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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归还 ...

  •   她下意识把龙渊剑抽了出来,充满戒备地看着宁玦。
      “我要是想对你下手,不会等现在。”宁玦依然是那身白衬衫,衬衫衣角服帖在他修长的身段上,整个人看起来沉静又妥帖。
      双笙眯起眼:“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她利用逆时穿梭的世界,宁玦怎么可以随意出入?

      “别忘了,这是我指引你来的地方。”宁玦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扬起下巴:“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双笙的目色一凛:“来杀我?”
      宁玦看她凝重的表情,忍不住自嘲:“双笙,从认识到现在,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华山秘境也是,让你来这里也是,我要真想杀你,你在华山秘境里就已经死了,根本不需要我。”

      “你杀了我父亲。”双笙想也不想回道,“难道我还应该对你笑脸相迎?”
      听到她的话,宁玦仰头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有些事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然也不会任凭我说下去。”
      双笙:“打不过你而已,既然你让我活着,我总能找到机会。”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定格,宁玦低下头,抬手,纤长的指尖抵着面容轻轻笑起来,即便被她如此明白地威胁,仍旧笑得儒雅清和:“你想知道么?”
      双笙皱眉,不明白宁玦是什么意思。

      “你的记忆,是我拿走的。”
      “你说什么?”
      “母亲的下落,父亲的死——你脑海中一直少了那些碎片,如果可以还给你,你想知道么?”

      她的瞳孔一缩。
      在这个瞬间,宁玦的眼神淡到了极致,仿佛他看到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之外,无关悲喜:“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要不要还给你,全凭你自己决定。”
      双笙握紧了拳头盯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玦目光轻垂:“我也说过,有些事,你不明白其实更好。”
      “还给我。”她说。
      宁玦抬眼。
      “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她的目光坚定,毫不退缩:“我不要任何人为我做打算,我的记忆应该由我自己来选择,无论是什么结果,那是我的权力。”像个傻子一样苦等了十多年,就为了寻找父母的去向,可是到头来父亲死了,母亲可能是异端的阶下囚,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真的就能比她不知道更好?

      “如你所愿。”宁玦淡然的语气中带着垂悯,右手并指向她轻轻一划。
      一瞬之间,有强大的气流随着他的拨动朝双笙袭来,双笙脸色微变,双臂蓦然挡在面前,狂乱的风吹得她长发零乱飘舞,更吹得她睁不开眼……半晌之后,感觉周遭的一切平息下来,双笙才慢慢地放下了手。

      是夜,荒郊野外。
      双笙听到空气中有人急喘的声音。
      “君泽——带她走!快、快点带她走!”

      熟悉的女声传来,双笙猛地朝声源望去。
      宁玦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和她同样望着那一处方向。
      虽然郊外没有灯光,但今晚有一轮圆月高挂,月光铺满大地,再加上她经过强化的剑侍之体,依然能看得十分清晰。

      在野地里奔跑着的,是她的父母。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群黑影压迫而来,那是人,却又似乎不是人。
      那些人瞳中无神,人手执剑,动作带着一点诡异的迟滞感。
      剑鬼。

      双笙像是利用逆时回溯到了过去一般,旁观眼前的景象。
      男人背着年幼的孩子在前面拼命奔跑着,女人提着一把剑断后,然而人类毕竟是人类,再如何强劲的体力,也无法和不知疲倦的剑鬼媲美,他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剑鬼和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凤鸣,你带着她,我——”男人朝身后吼道,想把背上的孩子交给女人。
      “你什么你,你会剑法吗,手无缚鸡之力就安分点把孩子带走啊混蛋!”

      “我不可能丢下你!”
      “余君泽,他们要的是我——听我的,不管发生什么,带着阿笙走,不要让阿笙也落到他们手里。”
      她踮起脚尖,轻轻抚摸孩子的额头,一个颤抖的吻落在孩子的眉间。

      “妈妈爱你。”
      “虽然没办法照顾你一辈子了,但是你要记得,妈妈爱你。”
      “妈妈……”年幼的女孩哭得很丑,眼泪鼻涕都抹在脸上,伸出小手想要抓住母亲的一缕长发,可是第五凤鸣却决绝地退开了,女孩哭得更撕心裂肺,第五凤鸣移开了眼,却移不开眼中的泪。

      然后猛得推了男人一把,把他推得更远。
      她握紧手中的剑,站在郊野的荒草之上,草尖与染血的衣裙一同飘摇,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余君泽。”
      “下辈子,也要找到我。”
      “我等你。”

      她毅然转身,渺小而纤瘦的身躯面对着黑压压袭来的剑鬼,那一瞬间,天地有多广博都不如她的背影,强与弱,一对百,都仿佛是这世间最嘲讽的对比。
      “凤鸣——”余君泽嘶喊着,往前想要捉住她。

      她却头也不回地加快了速度,逆行如飞蛾扑火。
      被如浪的剑鬼涌了上来,将第五凤鸣覆盖。

      双笙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热泪盈在眼眶,她几乎没有思考就朝那片交织在一起的血雨里冲去。
      但是她依然穿透了剑鬼的封锁,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什么都,改变不了。

      宁玦站在远处,慢慢闭上眼睛,溢出一声叹息。
      双笙站在血雨的中央,看着第五凤鸣奋力厮杀,看着一道道伤口在她体表如花开绽。
      透过缝隙,男人最终背着孩子离开,步履踉跄。

      双笙跪了下来。
      并合的双手包着面容,闭上眼,却遮掩不去耳边的剑啸。
      [妈妈爱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让你们捉住她,不是杀了她。”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蓦地回头,高大的身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血色的眸子似曾相识,她见过两次。
      一次,在剑鬼石窟,一次,在地陷深坑。
      虎翼。

      周遭的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剑鬼们全都停下了动作,只有第五凤鸣一身血痕,几乎站立不住,向他举起了剑。只可惜脱力的手握得剑身都在颤抖,丝毫没有威慑力。
      “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合适的鞘了。”虎翼扯起唇角,缓缓抬起手中的虎翼刀——

      “刀与剑,皆为兵器。”
      “剑侍,也是刀侍。”
      “你的身体,是滋养它最好的工具。”

      虎翼刀随着他的语末,瞬间插进了第五凤鸣的胸口,又仿佛慢动作般一寸寸深进。
      第五凤鸣张大了眼,想要出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把刀隐没在她的身体里,只留下了刀柄裸露在外。
      银白月色下,虎翼刀和第五凤鸣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宛如共生的诡异画面。
      原来那就是刀与鞘的关系。

      “不——”明知徒劳无功,她还是朝虎翼扑去。
      但是被一个怀抱拦了下来。
      “嘘……都过去了。”宁玦环着她,低头轻轻地安抚,“都过去了……”

      她已经失控,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只是不断挣扎和呐喊,呐喊穿透了长夜。
      眼睁睁看着母亲成为虎翼的傀儡,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
      她的指尖紧紧嵌进宁玦的手臂,即便是虚拟的情境,依然能真切感觉到血肉的紧绷。双笙抬起通红的眼,狠狠瞪着他:“你也不过是杀人凶手,有什么权利来安慰我——”

      宁玦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任由她放肆,他低了低眉眼,没有回应,径自问道:“还要看下去吗?”
      双笙一把推开他,几乎把对虎翼的恨意全都转移到了宁玦身上,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奈何要继续察看这段记忆不得不依赖宁玦,她只能咬着牙迫使自己冷静下去:“——继续!”

      画面开始飞快地流转,男人背着孩子停了下来。
      夜色已深,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放下孩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淌血的豁口,又往来时路看去。
      “阿笙,在这边等我。”他流着眼泪,说出平生最大的谎言。
      “不要跟上来,不要走开。”随后狠下心,决绝离去。

      “爸爸……”六岁的孩子已经哭得乏力,冲着父亲的背影伸着小手挥舞。
      余君泽的脚步顿住。
      女孩的哭声越来越黯淡,余君泽闭上眼,最终还是回过身。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凤鸣……凤鸣……”他一边机械地奔跑着,口中念念不断女人的名字,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大意,下一秒他摔在了草丛中。

      余君泽本来就是斯斯文文的男人,这一晚,他已经撑起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可是此时此刻,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都已经崩溃,再也支撑不住。
      他好想回头,哪怕和第五凤鸣一起慷慨赴死。
      可是他不能……倒地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地扶住背上的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阿笙,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发现孩子不哭不闹,余君泽慌了。
      摸上女孩的额间,才发现温度滚烫。
      发烧了。
      余君泽有些惊慌,可是最糟糕的事情不止于此。

      他胸口淌血的伤口同样开始发烫。
      他被“那些人”作为邪炼的祭品献祭了一天一夜,是凤鸣奋力逃脱后把他从邪炼祭坛上救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带走了被囚禁的女儿——双笙还太小,并不适合做他们要的“鞘”。

      可是,他见过那些祭品的下场。
      如果没有死,很快也会成为邪化的行尸走肉。
      连剑鬼都不如。

      那时候他想告诉凤鸣,他已经注定活不下去了。
      然而他也知道,如果留下的是自己,根本拦截不住剑鬼,也救不出女儿。
      人生注定要有取舍。
      他最后会陪她一起走下去。

      可是在那之前……
      “阿笙,爸爸带你回家。”

      他用外套将孩子紧紧系在身上,努力走出那片荒野。
      宽厚的背脊冰冷,却又温暖地为她构筑出一个避风港。

      体内奔涌的血液撕扯,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一点时间就好……”

      [呼……呼……]
      男人奔跑的喘息声。
      [啊啊啊——]
      男人痛苦的嘶吼声。

      场景又是一变。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双笙站在暗巷的一端已经泣不成声,抬头往上看——李叔的剃头店招牌赫然挂在那里。
      风里传来含糊的咕噜声。
      她往前踏了一步,一个男人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如果正面看去,就会发现他已经翻白的眼珠,和涎着口津的嘴角。
      那咕哝声含混不清,仔细辨析,却也能听得见几个字来来回回。
      带你……回家。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竟是真的背着双笙,回到了家门口。
      可是此刻再往前走,就要走进巷子中——更远的地方,有晚归的醉汉脚下趔趄,摔倒在墙边。
      “停下。”黑暗中突然有个声音说道。

      月光自天际洒落,一双金澈的瞳仁映入双笙眼帘。
      “有些地方,不是你应该接近的。”
      邪化的行尸脸上筋肉倏地紧绷,阴狠地扑向曾经的宁玦。

      然后正如她曾经看到过的记忆,只在宁玦的抬手之间,父亲倒了下去。
      以最快的速度了结了他残缺的生命,连血都不见。

      这是她第三次看到这一幕,却依然无法遏制心脏撕裂的痛苦。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也许此时的死,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站在余君泽身前的宁玦,在他倒地的同时利落地旋身——接过了他背上的女孩。

      女孩浑身滚烫,喃喃呓语。
      宁玦抬手抚过她的眼,温柔地犹如空山新雨后的林风,清润的声线萦绕在她的耳畔。
      “嘘……都过去了。”

      双笙侧目看向此时此刻身边的宁玦,宁玦的表情却古井无波,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而那个过去的他,抱着双笙走到了小楼前,叩响了房门,听到霍松的回应后,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低头对着地上已经安然沉睡的女孩说道。
      “好好活着,我的小姑娘。”

      大门发出开锁声,宁玦幽幽向巷外走去,每走一步影子便淡了几分,直至最后消失在这片空间里。
      一起消失的,还有巷子里余君泽的身体。

      * * *

      周遭的景物消退,她重新站在了无息山的石道上。
      这个晚上遭受的打击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回神,脸上的泪水决堤般地淌下,止也止不住。
      “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宁玦缓缓抬起手,手背擦过她脸上的泪珠,轻缓地拭去,“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双笙怔怔望着他,忽然捉住他的衣袖,“她还活着吗?”
      虽然并没有说明白,宁玦却知道她指的是谁:“活着,却也死了。”
      双笙的膝下蓦地一软,被他搭住了手臂。
      “剑鞘与剑鬼没有差别,活着的只是她的躯壳。”

      他把她抱在怀中,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不是你的错。”
      她确实觉得,如果当初没有她,他们至少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双笙目色里一片空荡荡,许久才笑起来,笑得让人不明所以,直到笑声渐渐凝成了哭声。
      宁玦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别这样。”

      路的另一端,正走来一群人。
      皇极门不愧是黄泉界的第一大派,连参加黄泉大比都来了十多名弟子,再加其他数十名各派的弟子,此番行来的人数不少。此刻刚从黄泉殿回居所的他们,远远地就看到小坡上相拥的男女。
      “欸……师兄,不是你认识的……”沈文萱见着此景,不禁偷看了眼身前领头的重夜。

      众人抬首看坡上二人的那一刻,那个衣着奇怪的清俊男子恰好在女子的头顶落下一吻,并且附耳说了什么,随后女子转过脸来,含泪的目光与重夜相汇。
      她定住了,他也只是与她遥遥相望。

      “那是那个空蝉剑派的女修吧?大晚上与人在此私会,真是败坏门风。”沈文萱不齿道,心里窃喜着,表面却一派正气。
      这下,她夺不走师兄了——沈文萱心想,有师兄这样的瑰玉在前,这个名叫双笙的女修竟然还勾搭别的男人,实在不知足。

      宁玦侧身看向这一端的人群,随后唇角淡淡勾起,重夜有种错觉,这个人,仿佛在对他挑衅。
      然后宁玦转身离开,消失在视线之外。
      坡顶上,只留下那个泪水盈眶的少女。
      和往常不同,这次她没有迎上来,而是再度看了他一眼,踟蹰了片刻,往回走。

      “现在的女修真是恬不知耻。”人群里有人在议论,大家仿佛把她当做谈资,一边说一边向着万象园归程。
      “师兄?”沈文萱的声音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他们忽然发现,他们公认的模范,红莲修罗,竟然走向了另一个岔路。
      这样破天荒的事情让众人大为不解,还是沈文萱率先说道:“师兄——这时候这么做,想别人怎么看你?”

      可是重夜却淡淡侧目:“你何曾见过我在乎别人的眼色。”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少女身边。

      双笙抬头望了他一眼,又回头看远处目瞪口呆的人群。
      她把他往回轻轻推了一把,意思是让他回去。
      可重夜没动。

      “我送你回去。”他道。
      双笙红着眼眶静静看他,又想了想,低头:“我,暂时不想回去……”大通铺人挨着人,她不想那么早回去被人问东问西。
      “……那跟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如果恢复更新频率,丢掉的小天使还能不能收回来呢,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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