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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提点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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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的办法,简单不过。
他向沈砚进言:“爷,属下看萧秀才于此道不开窍,要不然咱们帮他开开。譬如拿些戏词本子点点他,或是带他去养小倌儿的地方看看呢?”
沈砚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好是好的,只是,会不会粗俗了些?萧秀才是文人,若过了火,惹毛了他,可怎么办?”
十一想了想,道:“那咱们循序渐进?先弄点暧昧的戏来演演,若是他不恼,再下重药。只是这里不似京城,好的馆子只怕没有。”
“无妨!”沈将军甚是满意,大手一挥,“若是管用,你就去京中,给爷把梅七接过来。”
梅七是京中有名的清客,一无显贵出身,二无功名立世,三无产业傍身,但却是世家公子、达官显贵争相追捧之人。
他住在京郊的一所小院里,只有地位显赫之人才敢敲门。想进去先要给门里的小厮彩头,进去后又要打发层层门上的人,好容易走到内院,又要抽一根卜卦的签,若是能与他抽的签对上,才有了清谈的资格。若存别的心思,还有许多为难。
是以,京中好此风的相公们,都以见过梅七梅公子为荣。只要到京中青桐街上最热闹的“饮中仙”酒楼坐坐,保管一上午能听到十个人里有八个人自称见过梅七。
也因梅七如此难见,所以暗地里已得罪下许多人。
京中风传刑部尚书张云简偏好龙阳之风,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妾不顾,四处包占清俊男子。他曾花银两千两求见梅七,却在最后抽签一关被卡了下来,未能如愿得见“佳人”。
私下有传言,说张云简已恨上梅七,却不敢拿他如何,只因他背后是如今大权在握的祁王桓斌。
这样的香艳传说,每隔几日便要出几则。哪家公侯千金私会了穷试子,哪个世家公子引逗了贫家女。各色新闻,屡见不鲜,传得有鼻有眼,白白污人一世清名。旁观者不过一乐,便过了。
沈砚认识梅七,是在京郊的射圃。
射圃原是皇家卫队操练骑射的地方,后来先帝改制,将十二卫迁到几个皇家猎场扎营,此地便空了下来。再后来,由祁王挑头,带着许多朋友去射圃纵马,此地便渐渐演变为纨绔们驰马射箭的游乐场所。
沈砚自调入羽林卫后,立下几件功劳,很快便升为从四品下羽林中郎将。没过多久,圣上于京郊祭天遇刺,沈砚临危不乱,指挥羽林军擒拿刺客,自己断后护送皇上回銮。事后,圣上下旨褒奖,连越两级,加封他为正四品上御前三等带刀侍卫。
当时的沈将军,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
他的马的确也比旁人的急,当日在射圃,御驰马上场,将众人的骏马都衬成了熬成阿胶的驴。许是太出彩了些,便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是祁王,一个便是梅七。
祁王素来豪侠仗义,身边多有攀附他的幕僚。若想谋求一官半职,或是伸冤平事,走他的门路都更奏效些。况且他对手下人极关照,俨然一派江湖大哥的作风,进进出出呼和成群,并不讲究礼数。
梅七在祁王身边,恣意纵情,随心所欲,丝毫不看旁人的脸色。他见沈砚的马快,便骑了祁王的一匹追云马,扬着鞭子来同他赌赛。
沈砚自然是不怕的,御驰马之快,只怕当世再无匹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梅七的追云马虽疾,但时间一长便后继无力,渐渐被甩在后面。
梅七有些不悦,扁着嘴,牵着缰绳,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那修剪齐整的草场。祁王远处斜坐,身边簇拥着一群男男女女,举着杯子遥遥看着梅七微笑。
沈砚是明白人,一眼便知究竟。
梅七喜欢沈砚的御马,问他可否出价。沈砚哪里肯卖,便称是圣上所赐,不得出售,否则恐犯下大不敬之罪。
他原本只是搪塞之言,谁知梅七立刻想到他是旧年在上林苑猎豹之人。那件事传入坊间,成为街头巷议的话题。后来甚至有说书唱戏的,将此事改编成本子,四处流散。梅七眼高于顶,却最仰慕传说中围场猎豹的英雄,当即与沈砚结交。
算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沈砚这几年与梅七偶有往来,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不得浅。至于风月之事、露水情缘,间或有之,却也不过是寂寞时的相互抚慰而已。
十一自然知道他家将军不过随口一说,因此也不当真,当下便去安排。这日晚间,他拿着一摞书向萧索住的厢房走。那摞书里有经史子集,也有绣像绘本,最上面盖的是一本《四书章句集注》。
深更半夜,晚风习习,和着梨蕊清芬,正是入眠的好时候。萧索却未睡,提笔在窗下不知在写什么,袖边还放着两本书。
十一借窗缝偷偷向里窥,见他一张清清秀秀的脸沐浴在月光下,盯着手里的学问,眼神无比虔诚而专注。捉弄这样的人,似乎有些作孽。
门板三响,十一探进一张笑脸,道:“萧公子,我家将军说家里的买办新近购置了几本书,他看不下去,想萧公子治学或许用得上,便让给您送来。”
其时盛行雕版印刻,做工繁而书量少,书价普遍偏高,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奢侈品。富户自然不觉得,穷试子们却是要从牙缝里省钱买书看的。
萧索好容易攒下些书,却都付之一炬,令他心疼不已、绝望不已。沈大将军贴心非常,自然不忍“可人”心疼绝望,否则自己便要心疼绝望,所以时常派人买书送来。但萧秀才面皮薄,直接给他似乎含着些施舍的意味。因此,十一每每来送书,都要寻几个名目,好让萧索坦然接受。
萧索虽不练达,却也知道这是借口,便起身拱拱手收下,又道了几句谢,才将他礼送出屋。回来一本本翻看,都是他曾经想买但因手头拮据无法买的书。
再看看,手一抖,忽然翻到一本封面格外华丽的书,朱色暗花的皮,金线装订的脊,玉屑翻浪的纸,迤逦娟秀的字,上面写着“古今绮风绣本典藏”八个字。
萧秀才有些疑心,从未听说过这个书名。何为“绮风”,难道是风格偏重绮丽的一类文章?为何收录文章的书,竟能画出绣本来?既然写着“典藏”二字,想来定是难得的好文章。
但文章应不以词害意,若是立意好,文词修饰倒是末节,何必舍本逐末,刻意追求绮丽?难道是本次乡试的阅卷官喜爱此类文章,沈将军想让他先做准备,好讨阅卷官的欢心?又或是自己文章过于生硬严谨,失之华彩酣畅,沈将军此举,是以委婉的方式要他改进?
萧索心中钻出七八个线团,终于在把自己绕晕前翻开了绘本。这一翻不打紧,翻着翻着便将眼珠瞪了出来——那绣本上竟是两个男子,搂搂抱抱在一处,做那等香艳之事——连忙远远扔了出去。
扔出去后,又不禁害怕。
书里似乎有妖魔,勾着魂儿地引他。若说单是香艳图绘也罢了,偏偏那画功笔触细腻流畅,实在不输名家手笔。而且每张图旁,都配有一角小字,或诗或词,偶尔还有赋,文采甚好,有几篇小题目喻大意,立意颇深远。
萧秀才小心翼翼地捧回来,翻一页,再翻一页,又翻一页,爱不释手了。翻过一遍后,咀嚼咀嚼文字,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心,萧秀才又翻开细细看了一遍彩绘图画,失眠了。
萧索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里面的事情匪夷所思,像洞中蝙蝠飞冲而出,令人又奇又怕。虽然以前偶尔也听到过几则轶闻,譬如“分桃断袖”,再譬如某些世宦人家公子与童儿的不清不楚,可终究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怎么会这样呢?
烧心烧到后半夜,萧索开始疑心——为何十一会给他这本书。难道他是在暗示什么,又或是错拿给自己看的?方才那本书中,似乎有一英俊武生,长得与沈砚有些神似。秉着“论莫定于有证”的原则,萧秀才又翻开了那绘本。
嗯,果然有几分神似。
萧索一怔,忙将书压在锦被下,一颗心“砰砰”乱跳。自己枉读圣贤书,怎能惑于龙阳之癖,胡思乱想!可《诗经》中也有大量收录赞颂男风的诗篇,尤以《郑风》为主,更是满篇暧昧。孔圣人评价《诗经》,也只说“思无邪”!
究竟是对是错呢?
萧秀才抱着绘本,在严苛的自我拷问中,睡着了。翌日起身时,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眼下,挂着淡淡两抹乌青。
沈砚早早便已起来,此刻正晃着脚在前厅中等他用早膳。萧索进来时,神情大有古怪。十一见状,站在一旁偷偷抿着嘴笑,心想好事促成了一半!
“萧公子快坐,脸色为何这样差!”沈大将军老老实实收回翘着的腿,不禁蹙起了眉毛。“萧公子纵然要读书要强,可也不必太拼命了。你若将身子熬坏了,他日纵然金榜题名,又有何用?”
萧索心虚地红了脸,从袖中取出那本绣像图,道:“将军,此书是沈公子昨日送到学生房里的,想是拿错了。学生……特来送还。”
十一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笑嘻嘻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拿错了,本是给将军的,竟送到萧公子那里去了!”
沈砚踹了他一脚,没有反驳。
萧索顶头炸开一颗雷,竟是他的!那他是……怎么会呢?可他看这样的书……难道他真的……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一席饭用得尴尬万分,萧索对着眼前焦黄喷香的小米粥屡屡失神,竟溅出两颗米粒到沈砚碗中。沈砚则频频借低头喝粥的空当,偷偷窥视面色分外平静的萧索。
十一挠挠头,觉得事情似乎不像他想的一般。看来这药,下得还不够重!
沈老太爷大丧,按涿阳习俗,应当请班唱晚戏,以示敬神驱鬼之意。沈砚早请人订下两班小戏,在府后的水亭中搭台。
日影西斜时,戏台已经搭好。沈砚特地命十一以散心为由,将萧索带到廊下清静的隔间里,自己应付往来亲友。待忙完,已是月影团团之时,沈砚又命管家在外照应,自己踱去萧索的隔间。
为了应景,戏台上唱的皆是祭扫、孝子、飞升一类的故事。正唱到《琵琶记》中《扫松下书》一折,沈砚便走了进来。
萧索起身行礼相迎,坐下只听台上人唱道:“只见黄叶飘飘把坟头覆……”又念道:“如今这年头,这姐儿们是不出嫁,爷们儿不正儿八经地娶媳妇,这兔子可比王八多得多!”
沈砚吓了一跳,竟不知十一下的药如此重,转头看萧索,见他清秀眉弯微微蹙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不明白似的。
沈大将军壮着胆子,向他那边挪了挪,右手搭在两人身后的椅背上,作出一副安静看戏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向旁边飘。
萧索一心挂在那句念白上,细细咀嚼绣像绘本上的章句,念着“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一句,不觉痴了。
沈砚作乱的右手缓缓慢慢向那边移,他身上的梨花香萦萦绕绕飘进鼻端,不禁心神驰荡,色向胆边生,一个造次,搂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