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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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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早上醒来,一如往常。冰箱里昨天剩下半只苹果裸露的果肉氧化成褐色。我撕开牛奶盒,倒满乳白色的一杯,然后舔掉纸盒边的残液把它塞回冰箱。
姐姐死了,这栋房子现在属于我一个人。SHA8芯片状态良好,窗外跳跃的光线在亮色地板上闪烁,让我很有安全感。
门铃响了三声,我赤着脚,蓬头垢面。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色毛衣的男人,准确地说应该是,穿着深色毛衣的长相很帅的男人。
“雅丽,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他问我,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任何促销产品。”
“你……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看着他的眼神,这是惊讶还有……深情款款?不,自从姐姐死后,我再也不相信深情。不过话说回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思考良久,我摇了摇头。
“雅丽,我是肖关啊,我是你男朋友啊!”
我斜睨地看看他:“现在骗人也都这么不走心了吗?”
“一定是姐姐去世,你受了太大的打击,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雅丽,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起码这样,我才能放心啊。”
我看看他身后的行李箱,再看看偌大空虚的房间,又看看他那张英俊潇洒的脸。既然他知道我是谁,知道姐姐死了,大概是和我有什么关系的吧……我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2
男人似乎有洁癖,他进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三室两厅两卫一厨房,无一放过。我难道过得很邋遢吗?男人也很擅长做菜,好像对我的喜好也很了解。我夹了块甜辣鸡放进嘴里,盐味适中,辣味适中,酱味适中。也许他真的是我男朋友,对我而言,换几个男朋友不是什么很新奇的事。可我不得不怀疑,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的。
“你住在这里我是要收房租的。”
“没问题。并且我会包揽所有家务,我说过我会照顾你的。”
“我还要收取你的相关证件,不过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短时间归还。”
我原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有几个男人愿意被这么管束。但他却乖乖将他所有证件交给我。
熊肖关,出生日期1989年12月31日。他比我小,小很多。我把他的证件锁进卧室抽屉,并且把他安置在距离我卧室最远的一个房间。一个阴暗潮湿狭小到我不愿意去的地方。
熊肖关的行李箱里有一幅拼图,三万块的那种。我不爱出门,他也不出。除去打扫卫生给我做饭陪我聊天(我不聊天),他的工作好像就是拼拼图。
“拼拼图可以赚钱?”我问。
“某种意义上可以。”他答。
某种意义上可以,就是不可以。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这种没有效益又无趣的反复枯燥的操作,到底能给他带来什么。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聪明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游戏。”他自嘲地笑笑。
我只是不理解,更不知道那和“年轻漂亮聪明”有什么关系。但也许我猜到了,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3
虽然藏得很隐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他精心安装的二十三处微型摄像头,遍布洗手间、厨房和卧室。尤其是在浴池上方和马桶侧边。我想,这大概是他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偷偷装上的。我对这种发射红外线的机械器件非常敏感。但我没有把它们尽数拆除。
经过一周的观察,我发现他几乎具备完美男人应该拥有的所有特质。相貌英俊,身材挺拔,声音自带磁性,性情温厚而且从不拈花惹草。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把这个家打理得像自己家一样,这是一般男人做不到的。
如果没有发现那些摄像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完美的男人会死心塌地的留在宛如拼图一样无趣的我这里。人嘛,总要有裂缝,才让你相信他是真正存在的。
他从超市回来,带了鱼、芹菜和豆豉酱。“今晚吃鱼。”
我把三只摄像头丢在他面前,说:“厨房里不需要,这是资源浪费。”
他很淡定,完全没有被踩住尾巴的窘态,忽视我刚才的话并且转移了话题:“我怕他们杀得不干净,所以买了活的,自己动手。”
我很感兴趣,跟着他进了厨房。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人杀鱼。
他接了盆水,把鱼从塑料袋里倒进去。黑鱼的触须在水里波动,张大嘴猛呼吸。他把刀放在水管底下冲洗,光亮的,映着我的脸。他说:“你看,还是不浪费的嘛。你不是进来了么。”
抠鳃、打鳞、开膛,取出鱼籽和鱼泡,冲洗,腌制。开火、热锅、倒油,鱼沾面、入锅煎,加水放酱撒盐。我目睹了一条活鱼变成美餐的全过程。香味扑鼻,他的身影在雾气里性感迷幻。
他把晚饭端上桌:“这是你爱吃的。真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伙食的。”
我咬着筷子,心里想着,姐姐死了之后,我就没做过饭。姐姐没死的时候,都是她做饭。
我夹了块鱼放进嘴里,各种味道都处理得刚刚好。我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这些菜,口味都刚刚好。”
“雅丽,”他抓住我的手,“我们交往一年多了,你的口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这些……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露出礼貌的微笑:“就算是这样,你住进来的目的还是没有瞒过我,我已经猜到了。”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那零点零一秒的惊诧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4
我捡了件姐姐曾经穿过的衣服,酒红色,柔顺简约。衣服束腰很高,尺码合适到不需要穿内衣。这件衣服她只穿过一次,因为之后我借过一次,她就再也没穿过。
我看到他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湿的还滴着水珠。睡衣的领子拉得很低,露出胸口,一起一伏。
我推开他的门,他忽地回头。笔记本屏幕上切割成二十块图像,他的二十个摄像头。没有一个图像里有我,因为我现在在他的房间。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完全没想到我会来这里。
深邃的眼睛,微薄的嘴唇。他尴尬地冲我打招呼。我微微一笑告诉他不用看了,我在这里。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机敏,他问我找他有什么事。好像他从来没有在偷窥我一样。男人嘛,某些癖好我是可以接受的。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睡觉罢了。难道你不想吗?”
他看了眼时间:“嗯,这个点儿是该睡觉了。等你睡了我才能安心地拼会儿拼图。”
我坐在他床上:“你不用掩饰了。我说过我不介意。”
他搂着我肩膀:“雅丽,你该好好休息,我是你的男朋友,要为你负责。”
我挑起他下巴,看着他诱人的唇瓣,软声细语道:“负责前,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他躲开我的手:“雅丽,我怎么可以在这样的时候对你做那种事情!”
我轻笑:“你难道不是为了□□我,才住进来的?”
他表情微变:“你怀疑我住进来是想□□你?!”
“不然呢?这些摄像头是做什么的?”
“雅丽,难道你不相信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吗?这些摄像头是为了确保你不做傻事。”他抓住我的手,声音温柔,“雅丽,我想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也许……也许你有被害妄想症。”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都有想要说服我去医院。但我对医院不感兴趣,我对杀鱼感兴趣。我拉着他出门,去超市买鱼。
两个人走在路上招蜂引蝶,卖鱼的大妈很喜欢开我们的玩笑。她说我们是小夫妻,而他微微笑,从不解释。
他很无趣,除了在杀鱼的时候。我看鱼痉挛地勾起半个身体,那种垂死的挣扎的场面,让我莫名觉得熟悉。
除了杀鱼,他就在拼拼图。三万块的拼图,已经铺开了两米多长的边际。
5
这几天他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我感觉的出。当人心里藏着一件很特别的事的时候,他的表现甚至表情都和平常不大一样。
我猜的果然没错。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一边:“雅丽,我这里有一张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好不容易搞来的,你那么喜欢他,送给你怎么样?”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贪婪的欲望。我恍然大悟,他不是想□□我,而是想杀我!就像杀那些鱼一样。不然演唱会的门票怎么只有一张?他早就在途中安排好了意外,这样,我死了,他还可以有那些摄像头给自己一个不在场证明。
演唱会,为什么不去呢?去了不就可以验证我的猜想是不是正确了吗。我接过演唱会门票,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他眉飞色舞,一直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并且招呼了一辆车。我装作自己没在意,但余光一直瞥着那位司机。光头大叔一定是他安排的杀手,不然为什么他不打出租车,而是打了辆黑车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安全地到达了演唱会地点,他还付了车钱。不仅如此,我还安全听完演唱会,安全回到家。他丧失了杀我的最佳时机。
我掏出钥匙开门,一股浓郁的香甜扑鼻而来。他过来牵着我的手:“我特地给你做了拿破仑奶油蛋糕。”
我坐在桌子边,看着小碟里的千层酥,犹豫了一下。也许……这蛋糕有毒……高脚杯里红酒旋着灯光,我拿起叉子,就在那时,他扑通跪在我旁边。我吓了一跳。
“雅丽,嫁给我吧。我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他举起戒指,没等我回答就把戒指套在我无名指上。
我问:“你让我去看演唱会,是为了在家里准备这次求婚?”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一直都不出门,我只能这样了。”
我摇摇头转身回了房间。爱我?爱我一阵子我相信,但爱一辈子,我不信。
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该这样做。但这样做了之后,任何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都会被我忘记。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或许他被我忘记不止一次。他那么无趣,本就应该从我的记忆中被清除。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整个梦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这是设定,因为删除的记忆永远找不回来,所以,那个梦就相当于一个提示。就像计算机中经常会出现的那句:您确定要永久性地清除此文件吗?
我确定。即便以后再也不会想起他杀鱼时的性感了。
6
明媚的阳光照进窗子,一如往常。
客厅的地板上有一块没有拼完的拼图,围了一整个长方形的边框,一个男人正蹲在里面,寻找着手中那一块的位置。他抬头看见赤着脚打开冰箱的我,淡然地说:牛奶我已经热了,在桌上,还有你喜欢吃的鸡蛋土司。
我皱眉:“你是谁?”
他盯着我,缓缓站起身,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许久,他笑了,像是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眼神既惊奇又有些庆幸。他走到我跟前把我拥在怀里:“我是……你丈夫啊!”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你看,这是我们的结婚戒指,还有,我的所有证件都在你的抽屉里。”
我果然从抽屉里找到他的证件。熊肖关,出生日期1989年12月31日。他比我小,小很多。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
男人最在意的应该就是他的那幅三万块的拼图。他夜以继日,除了打扫卫生给我做饭陪我聊天(我不聊天),就只在那拼拼图。
不过最近他有了一项新的活动——带我去超市。我自然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他却说这是从前最能让我兴奋的新鲜事了。从前?还好我忘记了,不然那新鲜事也就不算新鲜事了。
他带我去了水产区,一条条鱼在玻璃柜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卖鱼的大妈认识我们,她说:你们小俩口又来买鱼啊。
他微微笑不说话。我问大妈:“您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大妈笑:“我不知道,但总有段时间了,你们经常来买鱼嘛。”
他接过大妈手里的塑料袋,牵着我的手回家。一路上,我看到路人羡慕的眼神。生活成这个样子,大概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吧。但,我不觉得我的觉悟已经达到了选择结婚的高度。
他把鱼倒进水池,黑鱼大口大口吐着泡泡。我伸手去捏它的胡须,滑滑的,总捏不到。他在水管底下冲洗刀具。我瞥了眼墙边大大小小的刀问:“你买的?”
他说:“嗯,你看,这把适合打鳞,这把适合片肉,这把适合剔骨。你喜欢吃鱼,我要做出各种各样的鱼给你吃。”
我暗笑,我不是喜欢吃鱼,我大概是喜欢看你杀鱼。我从后面环住他,把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想也没想就回答:“因为我爱你啊。”
SHA8芯片强烈震动。“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就搬来我的卧室住吧,总不能一直住在那个小屋子里。”
他停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刀,两只胳膊搭在我肩膀,轻吻着我额头,那双血淋淋的手就在我背后:“我以为你还在为姐姐的事伤心呢。”
还没死透的黑鱼在案板上挣扎地扑腾几下。我说:“人都要死的。你看,半死不活的时候最难受。”
7
我从衣柜里拿出姐姐的一条裙子。酒红色,简约的长裙。我没几件衣服,也从不买衣服,所以需要的时候总要借她的穿。
今天晚上,这张床会迎来一位新的客人。
房间的门被敲响。他洗了澡,洗发水的味道透过门缝就能闻见。我盖好被子,等他进来。
身后的被子被掀开,床陷了下去。我故意露出肩膀,等着他的手指在背上画圈圈。
他叹了口气:“姐姐走了,你一个人住这个房子,一定孤独死了。”
“拼图拼完了?”
“还差一点点。”
那种没有效益又无趣的反复枯燥的操作,只能是用来计时的啊。
他的手从背后伸向前面,抚摸到我喉咙。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见。他凑近我耳边问道:“姐姐死了,她一定留下很多财产吧?”
我往身后瞥:“她留下的财产不就是我吗?”
“她是国内知名的科研人员,怎么也有几百亿的财产。我装了二十多个摄像头,竟然一无所获。你到底放在哪儿了?别是自己也忘记了。”
我笑出来,抚摸他的胳膊:“那你爱我吗?”
“当然爱你,有了这些钱,我们就可以过上任何想过的生活。”
“在衣柜的匣子里,全都在里面。”
他起身去了衣柜边,我悄悄跟在他后面。他打开匣子,确认里面是他想要的东西之后说:“我的拼图拼完了。”他转身,从身后抽出一把细长的刀,一刀扎进我胸口,随即我听见皮肤绽裂的声响。
时间停顿了两秒,我笑了两声,推开他:“你看,没有血。你杀鱼的时候,都是有血的啊,鲜红鲜红的。你知道姐姐是搞科研的,怎么不知道她造就了我,我成就了她呢?”
他恐怕是被我吓到了,倚在柜子上直哆嗦。我走近,抚摸着他胸口问:“你爱我吗?”
“爱爱爱,当然爱。我说过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哦……我点点头拔出刀:“一辈子,太长……还有,这把刀,适合挖心。”
鲜血从他胸前不断涌出,我想起那鱼来,垂死挣扎的样子,真有些像。
清理完现场,我重新躺回床上。系统提示:SHA8芯片部分引脚受到损害,系统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进行修复。请选择是否进行自动关机。
我弯弯嘴角,闭上眼。
8
早上醒来,一如往常。冰箱里昨天剩下半只苹果裸露的果肉氧化成褐色。我撕开牛奶盒,倒满乳白色的一杯,然后舔掉纸盒边的残液把它塞回冰箱。
姐姐死了,这栋房子现在属于我一个人。SHA8芯片状态良好,窗外跳跃的光线在亮色地板上闪烁,让我很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