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知我心》四季如夏

40、第三十八章

　　结果还是被张锐青给卖了。

　　钟彧蹙起眉头，握在门把手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倒也没有了上次扭头就走的冲动，只是看了钟正辉良久，一声“爸”还是没喊出口。

　　阮若灵站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的侧脸，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他略微侧过脸来同她对视了一眼，抿紧了薄唇。

　　钟正辉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缓步走到餐桌旁，拉开主座的椅子，一边落座一边道：“坐下吃吧。”

　　铺了白色印花桌布的长方形餐桌上早已摆了几道装点精致的头盘，一人一份，总共是四人份。

　　还有一份大概是留给张锐青的。

　　钟彧杵在门口半晌，既不进也不退，心里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转过头轻声对阮若灵道：“进去吧。”

　　阮若灵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走近了几步，钟正辉的目光打量过来，阮若灵轻道了一声“叔叔好”。

　　两人在餐桌靠近门的一侧落座，钟彧的位置和主座挨着。

　　钟正辉略微点头，继而对钟彧道：“阿彧，点了些你爱吃的，几个月没见你看你又瘦了。”

　　钟彧抬了抬眼皮：“我不爱吃西餐。”

　　其实他一点都没瘦，甚至可能还胖了一些，盯着桌上的奶油蘑菇汤看了一会儿，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钟正辉神色微微一变，轻咳了一声，很快恢复常态，又转而对阮若灵道：“是叫若灵吧，我们之前见过的。”

　　阮若灵侧头向主座望去，却和钟彧的目光不期而遇，她安慰似的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朝钟正辉轻轻点头应声。

　　钟正辉问：“这阵子阿彧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阮若灵笑容得体：“叔叔，阿彧没添什么麻烦，还帮了不少忙。”

　　钟正辉脸色缓和了些，笑了笑道： “阿彧这孩子就不太会照顾自己，能有个好朋友顾着他，我也能放心一些。”

　　钟彧想起上次钟正辉来找他的时候，开口第一句就是问他是不是早恋了，现在这句“好朋友”听得他心里五味杂陈。

　　钟正辉看两个孩子都愣着没动餐具，赶紧道：“你们一定饿了吧，快吃吧。”

　　钟彧看了一眼对面空着的位置，又免不了想起张锐青的脸来，心里窝火又不好发作，只得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蘑菇汤，不咸不淡，没什么味道。

　　阮若灵拿起叉子吃了几口沙拉，心里担心着钟彧，有些食不知味。

　　钟正辉看两个孩子都有些没精打采的，于是开口问道：“是不是西餐不和胃口？要不换中餐吧。”说着就唤来一直等候在门旁的服务员。

　　主菜还没上，人也没来齐，其实这时换一桌中餐也不是大事。

　　钟彧却出声打断了他：“不用换了，挺好的。”反正吃什么都不自在都没胃口，又何必大费周章。

　　钟正辉也只得作罢，只是叫服务员快些上主菜。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话地吃了一会儿，还没等服务员将主菜端上来，门就被人敲响了。

　　钟彧和阮若灵的位置背对着门，听到敲门声两人都转头看去，一个穿了一身雍容华贵的黑色貂皮大衣的女人站在门口，笑容温婉，举止优雅：“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来晚了。”

　　钟彧愣怔地看着这个女人，脑子里却“轰”地一声炸了开来，那些早已被他忘却的记忆犹如翻江倒海般又涌上了心头。

　　深埋在心底、不曾为外人道的噩梦重又缠身，叫他无法挣脱。

　　他转回头去不再看那个女人，握着汤匙的手微颤，眼底漾起一抹不知名的情绪，阮若灵注意到他的异样，在桌布底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钟彧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笃定，抹去了些许他心底的局促不安，却仍是不够，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一般。

　　钟正辉笑着起身迎接她：“宛妤，你来的刚好，我们也才刚开始吃呢。”

　　沈宛妤脱下貂皮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在钟彧对面的位置落座，朝着两个孩子微微一笑：“本想着早些来，给你们准备礼物的，没想到成了最迟的那一个。”

　　钟正辉朗声一笑：“礼物什么时候送都不迟。”

　　沈宛妤借了这个台阶下：“那等会儿叫锐青送上来吧。”

　　她转而又对阮若灵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沈，你也随阿彧一起叫我沈阿姨就行了。”

　　阮若灵礼貌应答：“沈阿姨。”

　　沈宛妤显然挺喜欢这样恬静的小姑娘：“之前听我们家老钟说起过你，说是在Y镇帮了我们阿彧许多忙，我就想着哪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一副女主人的口气，甚至俨然是他家长的口气，让钟彧心底一阵焦躁，自从这个女人坐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坐如针毡，犹如芒刺在背，几乎一刻也待不下去。

　　阮若灵轻轻应声，却没再说话，钟彧捏得她的手有些吃痛。

　　这时几个服务员敲门而入，端了主菜上桌，才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沈宛妤很是热情：“这里的三文鱼很新鲜，快尝尝吧。”

　　钟彧这才松开了阮若灵的右手，却没去拿刀叉，盯着餐盘里的烟熏三文鱼发愣，阮若灵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他才回过神来，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

　　就像是失去了味觉一般没尝出是什么味道。

　　和大人们一同吃饭，话题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与学习相关的事情。

　　钟正辉上次离开Y镇之后，私下里明显做了一些功课，特意找三中老师了解了一下他们近期的成绩。

　　“这次期末考你们俩应该都考得不错吧。”他问道。

　　钟彧动作一顿，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答，阮若灵则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宛妤笑道：“两个孩子成绩都这么好，等保送了N中，我就去找盛导说说，让他多照顾照顾你们。”

　　钟正辉应声：“之前我就想找你说说这事，得找人给安排几个最好的老师。”

　　钟彧听完他们这段一唱一和，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去下洗手间。”

　　他起身的时候垂头看了阮若灵一眼，目光幽深。

　　阮若灵看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有服务员提醒他包厢里就有洗手间，他却充耳不闻，只顾闷头走着。

　　她几乎下意识地也想站起身来，但是碍于钟正辉和沈宛妤还在场，赶紧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我也去下洗手间。”

　　钟正辉却喊住了她：“若灵，叔叔阿姨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阮若灵微微一愣，重又坐回了位置，和对面的沈宛妤对视了一眼，只听沈宛妤缓缓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我们家里的情况，确实可能有点复杂，不过阿姨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我跟你钟叔叔的一片苦心。”

　　阮若灵静静听着，一语不发。

　　钟正辉接了沈宛妤的话茬：“阿彧这孩子就是脾气倔了点，但是叔叔知道你跟他走得近，能和他说说心里话，叔叔希望你能劝劝他，一直犟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宛妤和他就跟排练好了似的，她又继续道：“若灵啊，阿姨知道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帮叔叔阿姨劝劝阿彧回家，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叔叔知道你家里比较困难，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叔叔帮忙的，尽管开口。”钟正辉以一句话结了尾，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答复。

　　面对两面夹击的劝说，阮若灵神色平静，最终语气不卑不亢地轻声道：“叔叔阿姨，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让阿彧自己决定吧。”

　　钟正辉和沈宛妤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钟正辉脸色微动，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就见阮若灵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叔叔阿姨，我去下洗手间。”

　　钟正辉也不好意思再多加阻拦，看着这个背影纤瘦的女孩子朝门口走去，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去洗手间是假，去看看钟彧是真，阮若灵刚走出包厢门，就看见钟彧远远地站在电梯门口望着她，她走近几步，就听他道：“你怎么才出来。”

　　阮若灵看了眼电梯，问他：“你这是打算逃跑吗？”

　　钟彧被她戳穿了想法，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他眼神闪躲着，干脆不看她了，盯着电梯门不吭声，良久才泄了气似的又转头对她道：“还是回去打个招呼吧。”

　　直接逃跑也未免太怂了一点，虽然他刚才确实有这种想法。

　　两人回到包厢，只是稍微走近了几步，也不回座位坐下了，钟彧语气有些生硬地叫了钟正辉一声：“爸。”

　　转而又有些犹豫地朝沈宛妤道：“沈阿姨。”

　　“怎么了？”钟正辉颇为意外和欣喜地看着他，难不成是想通了？居然还会主动叫人了。

　　结果钟彧却道：“我们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钟正辉和沈宛妤皆是一愣，沈宛妤很快反应过来留人：“再坐下吃点吧，你都没吃多少东西，等下回去该饿了。”

　　钟彧随口胡诌：“不用了，我们刚才吃过了，现在吃不下。”

　　钟正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生怕又把他给逼急了，连忙起身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钟彧却还是拒绝：“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锐青还在楼下等着呢，叫他送送你们吧。”沈宛妤也起了身。

　　钟彧刚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情，一听到张锐青的名字又有些翻涌起来，他勉强压下那些情绪：“不用麻烦青哥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听钟彧道：“爸，沈阿姨，谢谢你们的晚餐，我们先走了。”

　　阮若灵也礼貌地道别：“叔叔阿姨再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该有的礼貌也做足了，简直叫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钟正辉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惊讶的，比起上次见面的一点就炸，这时的钟彧显得成熟稳重了不少，不过关于回家的事，他似乎怎么都不肯松口，就连那个小姑娘，都像跟他说好了似的，不在这件事上多作表态。

　　最终钟正辉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送你们到酒店门口吧。”

　　几个人从电梯下到大厅里，正巧碰到了刚在一楼吃完饭的张锐青，见他们过来了，和钟正辉沈宛妤打了声招呼，便上前对钟彧道：“我送你们回去？”

　　钟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用了。”

　　张锐青心道完了，看来这小子是打算把气撒在他身上了，干脆噤声没再坚持送他们回去。

　　在酒店门口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阮若灵和几个大人一一道别，钟彧这会儿倒是没了叫人的兴致，而他最不想搭理的人却是张锐青，最终他只对钟正辉说了句：“爸，我们走了。”

　　钟正辉微微颔首，没再多言，沈宛妤披着貂皮大衣站在他身旁，表情一敛刚才的亲近和蔼，脸色不甚好看，但也没再说话。

　　两人坐进车里，钟彧报了项北家的地址就一路沉默，阮若灵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蹙着眉头，手肘抵在车门上，手撑着下巴正望着窗外发呆。

　　也不知道他刚才出去的那会儿是怎么冷静自己的，要知道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他把她的手捏得生疼。

　　阮若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望进她的眼睛里。

　　只是一眼对视，就让他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放松了每一根神经，眉头舒展开来，整个人都变得舒坦安定。

　　他放下抵在车门上的手肘，朝她靠近了一些，突然身体一歪，躺倒在了她的腿上，将手腕挡在眼前，遮住了他有些疲惫的神情。

　　阮若灵被他吓了一跳，低下头去轻声问他：“怎么了？”

　　“让我休息一会儿。”他沉声道。

　　疲于应付那些琐事那些大人的小小少年，迫切地渴望着一个可以让他休憩身心的停泊港湾。

　　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只能在眼前短暂逗留，阮若灵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而又重新垂下头来望着她心上的少年人。

　　安抚似的轻轻拂过他的额发，犹如蝶翼在眉间轻震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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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我尴尬癌都快犯了。
心好塞，我的阿彧，长大了吗？
改标题。
本故事主基调虽然有阴暗压抑的部分，但是主要突出的还是救赎和爱，以及蜕变和成长。
所以可能只压抑了一小会儿又变得明快起来，矛盾冲突刚爆发完又变成小清新小甜饼了。
虽然我确实也狠不下心去虐，但是所谓“向光而生”，不管在怎样的残酷现实面前，我都希望我笔下的少年坚强乐观勇敢善良，勇于打破桎梏，突破自我。
想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变得更加有担当。
所谓的互相救赎，就是让对方成长为更好的人。
就是在黑暗之中，成为彼此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