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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月流火 ...

  •   元和七年,七月流火,长安城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云破之处,雨过天青色入眼,秦勖似想到什么,百般复杂的思绪勉强捋出一个线头,本就看不分明的东西又瞬间隐匿在苍云之后。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东西分治,东为万年县,西为长安县;缉事番役,世称不良——秦勖便是长安县的不良人。

      秦勖左腰所佩横刀刀柄乃东海鲛皮所制,刀镡处绘沧澜飞鹿纹,刀鞘纹饰华美,一看便知非寻常捕吏所有。
      沉思片刻,秦勖终于忍不住去照看在庭院篱边狂吐的长安县主簿。

      方才正讲述案情突然跑出去的薛主簿缓了缓,与秦勖一同回屋。

      “不是说案发之处十分干净,吐什么?”同是不良人的叶之刃抱臂倚门,没好气地看着薛主簿。

      案发现场是干净,可案发当时的场景指不定什么样,秦勖能想到薛主簿可能想到的场景。

      “师兄你脸色怎么也不好了?”叶之刃察言观色细致入微,只不过未到弱冠之年,阅历尚浅,难洞察人心。

      “师兄你说死者怎么就能完好无损的躺在床上呢?”见秦勖示意无碍,叶之刃轻轻后仰,后脑勺撞了下房门,想不通。

      知道原因案子或许就破了,秦勖淡然看着一直很信任他的小师弟。

      看薛主簿脸色稍稍恢复,秦勖继续问:“薛主簿再仔细说说。”

      “其实我看到的方才都说完了,神策军的严判官死在家中榻上,昨夜戌时与夫人一同就寝,哪知早上严夫人卯时起床到辰时梳完妆都不见丈夫出声,上前仔细瞧才发现严判官断了气,于是立刻派人去刑部找她的娘家兄弟刑部侍郎,刑部的人到了之后没多久便邀大理寺协同查案。”

      “既然此案刑部与大理寺都已知晓,为何还要找不良人来查?”叶之刃不解地看着薛主簿。

      薛主簿看了一眼秦勖,眼中写着‘想必你懂’,秦勖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

      叶之刃委屈地向两人投去‘别只有你们懂啊’的眼神。

      “死者是神策军的判官,查这个案子,免不了跟神策军打交道。”秦勖神色凝重地看着叶之刃。

      “还真没跟神策军打过交道,不就是禁军么?还不能查啦!”叶之刃稚嫩的脸上依然写着不解,“我们不良人的名字也不是白叫的!”

      “御史的权力够大了吧?”秦勖反问。

      “当然,监察弹劾,直达圣听,文武百官哪个不把御史当祖宗供着。”叶之刃一摊手,“还好我们不是官,不用跟御史打交道。”

      “十年前有位御史到了右神策军的驻地,因未事先通报,直接杖责四十,被判流放。自那以后,还没有人敢主动招惹神策军。”秦勖拍了拍叶之刃的肩膀,“小刀,你觉得万一我们惹到神策军的人,陛下会向着谁?”

      “跟神策军的人打交道,哪怕是个执戟,都要留神着点。”薛主簿补了一句。

      “这么厉害?”叶之刃撇了撇嘴,“那大理寺什么意思?拿我们不良人当盾使吗?裴少卿还是师兄你挚友呢!”

      “我想不是裴珩的意思。”秦勖眯起双瞳,似乎在回想什么,神策军是禁军,大权握在宦官手中,不想跟宦官再起冲突的怕是另有其人,“裴相曾与宦官结过梁子,在陛下面前吃了点苦头。”

      当朝宰相裴洎,是裴珩的祖父。

      “师兄您说这群阉党跟腿子就能一手遮天了?”叶之刃心里堵得慌。

      “陛下偏爱,不得妄议。”

      当年节度使叛乱,先帝被迫离开长安之时,文武百官逃的逃,降的降,唯有宦官无一人叛变。况且宦官权势再大,也夺不了大唐江山,其他人,可不好说。秦勖关上房门,将话题转回到案情:“且不说这个,薛主簿,小白那边有什么发现?”

      仵作白洛,世代行医,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到官府当仵作,在长安颇有名声,白洛自小跟着父亲,见过不少尸体。长安县辖内的案子本该长安县接管,结果刑部只让长安县衙派一个仵作和一个主簿。

      “小白说,案发现场周围一点血迹、或者脑浆的痕迹都没有,榻上也是干干净净。”薛主簿叹了口气,胃里又开始翻腾,“就是脑子不翼而飞了。”

      “这世上有隔空取脑这类武功吗?”叶之刃看向秦勖,“师兄,你武功高,能做到吗?”

      刚听到这个案子的奇异之处时,秦勖就曾暗用内功,想移动桌案上藤盒中的东西,徒劳而已。

      他可以把脑袋拍碎,但缝成原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秦勖淡然看着叶之刃,眼中却没那么洒脱:“隔空取脑,不良帅也没见过这种武功。不,这种大概叫邪术吧。”

      “没错,奇就奇在死者的头颅完好无损,没有磕碰针刺的痕迹,头皮也无重创。死者的死状平和,全身都干干净净,只有脑浆全无。”薛主簿合上缣帛,记录在案的都讲完了,“小白天生嗅觉异于常人,他跟着血腥味在严府的犬窝那发现了死者的脑浆——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人抽脑喂狗?”

      死者是神策军判官,人事交往复杂,家中、军中都有可能结仇,查起来还免不了受阻,秦勖思虑片刻,做了决定:“我们不妨先找有‘隔空取脑’这个本事的人。”

      杀人手法与杀人动机,先取其一。

      “去哪里找?”叶之刃与薛主簿同时问。

      “不良帅交给我这个案子时,告诉我东市有个戏班子,其中有个变戏法的可以隔空取胡桃仁。”

      一个完整的胡桃,打开时没有仁,极像这个案子,看来不良帅是有意给他指明方向——哪怕不是此人作案,也能从中获取更多情报。

      “那我们快去。”叶之刃说着放下手臂,就要离开长安府衙。

      “刑部与大理寺在陛下面前扯皮时不良帅就在旁边,我找你之前已经去过了,那个变戏法的傲的很,随心随性,人不知去了哪里——不过明日一大早建王回长安城,陛下设宴,邀请了那个戏班子,我们不妨到宴会上会会那个变戏法的。”

      “建王?就是那个跟我岁数差不多大,不但能打仗,镇压青州贼寇反叛,还在封地破过许多离奇案件的建王恪?”叶之刃几乎跳了起来。

      “怎么?你还认识皇子呢?”秦勖失笑,口口声声说最崇拜他的小刀师弟,提到这个人时明显眼睛放的光更亮,“此时陛下召藩王入京,只有他这么着急回长安,看来是向朝廷表忠心。”

      “建王李审,字重淮,陛下第八子,刚改名为李恪。建王为人谦和,在青州的美名都传到长安来了。他曾通过细小的盐破过一个盐商杀人案,还将死者的祖母接到王府去住。在战场杀伐决断,对子民温润宽厚,优待战俘,传说中还是个美男子,这世上竟有如此完美之人!”叶之刃夸赞之词连绵不绝。

      “温润宽厚?怎么想都跟不良人八字不合。”小王爷的确与众不同,很少有人将己名改成先祖名讳,个中缘由不难猜测,秦勖看了眼自己的佩刀,这把从不离身的横刀便是与小王爷同名的大唐宗室赐给秦家的。

      “听说他母妃有一半胡人血统,所以他鼻梁高挺,长眉凤眼,皮肤白皙更胜女子,还未到束发的年纪,常有人将他误认做少女,他也不生气,看看人家的胸襟。”叶之刃非但没有被浇熄热情,反而越说越细,察觉到师兄在眯着眼睛看他,才改口,“男生女相,自然比不得师兄的英雄气概。”

      “年纪轻轻就成了战场修罗,还能传出宽厚的名声,哪是我能比的?”秦勖想起往事,面色微动,看向薛主簿,“薛主簿,我们这就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午时神策军的人到严府后便将我们悉数赶出,包括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大理寺叫我们明日再过去。”薛主簿拱手道,“有劳两位小爷。”

      不良人本是缉凶小吏,无品阶,且多是征用有劣迹者,但长安不良帅魏荀通读易经,懂爻辞卦辞,投了皇帝所好,能直达圣听。秦勖与叶之刃不仅是不良人,还是他的徒弟,连从八品的长安县主簿都对他二人客客气气。秦勖虽不信鬼神天命之说,但不良帅地位高,对他查案百利而无一害,也没二话。

      “他们想掩藏些什么?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叶之刃气不过,案子本身就离奇,还遭到人为阻拦。

      “明日宵禁过了我们先到城门去看美男子,然后去案发现场,晚上赴宴会会那个变戏法的。走吧,小刀。”秦勖拍了拍叶之刃的肩膀,安排好明日查案事宜后向薛主簿告辞,“薛主簿,告辞!”

      “我们哪有资格参加陛下为建王设的家宴?”叶之刃跟在秦勖身后出来。

      “师父肯定有办法。”

      出了长安县衙,秦勖让叶之刃走在他前面,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吓得叶之刃往后一缩——

      “师兄,别拿我试!”

      翌日

      五更天,四百下开门鼓鼓声落尽,长安城大门开启。

      秦勖第一次看到朝露未晞时的长安城忽然涌出一大群人的景象,众人在明德门两旁夹道相迎。想他一心查案,竟不知有藩王的声望已经高到当年吴王的地步,巧合的是,这位小王爷还毫不避讳地将自己之名改成与先祖一样。

      秦勖看到了人群中的叶之刃,笑容灿烂的像个孩童,于是挤到他身后拍了拍那引颈期待的后脑勺:“昨晚去哪了?后半夜才回?也不怕宵禁后被逮到。”

      “宵禁对我们不良人来说算什么?”叶之刃一甩发尾,骄傲地仰起头,“查案去了。”

      “长本事了?去哪查案了?”秦勖显然没有想到,却见叶之刃突然躲避什么人似的低下头去,于是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到一队神策军。

      领头之人正是神策军中尉哥舒禹——禁军统帅,金色铠甲加身,红色披风逆风猎猎作响,英武豪迈。

      哥舒禹注意到低下头去的叶之刃,深吸一口气,此时身旁的近卫也看到叶之刃,竟偷笑起来。

      显然这些人是在笑小刀,不喜自家兄弟被冒犯,秦勖怒目迎上哥舒禹的目光,直直对视。

      哥舒禹视线转移到秦勖腰间,看着佩刀上的纹饰,深邃目光渐渐缓和,向秦勖颔首,继续履行他们的职责——迎建王入长安城去了。

      “你昨晚去找他了?”秦勖明白过来,问叶之刃。

      “死者是他的手下,又是他下令封锁案发现场不让人进的,我想先去他营中探探底而已。”叶之刃做错了事般压低了声音。

      “之后呢?”

      “之后就在他帐中被发现了。”叶之刃声音越发小了。

      “!早说过不要私自跟神策军的人……”面对叶之刃委屈的眼神,秦勖不忍骂下去,“之后呢?”

      “我想起师兄的教诲,怕给不良帅惹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时就脱了裤子,将案上的军鞭递给他,求他打完我私了,别告到陛下那里。”叶之刃目光万分认真。

      “之后呢?”想象当时的场景,秦勖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

      “之后他的近卫听到动静就进来了,看到他拿着军鞭,我正趴在案上等他打我,就全部退出去了。”叶之刃重复着昨夜的场景。

      “再然后呢?”秦勖脸上肌肉抽搐两下,眉间拧出两道深痕,看着某些方面还很单纯的师弟。

      “他没有打我,就问我不良人中有没有姓秦的。我说有,还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师兄。之后他跟我说他这里没我要的东西,放我走了。”叶之刃一五一十地讲出之后发生的事,不安地看着秦勖,“师兄,我没给不良帅添麻烦吧?”

      “不良帅的脸都被你丢……”秦勖回想起方才哥舒禹近卫们的眼神,心累扶额,忽听守门士兵擂鼓——

      “建王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因为担心有些方面会考据不周,也可当叫做‘唐’的架空朝代。故事从元和七年(公元812年)开始,基本保持历史事件的完整性,但时间会稍微错位。建王恪史料少,半架空。
    制度方面:京师各机构部门,每季度派御史巡按监察,后由于神策军地位特殊,御史都不敢巡查。贞元十九年(803年),监察御史崔远进了右神策军的驻地,被杖四十,流放外州。可见当时神策军的地位,这也成了某些藩镇发动叛乱的借口。参考《中国军事通史第十卷、唐代军事史》军事科学出版社,罗琨,张永山等,1998-10-1
    人物方面: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官差,其官称“不良”或“不良人”。清 梁章钜《称谓录》引《说铃续》:“缉事番役,在唐称为不良人,有不良帅主之,即汉之大谁何”。类似现在的刑警。
    唐朝官职考据里没有“吏”这一层级的编制,不良人在郡县编制的可能性比较大。本文私设长安的不良帅受皇帝重用,能直达天听。
    作者不是考据党,这是个不专业不认真不严肃的古风探案(tla)小说~破案不重要,腹黑攻调戏奶狗小王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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