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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策往事 ...

  •   异郎有些懊恼,似乎是后悔表演给他们看,委屈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此人手法极快,又会调动气氛,在天子面前表演时,若天子没看出破绽,其他人就算对其手法心知肚明也不会不识趣地拆穿,异郎后悔在情理之中。

      秦勖也不无失望。

      这个戏班子前不久从南诏国来,严判官之前跟着左神策军中尉宦官吐突承璀,去年吐突承璀受另一居高位的宦官受贿案牵连,但证据并不确凿,又因旧情在,天子对吐突承璀说了几句狠话,仍令他外任淮南监军,严判官跟着哥舒禹后也没有去过南诏,应与异郎不相识。

      手法不同,又没有杀人动机,秦勖看了一眼李重淮,轻轻摇头,这个戏班子应与严判官的案子无关。

      唯一的线索断了。

      三人辞别戏班子,出门没走几步,叶之刃见秦勖与李重淮都情绪低沉,于是走到中间揽住两人肩膀:“师兄,王爷,东市有家酒肆,别看幡小,蒸饼、胡麻饼都特别好吃,要是运气好,还有烤羊肉呢,一起去尝尝?我请客。”

      长安牧地少,就算是宫里羊肉供应量都不多,平日烤羊肉对男人们来说是有些吸引力,但此刻哪有心情?

      见秦勖与李重淮依旧没有兴趣的模样,叶之刃推着两人向前走:“走啦,都什么时辰了,错过这一顿怕一整天都吃不上东西。我听说那个写诗很对我胃口的回老家丁忧的户部参军白乐天都来过,说他家的胡麻饼酥脆油香。”

      “真的?自太宗皇帝起,可是严令禁止五品以上官员入市。”五品以下也很少来,李重淮表示怀疑,因皇家轻商,身为皇子,他从未来过东西二市。

      “反正酒肆老板是这么宣传的。”叶之刃继续推着两人往前走,“待会儿去严判官家估计会受些气,吃饱了受气跟饿着受气当然要选吃饱了……”

      “不会让你们受气的。”秦勖声音低沉,却冷静可靠。

      “师兄最好了。不过神策军真的不好惹,别看这些年没打过什么漂亮仗,但那个中尉——的确有点本事。”想起昨夜发生之事,叶之刃脸上一烫,“我武功虽比不得师兄,但三招之内能制服我的人,真的不多。”

      “谁让你招惹人家的?”秦勖想起叶之刃说的昨晚发生之事,不知作何表情。站在哥舒禹的立场上,不治他个擅闯军营的罪已是格外开恩,换了别人,将此事往掌事宦官那一捅,不良帅可就被动了。

      神策军原为西北的戍边军队,玄宗时期由哥舒翰将军带领时,能令吐蕃闻风丧胆,可惜哥舒翰嗜酒如命,又纵欲无度,病废在家,安史之乱重新出征,兵败潼关,常胜将军的威名付诸东流,死的也憋屈,好在朝廷念他开疆拓土之功,追赠太尉。玄宗重回长安后,神策军兵权落入宦官之手,身为哥舒家的后人,哥舒禹想必压着一股气吧,秦勖想。

      吴王恪平反后,秦家先祖曾追随其嫡孙、朔方军大总管李祎,与哥舒翰、王忠嗣等将领一起攻打吐蕃边境重镇石堡城,都是过命的交情,所以秦勖对哥舒家有些感情,哪怕哥舒翰最后险些身败名裂。哥舒禹问小刀他的消息,想必也是因为知道他是秦家的后人。

      石堡城一战,秦家横刀扬名天下。玄宗亲拟圣旨,赋此刀皇权。然而经历过吴王之事,秦家深明盛极必衰的道理,渐渐隐姓埋名。

      如今藩镇割据,宦官当道,纵然出身不同,但他们都站了出来。他一个不良人还算无拘无束,但哥舒禹若真是为了哥舒家的荣耀回到神策军,不与恃宠而骄的宦官同流合污,怕日子不好过。
      一瞬间,秦勖对哥舒禹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小刀所言不虚,胡麻饼酥脆鲜香,咸淡适中,没有羊肉,三人吃的也是满足。

      秦勖叫了壶酒,要来三盏簪花仕女纹八瓣银杯,给李重淮倒时,李重淮却连连摆手,说自己滴酒不沾。

      “王爷征战沙场,不会饮酒怎么排遣?”小王爷一杯就倒的妙处秦勖很久之后才体会到,此刻只是有些意外,面前谪仙般的男子不能陪他喝几杯,也着实可惜。

      “醉卧沙场只是诗罢了。”李重淮经历的战场,是哀嚎遍野,“秦哥武艺高强,为何不入伍?”

      “贪生怕死。”秦勖只说了四个字,眼中轻蔑,参军?他认得一个与李重淮年纪相仿的从九品的奉礼郎,是个诗鬼。诗鬼有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本是激发豪情壮志之语,他却再无触动。

      他也曾一腔热血,带着那把横刀守卫边关,却遇到一个颟顸自负的军官,军队贪腐,自上而下都是虫蛀的朽木。军官不会指挥,但他不会退缩,那一场仗,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

      曾经的战友,曾经鲜活的生命,曾经壮志凌云的少年,都成了身旁的焦尸,战火依旧肆意蔓延。

      鼓声擂响,便是修罗地狱,黑云压城城欲摧,摧倒人心的,不是敌人。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当年的君不值得。
      值得他守护的,只有民。

      “秦哥怎会贪生怕死?玲珑说秦哥可以一敌三十闾阎。”见秦勖胸中似有怒火,李重淮想陪他排遣,但酒对他来说太烈,闭上眼抿了一小口,刚入喉便似灼烧,呛得咳出声来。

      秦勖面色缓和,按住李重淮的手放下酒杯,示意他不要再喝。

      “长安百姓有君守护,幸甚。”李重淮看着秦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杯中酒一饮而尽,秦勖咬了口胡麻饼,再看向李重淮时目光有几分温柔,这个跟他从不沾边的词。

      严府在安化门旁的大安坊,三人从东市过来走了小半个长安城,吃东西时的兴奋劲儿在来到严府门口时全然散尽。五步一岗,神策军仍重兵把守,似乎怕有人查到重要的信息。

      三人向守门的神策军表明身份,乃天子派来查案的不良人,守门之人却说需要通传。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来查案是受天子所托,刑部与大理寺均已协调好,纵然神策军权势滔天,也不会不让他们查吧。

      里面还有一个坐镇的,秦勖眯起双瞳,看来神策军也有重要之物还没找到。

      秦勖正环顾严府四周,手臂突然被拉住,叶之刃躲到了他身后。秦勖向前望去,看到守门之人跟在一个英武冷峻的男子身后出来,纵然男子穿着常服,宽衣大袖,革带乌靴,非昨日见到的戎服,也是气宇非凡。

      “哥舒中尉。”秦勖料他认识自己,“我们是天子派来查案的。”

      哥舒禹看着面前的三人——秦勖的横刀他认得,两家先祖是故交,秦勖祖父还曾带着这把刀拜访过他家,只不过因秦家归隐,渐渐断了联系,但父亲每次谈起石堡城一役,都会提到秦家的横刀,家中还有一幅画,画中的兵器,此刻就挂在秦勖的左腰。叶之刃的磊落无邪他昨夜见识到了,当场脱下裈衣也是没谁,一向沉稳的他都措手不及,所幸他也算见过世面,该说这个人敢作敢当呢,还是有些傻气?

      昨日大理寺说有两名不良人前来,多出来的那位他当然一眼便认出,虽然有疑问,还是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声张。

      “请。”哥舒禹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看不出异样,声音却不似平日生硬冷漠,“这里刚发生过命案,家属在朝中有些势力,不可莽撞。”

      “我哪里莽撞了?”叶之刃想到昨夜发生之事,立刻对号入座,“事急从权嘛,要不怎能见到哥舒中尉呢?”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叶之刃将军鞭递给他时的坦荡劲儿哥舒禹还记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守规矩中尉随意责罚,求不牵连其他人。

      叶之刃向师兄发出求助的目光,一向护着他的秦勖却一副不打算管他的模样,‘一人做事一人当’原来并不轻松。

      “别以为你们这些公公就能一手遮天。”叶之刃小声嘀咕着,以为自己的声音入不了别人的耳朵。

      结果三人都听到了。

      哥舒禹脚步顿了顿,想起昨夜叶之刃脱下裈衣后,还撩起圆领袍的下摆,转身时似是故意将腿间之物晃动两下,好像是在炫耀,他当时不是很理解,叶之刃那根也不算巨物,显摆什么?敢情是觉得自己有他没有的东西……

      哥舒禹心内纠结,面上依旧无异。

      秦勖与李重淮也莫名其妙,感觉叶之刃误会了什么,哥舒家出自突厥的一个部族,“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自大唐开国以来,哥舒部族便因骁勇善战为唐王朝重用。虽然哥舒禹早已汉化,但哥舒部族崇拜阳刚之物,部落巌画上画着赤果裸的供奉之物,他既然肯为部族荣耀重掌神策军,胸中自是有血性,断不会净身讨好宦官。

      不知该不该解释,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选择缄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神策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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