　“是啊，你可以把平时学习的法诀什么的以神识烙印在内，需要的时候随时也可以用神识调取出来听呢，是不是非常实用？”
　　“不，好像完全没用啊。”这和录音机有什么差别？还要一颗中品灵石，简直是黑心商人。“我没这么多钱，算了。”
　　小贩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听到她毫不给面子地打击小贩，赤霄在旁边忍不住捂着唇笑起来。
　　离开前，赤霄淡淡地瞥了那个坠子一眼。

　　热闹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依然没有停歇，逛了一天的双笙解决完温饱问题，坐回了房间的床上。
　　晚上还有焰火大会，让双笙不得不感叹华修祭的活动安排还真的足够丰富。

　　她半倚在床榻上，这里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曹芷回集市二次血拼去了，这让她在休息的间隙不知如何是好。
　　翻开行李掏了掏，目光突然落在了那本尚未打开的，曹芷送给她的漫画书上。
　　带着做贼的心情，她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回廊传来敲击声。
　　她抬眼，疑惑地偏头。

　　“进来？”
　　窗户没有上栓，轻轻一推就被打开。
　　那个黑影一跃而下，跳进了房中。

　　“你不应该先问问是谁吗？”进来的人有些兴师问罪。
　　双笙揉了揉山根，轻笑着应他：“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幼稚？”

　　“幼稚？”赤霄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能接受自己被这么评价，“我何时幼稚过？”
　　“那为什么不走门？”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赤霄一如过去那几个月般，自然地落坐在床畔。

　　双笙轻盈地挑起眉梢：“为什么？”
　　“我不喜欢剑阁，你知道的。”
　　“嗯。”
　　“可是我觉得你已经变了。”他垂下眸子，床边的灯火给他的罩上了一层柔和却又落寞的颜色。

　　“赤霄……你也知道，我倾向于对人怀有善意。”双笙合上手中的书页，凝着他微阖的眸子，索性坐起身，离他近了些：“如果人家以善意待我，我当然不应该以怨报德。”曹芷、周舟、姬云墨……这些人都对她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双笙本来就是内心豁达的人，没有什么隔夜仇，何况她与这些人一开始就没有仇。
　　“那么，即是没有我也可以。”
　　“什么？”
　　“晚上的焰火大会，你答应他们一起去了是么？”

　　双笙没有回应，她安静地打量着抬眼看她的赤霄。
　　房间里出奇地静谧，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她望向他的眼睛，问道：“你不去？”
　　“我不想和他们一起。”他的口吻不如白天那般撩人，反倒有那么一丝示弱的低磁，“那就这样吧。”
　　他起身欲走。

　　衣袖忽然被揪住，赤霄回过头。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问什么？”赤霄莫名。
　　“问我和不和你一起去？”她轻缓地笑了，有一盏光在她的瞳仁中点亮。

　　“那……你和不和我一起？”
　　“好。”
　　他的心跳停了半拍，因为她毫不犹豫的答案，反倒让他有些犹疑：“没有他们？”
　　“只有你。”

　　——只有你。
　　他觉得喉间干渴的厉害。

　　眼光不自在地一撇。
　　他轻咳了声：“你在看什么……”

　　被问及的双笙陡得一慌。
　　“没有！”迅速地藏匿到了身后。
　　显然她真的没做过多少次坏事，不知道越是这样做贼心虚，越容易引发人的好奇心。

　　“到底什么东西？”赤霄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反应吸引了过去，探过身想要挖掘答案。
　　“真的什么都没有——”唯恐坏事被人揭穿，双笙几乎把身子倒在了床榻上，死死压着身后的漫画书。
　　可是奈何不了赤霄臂长手长，他欺身压了过来，伸手正要去探，双笙忙中出错，竟把书页从腰侧挤出了一个角。

　　气氛在一瞬间凝固了。
　　赤霄的手还僵在她身下，但目光已经停在了漏出大半的封面上。

　　《腹黑剑修的小暴君》
　　——如此羞耻的名字。

　　比这名字更羞耻的，是那张和自己完全一致的装扮，和高度重合的脸。
　　躺在一个形似姜意书的男人怀里。

　　双笙清楚感觉到他开始隐隐颤抖。
　　“双笙。”他的声音低了好几度。
　　她虚虚地应和：“嗯。”

　　“那是什么？”
　　“就……就是曹芷……曹芷姐姐的漫画……”

　　他抽出手，拿起那本印刷精良的漫画书，目光冷淡地翻了几页。
　　行了，现在她可以直接看到他气得发抖，不需要接触都看得出来。

　　他抬眼，眸光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淡漠：“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此刻的双笙就是做坏事被长辈抓包的小鬼，都不敢正眼瞅他，只能把头偷偷撇开：“就随便看看。”

　　“……我应该说过不止一次，我喜欢女人。”
　　就算不喜欢女人，他也死都不可能喜欢姜意书！

　　“知、知道啦。”
　　“是不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你需要我再确认一下？”
　　不是……这个是曹芷姐姐画的，怎么能怪在她头上？
　　她真的只是无聊随便翻几页而已啊。

　　“这种事……”他在她面前翻开其中一页，是壁咚的场面，下一秒他倏地扔开它，右手蓦地按在她耳边的床榻上，整个人压了上来，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能听闻彼此的呼吸，空气里尽是他身上的檀香味：“——我不会和男人做。”
　　双笙缩着脑袋，心跳噗通噗通地，被他突如其来的威势压倒，只能猛点头。
　　她赶紧弥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长腿小姐姐。”就像今天下午那几个女修那样。

　　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唇角忽而勾起了一丝弧度：“没错，长腿——是不是小姐姐无所谓。”
　　“不是啦，小姐姐只是一个昵称而已。”

　　纷乱的心绪忽然像是有了个出口，他残墨点漆的黑瞳忽然多了点温度，直起身缓缓地退开来。
　　刚刚，他说了什么……
　　到底，他想说什么？
　　伸手岔进额际的发，他阖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赤霄……焰火大会快开始了。”双笙提醒道，现在这个时候，不管什么能转移他的注意力都好。

　　是啊，只要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什么都好，他想着。
　　“走吧。”

　　* * *

　　被刚才那一出闹腾，他们来晚了。
　　焰火大会最佳观赏点，已经人山人海。
　　为了找到更好的角度，一些人只好另觅他处。

　　既然说好了只和赤霄两人一起，她当然也不会想着去挤剑阁的位置。
　　还好这是在华山之巅，两个人七弯八绕，总算找到了一个位于林木边缘，突起的崖石上。

　　坐在崖石边等着焰火大会开始时候，赤霄忽然往她手心塞了一个东西。
　　双笙下意识低头看去，怔楞了一秒。
　　是心音剑的坠饰——银色的精致剑体被缀在一串银链之上，随着她手心的转动而闪闪烁烁，像是在努力讨好她一般。

　　“赤霄？”
　　“我看你是想要的。”他随意地搭着手，把头埋在双膝中，像是犯困的口气，迟迟没抬起来。
　　双笙抿了抿唇瓣，握在手心中的心音剑链子，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多少钱？”
　　“你问过了。”
　　“太贵了。”她小声抱怨道，却禁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不去抢啊？”
　　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不让。”

　　“笨死了。”
　　他的肩上忽然一重，抬起头，肩上是她柔软的发丝。

　　“今天……你是不是很难过？我抓不到你手的时候。”
　　她依稀记得那一刻赤霄失落的神情。

　　赤霄望着前方的黑黝黝的山峦，想了想，似乎是有那么一个瞬间。
　　“……不会一直这样的，再吸几次魂气就能恢复，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好不好？”
　　察觉到她似乎搞错了方向，赤霄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他难过，并不是只是因为失去的左臂。

　　是因为什么呢？
　　他轻轻扯了扯嘴角。
　　是因为什么呢。

　　“要不，就现在吧。”她突然翻过身，手肘平放在他的膝盖上，一双凤眼亮澄澄地看着他。
　　他有些莫名，漂亮的长眸挑起了眼角。
　　“魂气，我还给你。”距离上一次吸取魂气已经过大半个月，现在她的身体足够承受第二次了。

　　赤霄的眼神僵在那儿，好半晌，往边上移开了些。
　　“不要。”
　　“欸？为什么？”

　　因为他做不到。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淡定不了。

　　“不要耍性子了，难道打算一直让我背着负疚感？”双笙扒着他的膝头靠上前，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近在眼前的她。
　　垂死挣扎的他。

　　脑中有一根紧绷的弦，拧到了极致，然后，突地断开来。
　　“是你说的。”

　　温热的手掌搁在她的脸侧，他凑了过去。
　　他的眸光里，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双笙不敢回望。
　　看她的那一刻，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真切地、浓烈地，要崩坏一般地深沉。

　　[你喜欢他吗？]
　　[……朝夕相处这么久，哪有什么朋友可言，何况——那家伙对你也不单纯。]

　　喜欢他吗？
　　我。

　　她的眼睑微颤，睫毛弯弯地覆上。
　　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鼻尖轻轻摩挲过脸颊的皮肤。
　　迟迟没有贴近她的唇，只是在她的面庞游弋。

　　薄唇微软，冰凉的唇面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脸。
　　连带着呼吸都不太稳当。

　　[你喜欢他吗？]
　　[你的剑灵。]

　　整颗心浮在了空中，飘摇不定。
　　好煎熬。
　　每一次都这么煎熬。

　　他把头轻轻靠在她耳畔。
　　温热的呼吸烘得她耳根红艳。

　　“……我做不到。”
　　“双笙，我做不到。”

　　她蓦地睁眼，眼前的赤霄低声喘息着。
　　明明山风微寒，那双眼却炙热得发烫。
　　面对面的瞳光里，是两颗无法平静的心。

　　彼时，焰火准时开启，一道细细的金光向着天际蜿蜒而去。
　　修真界的焰火果然不一样，金色的光线到了天际，瞬间向苍穹八方绵延绽开，金灿灿的耀光笼罩了整个华山秘境的夜幕，像雨滴般纷纷扬扬落入人间。
　　慢慢地，整个华山四处尽是五彩缤纷的华丽焰火，照亮了夜空。

　　他和她转过头，世界被这片火树银花占满。
　　“好漂亮。”她略微失神地喟叹道，伸出手，透过摊开的指间，打量着。
　　“只是……好远。”

　　有些东西，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再美，距离也很远。
　　所以报以希望……可能会换来失望。

　　“想近一点么？”耳边是赤霄的声音。
　　双笙侧过脸，赤霄的手臂揽过了她的腰。

　　脚下一松，两个人飞上了空中。
　　瞬间的失衡让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他孩子气地笑着，带着她飞入了烟花深处。
　　灿烂的花火就绽放在眼前。
　　又好似绽放在他的黑瞳之中。

　　而她，却只见到他眸光里，承载了星河山海。

　　“现在，不远了。”
　　他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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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问：身为一个玄幻修真频道的作者，入V靠卖言情小甜饼来吸粉，不觉得羞耻吗？
答：不。

我已经不知道他们俩谁攻谁了，随便吧。（扶额）
连接吻都不给的小甜饼，也可以齁死你们。
P.S.这章背景BGM 《醉花荫》七朵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