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春》知白守黑

26、第二十六回

　　到达京南的一座大宅子前，苏天光已经站在门口等了他们很久的模样，见到温靖宣来了立马迎上去，抹汗道：“总算来了，为何如此之慢，急死老夫了。”

　　径直忽略了刚从马上下来的温绪。

　　温绪赶快拴好马跟着两人进了宅子，进去就被骇了一跳。

　　天色近晚掌了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了人，宅子内阴风恻恻，蜡烛焰火飘来飘去，随时会熄，四周房屋墙壁还隐隐有焚烧的痕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这座宅子都瘆人得很。

　　真是见了鬼了晚上跑来查案。温绪紧了紧衣服，打起精神往里走。

　　走进屋还好屋内有许多人，看衣着应该是宅内做事的家丁等下人，他们原本坐在地上，哭的哭，呆滞的呆滞，看到苏天光温靖宣进来后一个个立马站起来行礼，苏天光不苟言笑点头道：“再带我们去看看书房与卧房。”一转身看到温绪站在门口，胡子一翘：“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温绪拱手：“苏伯伯，在下温…”

　　苏天光接过话头：“老温家那个独子吧，老夫还记得你，不必拘泥。来都来了一起去看看”

　　温绪道：“悉听尊便。”跟在了苏天光和父亲的后面往宅内卧房与书房的方向走去。

　　“说来蹊跷，贾金的生意做得也算是名满京城，怎么会连家里面的事都处理不好，搞了个一团糟。看看，到头来自己一条命也搭进去了。”苏天光边走边对温靖宣说。

　　温靖宣问：“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怎么个死法”

　　听到温靖宣一来就直捣黄龙净挑重点问，温绪紧张又兴奋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前面两人的对话。

　　苏天光道：“老夫查了，家丁奴仆也问了个遍，现下大致的情况是这样——有约莫四五个下人昨日晌午听见贾金夫妇二人于书房内起了争执，说的是‘银子’、‘房宅’这一类的事情，昨日夜晚掌灯时贾金没出来用膳一直待在书房，到丑时书房内突然走水，下人急忙起床扑火，火势扑灭后撞开门发现贾金已经被烧死在了书房里，下人骇了一跳，去卧房找贾夫人拿主意，推开门看到的却是贾夫人吊死在房梁上的惨相。老夫今日凌晨连夜赶来，看贾夫人那样子推测上吊时辰应恰好于火势燃起后，”问温靖宣，“你如何看”

　　温靖宣沉吟：“若只按照你这般陈述，我猜测两人因为财产起了争端，如此贾夫人便企图杀害贾金后自杀但有一点说不通，假使真是因为钱财而已，贾夫人谋害贾金后便会自保以求得到贾金生前之万贯钱财，怎会自杀”

　　说着就到了后院，卧房与书房隔得很近，一行人先去了书房。

　　推开门烟尘焦灰齐刷刷地落下，空气依旧呛人，屋内被焚烧得不成样子，书桌书柜之类木制品全都垮塌了去，地上一片狼藉，分不清都是些什么燃烧过后的物什。

　　温绪惊叹道：“短短时间火势竟然这样之大!”

　　桌旁地上有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只能依稀评判是个人。走近一看外露皮肤大幅度烧伤，简直毁了容，并且眼睛还瞪得很大，全是眼白，眼内浑浊。

　　温靖宣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道：“死状极惨，躯干扭曲，看来死时应该挣扎了不短的时间。”

　　躯干的确相当扭曲，温绪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问身后那些下人道：“他在书房内可曾呼救”

　　其中一个努力回想道：“好像没有…应该是火势太大，没听见…小的那时候忙着喊人救火，没想那么多…”

　　另外一些人纷纷附和，皆说没注意。

　　温绪点点头，又跟着苏天光二人去了不远处的卧房。卧房的状况明显不如书房惨，可却更为瘆人，屋内整洁干净，不是特别堂皇富丽，甚至还有些素雅，女子的身躯放于地上，房梁上还悬着一条白绫，光线暗淡，许多东西看不真切。温绪走进了些去看尸体。

　　吊死之人死相非常骇人，眼珠爆起，头部青筋鼓出，嘴微张，面色铁青，没人想得到这样一个生前享尽了荣华富贵的女人会用如此凄惨的方式来结束这一生。而且很明显，女人生前待下人不薄，许多奴仆看到女人的尸体就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和贾金那边的平静完全不同。

　　温靖宣也发现了，问道：“贾夫人生前性格如何”

　　下人异口同声道：“是个好人。”

　　“是奴婢这辈子的恩人…”

　　“若不是夫人，小的早就没命了…”

　　“夫人…夫人好善良的…怎么会想到…想到自尽呢…呜呜呜”

　　温靖宣对苏天光道：“如此一来反而更令人信服，她似乎不是个贪财的人，不会因为钱财杀死丈夫而后自尽。定是两人之间早有矛盾，时至今日忍无可忍才动的手。”

　　温靖宣苏天光以及下人的陈述和尸体的状况都在叫嚣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可温绪偏偏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蹲下来，避开女子面容仔细地看了看尸体的其它部位，问苏天光道：“苏伯伯，可否将她翻个身看看身后”

　　苏天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点头示意下人去将贾夫人尸体翻过来，看他要做什么。

　　温绪看着尸体后颈上的勒痕，顿时思路豁然开朗，“并非八字不交。”

　　温靖宣疑惑道：“什么”

　　温绪指着尸体后颈上已经极不明显的勒痕，“若人上吊自尽而亡，尸体脖子上的勒痕便会只围绕着颈部两侧和喉头绕了半圈，在后颈窝处没有交点，不是完整环形，这叫‘八字不交’，”看向苏天光，“然而这具‘吊死’之尸的后颈处却有明显交叉的环形，因此她绝不是被吊死的，极有可能是被人用绳索勒死的。”

　　苏天光和温靖宣对视一眼后转头赏识地看着温绪：“不错，继续说。”

　　温绪道：“只凭她这一点还不好轻易下结论，我可否再去看看贾金？”

　　苏天光是个典型的行动派，二话不说直接领着他又去了贾金的书房。

　　哪怕看只鬼看只怪物，多看个几次自然也就没那么怕了，更何况还是个早没有丝毫生息的人。第二次再看，竟然生出了许多同情。

　　一开始得知的是贾金乃被害，害他的对象是贾夫人，然而现在贾夫人并非自尽而是被伪装成自尽，那么贾金这边的情况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究竟是贾夫人纵火烧死贾金后又被别人杀害，还是从始至终贾金与贾夫人皆是被一人所害？究竟凶手是谁？他与贾金二人又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抽丝剥茧，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贾金究竟死于火烧亦或其他。

　　温绪伸手查看了贾金尸体的几个地方，想到一个也许能行的法子，不假思索地去掰开贾金的嘴，露出里面的舌头和整个咽喉口，又捏住他鼻子仔细看了几眼，果然如自己所料。

　　他示意苏天光和温靖宣来看，二人看后十分不解，又并非饮毒之人，其口鼻有何可看？难道还能开口说话不成？

　　温绪看他们疑惑，低声解释道：“人之常情，在大火中无法逃脱时定会呼救，即使不呼救，也依旧在呼吸。我也曾身处大火中死里逃生过，很清楚身处火中时仅利用鼻孔是无法喘得过气的，但凡身处火中便一定会张嘴，而你们看，”捏住贾金的脸颊使其嘴张得更大了一点，“贾金的嘴里没有一点点焦黑的痕迹，也没有烟灰等物，证明他不曾张开嘴于火中呼吸过。”

　　“若这还不够使人信服，你们可以看看他鼻中也无烟灰。”

　　苏天光脸色都变了，“意思是… …”

　　温靖宣仿佛被下了一剂猛药，也是吓了一跳，“意思是他的尸体是死后才被摆成扭曲的形状扔进了火中？”

　　温绪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没错。但实在不明白他是被用什么手段害死的，外部除灼伤外几乎看不出有其他的伤痕，”看向苏天光，“接下来还请苏伯伯明察。”

　　苏天光脸色依旧不好看，还是朝温绪拱了拱手，“绪小子，今日多谢。若不是你，老夫便将这桩案子以杀人后自杀结案了，酿成一桩冤案，后果不堪设想，多谢。”

　　温绪道：“非也，还是苏伯伯的明察秋毫才使得案子逐渐水落石出。苏伯伯定是察觉出了不对劲才飞鸽传信给我父亲，我只是跟着顺便来凑了个热闹，苏伯伯千万不要抬举我了。”

　　苏天光听了这番话脸色稍缓，即刻又垮了下来，“让宅外那些兵都守好了，若是凶手尚未离去，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手下应了吩咐下去。

　　苏天光看向温绪：“这样，你协助老夫将这件案子处理完，如何？”

　　温绪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在下什么也不会，只懂些歪门邪道，不足挂齿。”

　　苏天光笑道：“就这么定了，你也别谦虚了，”看了温靖宣一眼，“你家小子放我这儿，结案就放他走，放心吧？”

　　温靖宣苦笑道：“你这老匹夫，拉谁做苦力不好。”

　　温靖宣走后苏天光叫人在宅里给温绪安排了个卧房，临走前道：“无甚可怕的，老夫也住在这宅子里，宅内外都有士兵把门，有事叫一声便是。”

　　苏天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都不怕，还这样安慰自己，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得一脸豁达轻松的样子答应下来，但一想到杀人凶手说不定还在宅子内，又想到刚才贾金贾夫人两具尸体那不忍直视的惨状，犹豫半天实在不敢灭烛，又找不到一本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书，辗转半夜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