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尸》淳于歌

8、新春

　　高诚脑子里嗡的一声，忙问：“王立金在哪儿？”
　　村长一怔，道：“不知道，你找他干什么？”
　　高诚却不理他，又冲人群喊道：“有谁知道王立金在哪儿？”

　　村民们皆是摇头，有人窃窃私语：“我说那王立金是恶鬼缠身了吧，你看这次一下就索了两条人命。”
　　一片吵嚷声中，一个忐忑地声音道：“我知道他在哪儿？”
　　高诚循声看去，见是一个面熟的年轻人。村长已经招手让他过来：“祥子你快说，他在哪儿？”

　　高车这才想起来这人是陈家祥，与陈强、赵刚二人来往密切。
　　陈家祥指着远处黑黢黢的一点山林道：“我看见他往山上走了。”
　　“什么时候？”
　　“房子烧起来没多久的时候。”陈家祥缩着脖子道。
　　“那你怎么不早点叫人！”高诚急道。

　　陈家祥吓得一抖，几乎哭出来道：“那会儿我本来想救人的，可是我从窗户外面看见人已经死了，我叫人来救火，结果火越烧越大……”
　　高诚紧皱眉头，仔细问了陈家祥，才知道他之前和王立金见过，回家之后觉得王立金实在有些奇怪，放心不下再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大起来，隐约看见王立金往山上去了。

　　他挤到人群外面，给小警察打了个电话道：“小张，给镇里派出所打电话，叫支援。还有，通知刑警队和消防队。”
　　在等支援的时候，高诚想起王立金的那封信，他直觉王立金并不是逃走了，因为陈家祥说过，王立金走得不快。

　　信是用普通的信纸写的，装在信封里，只有一页纸，纸上的字略有些潦草，笔迹看起来很生疏，中间偶尔还有用拼音代替的，显然写信的人已经想要尽力写工整，但碍于文化水平只能到这个程度。

　　高jing官：
　　你好，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信。说起来那天忘了感谢你没有追究我偷钱的事，我想到了这个时候，我也该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去偷钱，同样的，也向你说明我为什么会放这一把火……
　　高诚毫不意外，他早就猜到是王立金，只是接下来看到的内容却让风雪直透进心里，凉透了。抢劫、包庇、威胁、杀人，哪怕曾经读过无数的犯罪案例，也曾处理过许多的案件，但此刻这张薄薄的信纸上所描述的内容依旧触目惊心。

　　他能够体会到当时躺在风雪里独自等待死亡的王立金有多绝望，那种希望乍然破碎，死亡突然降临的感觉，会让许多人轻易崩溃。
　　但从信中读来，高诚却觉得王立金当时是很平静的，他的字从头到底都透着平稳。他明白，王立金是已经走到了绝望的深处，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已经早就做出了今天这个决定。

　　解释完缘由之后，王立金在信的最后写道：
　　我心里明白我将要去做的事是错误的，但我依旧要去做。这世上没了我，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这个世界不会知道有我的存在。但我相信没了陈强和赵刚这种人，至少这个村子会变得不一样。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高尚的目标，而仅仅是为了我的母亲能够安全地活着。我没读过那么多书，不明白为什么人心可以恶du到那种地步，在他们眼里，人命shen至不值一百块钱。
　　不过我相信，这世上有你这样的jing察在，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谢谢你让我在最绝望的时候还能看到一点善良。

　　信封中附有我的存折和密码，上面的钱是我留给我妈的，这个要求很冒mei，但如果你能答应，希望你能帮我保存这笔钱，用于我妈的生活费。如果你觉得麻烦，也可交托给村长，但我更信任你。

　　我该走了，这是我从不再读书以来写过的最多的字了，不过我觉得很值得，因为我即将离开。但愿，这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王立金吧。
　　谢谢！

　　高诚把信纸小心叠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这时，远处响起警笛，支援到了。
　　消防队很快灭了火，原本崭新的白色平房此刻变得黢黑一片，消防员从废墟里抬出两具烧焦的尸体并打算确定起火原因，高诚直接告诉了他们。

　　火灭之后，大雪也停了，村子其他地方积起了齐膝深的雪，唯独这栋房子周围没有一点白色，像大地上一颗烧尽的心脏，使得即使人声鼎沸的村庄看起来一片死寂。
　　刑警们和高诚一起上了山，可大雪掩盖了王立金的足迹，没有人知道他要走去哪里，或许此刻他已经躺在某个地方，被白雪彻底覆盖，如果不是山下那一场大火，高诚几乎觉得王立金其实在腊月二十七的那个晚上就已经死了。

　　刑警们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找到了王立金的尸体，在山腰上的一棵槐树下，王立金为自己挖了一个半米深的墓坑，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的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滴已经凝固的眼泪。他终究于这人世，还有一丝眷恋。

　　警察在山上临时开辟了一条通道，准备把王立金的尸体抬下山去，但是抵不过好奇心的村民们早就摸上了山，甚至连三娃也来了。
　　他鼻子冻得通红，挂着两条鼻涕，看见周围围着的村民，忽然站到高处，清了清嗓子。
　　村民们原就是为了看热闹，此时看见三娃一本正经的模样，发出轻声的哂笑。

　　三娃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人群一时安静了下来。
　　“王叔说了，”三娃郑重其事道：“以后要是你们谁敢欺负张奶奶，他就会下山来找你们的。”
　　人群一时愕然，竟不知王立金是真说过这话还是三娃故意说出来吓唬他们的，不过三娃是最老实的，编不出这样的话来。眼见村民们眼现惊恐之色，村长赶紧把三娃斥退了。

　　警察们把王立金的尸体抬下山之后，高诚一直留在山上，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墓坑发呆，他有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王立金并没有死，这个墓坑不过是他挖来骗人的，此刻他一定就游荡在这山林里的某个地方，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山下的村子，守护着自己的母亲。

　　“高叔叔，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三娃没了刚才说话时的那股精神，而是垂着脑袋忐忑地说。
　　“什么事？”高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和声道。
　　三娃紧张地搓着手，盯着那个墓坑看了好一会儿，才最终下定了决心道：“王叔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在玉米地里，看见陈强和赵刚他们了。他们用石头砸了王叔的脑袋，从他包里抢走了东西。”

　　“什么！”高诚一把抓住三娃，他没料到那件事竟还有目击者，恐怕王立金至始至终也不知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高诚十分懊恼，如果三娃早点说出真相，他就可以早点把陈强两人绳之以法，就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

　　三娃撇着嘴，惊恐道：“我害怕，我怕他们知道了会杀了我，他们就敢把张奶奶推到地上，敢放火烧王叔的家，我怕……”
　　高诚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难道，果真是天意么，偏要让王立金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把真相揭露出来。

　　三娃迟疑了一下，继续道：“那天晚上，不光是陈强和赵刚，还有一个人……”
　　“是我。”陈家祥忽然走了过来。
　　高诚和三娃原本正往山下走，却没想到陈家祥等在路上。他缓缓走到高诚面前，伸出双手，眼眶通红道：“我自首。”

　　陈家祥最后作为故意抢劫的帮凶入了狱，好像陈强和赵刚一死，村里的很多人都变了，一向胆小懦弱的陈家祥竟然那么平静地听完了自己的判决，最后甚至是十分轻松地接受了。
　　高诚和村长去王家通知张文美王立金的死讯时，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张文美却很平静，虽然脸上尤挂着泪痕，“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陈家和赵家都来闹过了，金子造下的孽，我认赔。我早就有预感，从金子从棺材里爬起来那天，我就觉得这个儿子我最终是留不住的，那天晚上他冒雪出门，我就没指望他再回来。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常年不在家，梳头的手艺早就生疏了。”

　　高诚接受了王立金的托付，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张文美送去一些生活用品，村长也偶尔去看望。只是村子里却又传言，王立金实则又诈尸了，如今就躲在山林里，偶尔给张文美送东西，就是在孝顺母亲呢。

　　阳春三月，积雪早就化完了，田野上一片青翠。无论冬天多么寒冷，春天也最终会按时到来，这世间的生命照旧生长着，多少的罪恶都会消弭与阳光里。
　　三娃又削了一把木剑，走在青翠的田埂上，对面走来了一群孩子，为首的那个看见三娃，立刻一脸嫌恶，走上前抓住木剑要强过来，嘴里骂道：“鼻涕虫！”

　　三娃却抓紧了木剑不放松，眼里是坚定的神色，他想起王叔的话，哪怕手已经止不住发抖，可却执拗地没有放松。
　　大孩子见了有些吃惊，上前推了三娃一把，三娃身子不稳摔下坎去，但因为还抓着木剑，大孩子也被他带得摔下去，正当他大怒，要爬起来好好教训三娃的时候，三娃已经龇牙咧嘴骑在他身上，双拳左右开弓，把大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娃疯狂地捶打着大孩子，直到路过的大人把他们拉开。大孩子一只眼被打得乌青，脸也肿了半边，一个鼻孔里留着鼻血，满眼惊恐地望着三娃。田埂上的孩子们也惊呆了，待看见三娃脸上凶狠地表情时，哄的跑散了。
　　大孩子含着两泡眼泪哭嚎着要回去找父母告状，三娃却刷刷舞着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恶人哪里跑？王叔可在山上看着呢，他会跳起来，咬死你们，嘿嘿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