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109、初至苍境（一）

　　苍合大陆的西南方有两座大型的岛屿，一为九胥，二为印宿，其中九胥居于印宿与苍合大陆之间，作为两者的中间点，民风开放，人稠物穰。除了商贾往来频繁以外，九胥的渔业更是一绝，九胥岛所在的阳津西海是天然的灵海，海中暗含灵脉，许多鱼虾贝蟹趋之若鹜，常年活跃于此，更有一些在苍境别处难寻的稀有海中珍馐，作为独一无二的九胥特色，受人青睐。
　　要说不好的自然也有，那就是九胥幅员辽阔，可百姓却难以得到相应的庇佑，不提穹苍能否遍及村邺，就连临海的海魇肆虐也无人能管，而大港大滩又多数被九胥的王吏或大贾们把持着。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渔村旧土被从穹苍中除名，更多的力量集中到了资源肥沃的城郭，那些世代捕鱼为生的小渔民们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绥海墟。
　　所谓墟，是一些没有划入邺或者郾的小村落，通常是几到十几户人家组成，位置偏僻。
　　而且穷得叮当响。
　　这样的地方，自然也不要期待有穹苍的恩泽，会不会被天灾人祸波及，全凭天命。

　　“冬泓，今天爹也要出海，你要在家好好照顾娘和妹妹。”一道斜跨左右颧骨的旧伤疤，为面前的虎背熊腰的男人平添了几分狰狞，顶着一身黝黑的皮肤和蓬乱的头发，男人挂在嘴上的笑容却憨厚和善。
　　被叫做冬泓的小鬼不过十三、四岁，一身褴褛的灰褐色布衣，腰间捆着的黑色布条显然也是剩下的几块边角料拼接拧成，所幸是临近赫象时节，温度逐渐转暖，他裸露的小胳膊腿儿也就不那么突兀。
　　虽然家境不好，但冬泓把自己拾掇得还算干净，倔强的浓眉大眼配上额间的束带，整个人显得精气十足。

　　“嗯，放心吧爹，有我呢。”冬泓咧开嘴，麦芽肤色的脸上，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尤为讨喜。
　　冬义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拿起屋前略有些破旧的渔具，这才往海边迈去。
　　三步两回头，忽然抬眼望向屋后西北方天际那一小块黑点，又记起来什么，皱着眉对冬泓嘱咐道：“别到后滩去了，浮山岛就算再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也轮不到你来捡。”

　　“哦。”冬泓摸摸脑袋，有点尴尬。
　　不就去了两三次嘛。
　　“男儿得有担当，分得清轻重缓急，这家里我不在，你就是顶梁柱。”冬义平攥紧手中的鱼叉：“顶梁柱可不能贪玩儿。”
　　“……哦。”他才不是贪玩呢。

　　好不容易捱到爹爹出发了，冬泓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了屋内，烧了水，给妹妹擦脸梳了辫子，晾了前些日子摘来的野菜，串了几只海鱼风干，又把娘亲推到了院子里晒太阳，才能休息一时片刻。
　　他站在娘的木椅边上，妹妹在身后的沙地里玩耍，娘亲则静静地缝补着手中的碎布。

　　冬泓抬起手遮在眉间，举目四顾，除了海鸟的鸣嗥，周遭一片静悄悄。忽然有风徐来，更远处萩叔家老屋屋顶的搁板垮掉了一半，被风吹撞在屋檐上，吱呀吱呀的，吵得人心烦。
　　现在的绥海墟，和流民堆积的难墟截然相反，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整个只剩下他们一家人，然而同样是艰难度日。

　　“娘，我去把萩叔家那块破板子拿掉。”冬泓看了眼妹妹，七岁的小妹乖巧地蹲在地上画沙画，一时半会儿倒也算安逸。
　　“去吧，你小心点。”娘亲腿不能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叮嘱他。

　　这两年海中灵脉的流向有变，绥海墟附近一带的海域少了许多鱼虾，饶是经验丰富的渔民在这附近也很难再打到海味了，打不到海味，关系的不仅仅是家人的口粮，更是吃穿度用的置换，东西越来越少，闲散的走商不来了，东西也就买不到，加上百年一遇的蚩潮，没有穹苍庇佑的村邺根本是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所以一户又一户的人离开了绥海墟。

　　可是他们不能。
　　娘亲双腿有疾，走不了远路，爹爹世世代代只会捕鱼，更别提要是迁移的路上遇到流匪或者魇灵，他们该如何应对了。像他们这种无法在城郭落籍的穷人，即便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冬泓爬在萩叔家的屋顶上想着。

　　萩叔家坐落于石丘上，比他们家高一些，也是墟里最高的一处。以往他很喜欢来这儿玩，对于从未见过山的冬泓来说，石丘就是山，在这里往绥海墟看，就是一览众山小的胸怀，这对于这个年岁还没开过眼的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
　　说到山，其实也算是见过——比如说浮山岛的山。
　　从他记事起，浮山岛就一直在西北方的天空飘着，爹说那叫飞来岩，飞来岩的石头是从蚩环里吐出来的，不是苍境的东西，就跟魇灵一样。但是他们谁都没见过浮山岛那么大的飞来岩，岛上终年雾绕云海，看不清有什么，然而偶尔有什么东西从浮山岛掉下来，那就肯定是个宝贝。

　　绥海墟墟口的参乌大哥就是因为早些年在浮山岛下捡了个玉珠，结果靠着它一家都到最近的都梁郡落籍去了，冬泓想着，自己去不了浮山岛，但三不五时在后滩翻翻捡捡，说不定也能拾到什么随着海潮飘来的好东西呢，他也想让爹娘和妹妹有朝一日能过上好日子。
　　所以当他趴在萩叔家的屋顶上，看到浮山岛那处一道亮光飞来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强烈的喜悦像是焰火般在心头炸开，冬泓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屋檐翻落，脚底着在石地上也不觉疼，二话不说就撒腿往后山跑去——

　　玉珠，玉珠！
　　都梁郡的郡籍！
　　我来了！

　　* * *

　　可是真到后滩的时候，冬泓却畏怯了。
　　后滩上确实有了新的东西。
　　……准确来说，那不是东西，是人。

　　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冬泓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尤其是男人。娘亲当然也美，但这些年拖得形容枯槁，要往实诚里坦白的话，平生见过的最美的人是墟里尤家的尤小妹，可惜前两年大病过世了。
　　在那以后，冬泓见的人都是千篇一律的糙汉子。

　　但眼前的哥哥，却长得比姑娘还漂亮。
　　而那个姐姐，看上去年龄也不大，竟然顶着男儿才留的及颈短发，一张清清润润的干净面孔，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手上——提着什么。
　　这样的人……会是流匪吗？
　　冬泓缩在巨石后，偷偷打量着这两个人。

　　长身玉立在石滩上的是那名少年真是霞姿月韵之姿，及膝的长发如飞瀑而下，一袭白衣负雪三尺。长眸微抬，琉璃似的眼底有光微熠，一眼望去尽是故事，却又难以言明。
　　有流云在唇畔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少年优雅抿笑，轻眨起鸦羽似的睫。
　　“请把剑还我。”他道，轻嗓如空谷鷇音清湛，笑靥倾城。

　　双笙低眉瞅了眼手中的剑柄，之所以是剑柄，是因为剑身完全不见其形，只在空气中留下光线折射的些微影像，但轻轻挥动，又能清晰感觉到剑身划破空气的余韵。
　　“祸是你惹的，你得帮我治好他们。”双笙手上握剑的气力并没有松懈，即便此时此刻她已经精神透支得想阖上眼。

　　她第一次御剑飞行，踩的居然还是一把透明剑体，谁来求她的心理阴影面积。
　　少年依然扬唇淡笑，极尽精致的姿态：“擅闯浮山岛的是你们，打破蚩环的是你们，我既已将阁下送到这里，帮你把那两位收入剑中，也算是仁至义尽。”
　　“过河拆桥啊。”双笙轻眉微挑，疲惫的身躯有些支撑不住，只能微微弯身拄着剑偏头看他：“利用我们破了结界之后只凭你自己又能去哪里——”
　　“承影。”

　　那少年一顿，“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谁？”
　　“商天子三剑我见过宵练—— ‘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 , 方夜见光而不见形’。虽然按照书中记载你与含光差别不大，需要黎明或黄昏的剑影才能分辨，但我记得含光‘视之不可见 , 运之不知有’，你……还没到那个境界。”
　　承影忽然抬手挽起肩上的垂发，微微笑道：“宵练含光那种粗鄙丑陋之物，也配和本尊相提并论？”

　　双笙一滞。
　　虽然她自认承影是很美没错，但……这种态度是不是叫自恋？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被人囚禁，也不知道你原本利用我们打破结界之后想要做什么，这些我都不关心，我现在最在乎的是伙伴的去向和赤霄的伤。这个世界我完全不熟悉，要找人也不知从哪里找起……龙渊休养一段时间也许能恢复，可是赤霄身上的东西我去除不了。”双笙决定不和他继续没有营养的话题，“这些事，你显然懂得比我多，既然现在你已经恢复了自由，也希望你能……”
　　“对阁下的遭遇深表遗憾。”承影优雅地微微欠身，出口的话语却让人不禁质疑他的姿态里有多少真情实意：“还望你的剑灵早日恢复。”下一刻，他一闪身，瞬间掠到了双笙身前。

　　“想抢的话，未免有失体统了吧？”双笙似乎早有预感，那把承影剑不知何时掉转了剑尖方向，直指自己的心房。
　　承影：“……”
　　他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想以命相挟？”

　　“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我是剑侍。”
　　“现在，救不救……”双笙面无波澜地说道——
　　“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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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苍之大陆这一卷的背景来自我的另一篇小说《双王》，之前曾经也在《剑》的前几章提到过。
因为有现成的设定，所以当初在考虑换地图的时候就直接调用了，同时在文中也和《双王》里的情节有了一部分瓜葛（公交车失踪事件）。
想看苍合大陆地图的请可以去网页版我的预收文《双王》文案里看，我有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