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士》白水城

15、烟霞满城

　　禄阳城西，有一条难通车马的窄巷，这小巷隐蔽在错落的民宅间，巷中没有一盏萤石灯，唯有依靠月色照亮一二。

　　这里太过偏僻，往日里，不论是驻守在禄阳的王家弟子们，还是往来商人游客，多是不会来的。

　　此时，千山雪便站在这里，他手里拿着一张薄纸，纸上泛出的荧荧光芒绘成了两个字——白鸾。

　　千山雪尚在沉默思量，这张纸却在他手中自燃殆尽，纸末随风消散，原是死气所凝结的信物。

　　于是千山雪知道，弦歌楼前厅的探子暴露了。但是这不重要，探子已经把最重要的信息传达回来了。

　　白鸾长袍只要穿上就有防御效应，但鸾鸟阵只为护主显现，这是那件法器最高的防护阵式，于是基本可以确认，凌则之确实已经复生。

　　那踏柳寻芳呢？探子此前还回馈一条消息，少女傀儡被人重金拍下，而后消息彻底断了，那又是何人？

　　禄阳是王家的领地，设有区域守护的府衙，平时王家弟子并不会满城巡视，但要是惊动了，也并不好对付，况且凌家家主也极有可能在城中。

　　千山雪明白，此时绝非发难的最佳时机，于是遣出探子散落在禄阳城里，只为了确认两件事情。

　　第一，是凌则之的存在。
　　第二，就是自己此次行动，凌初到底有无察觉，察觉到的话又到了何种程度。

　　时间已过许久，其余的探子依旧未有回复，千山雪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了一些不好的变化。

　　天门派并不擅长追踪术法，但他们有自己的毒术。

　　千山雪抬手，于左手指尖散出青色的光芒，那是天山派的寻踪散，只要探子身上携带追踪散，千山万水，可知方位下落是否存活。

　　千山雪正欲将术式施展，却见到巷子的尽头站了一个人。

　　那人隐没在夜色中，借着轻薄天光，隐约见到是披散着长发，他身形瘦削，踏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踩着尚未化尽的浅雪，懒懒散散的走过来。

　　待到离得稍近了一些，便见到此人穿着十分随意简单，在这寒意十足的天气里，只套了一件浅青色的宽大袍子。

　　那袍子有些大了，导致领口露出大片的分明锁骨。他微微低着头，面目不甚明朗，只能看到略尖的苍白下巴。

　　他走得不太稳健，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颓唐的气质，带着些许病态的美感。

　　千山雪几乎立刻识别出，这正是本应在天山等千山雪回去复命的天山门主——世不竭。

　　世不竭的声色清冽，却带着些嘶哑的质感，他歪着头，埋怨道：“阿雪，你还不回来，我来找你了。”

　　千山雪冷眼看着世不竭，凝气入右手食指，抬手画了一个圈，凝出一道青光，这青光像是一缕火焰，带着危险的破裂残影，逐渐变大，这是天门派的破印毒术。

　　青光化焰间，千山雪双手作为，把追踪散和破术印同时打了出去。

　　追踪散随风四散城中，破术印的青焰直冲巷子尽头正走过来的青衣人袭去。

　　未及夹杂着毒粉的青色焰打上青衣人，那人便化作烟雾闪躲了开去，千山雪不待对方再出后招，再结一凌空阵式，立刻有几道青光从千山雪的脚下爬出，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条巷子。

　　青光乍亮间，无数尖锐银针被迫显形，亮在千山雪身侧，虎视眈眈的将千山雪所有退路封住。

　　千山雪见之冷笑道：“凌家幻术，名不虚传。”

　　闻得此言，空中有人娇笑道：“那还不是被雪大人一眼识破了。”

　　千山雪不欲多言，催动毒术，那环绕周身的银针上泛出诡异的绿光，不消片刻，竟然将银针全部溶解，无一沾身。

　　布幻术阵之人见一击不成，知道不可胜，立刻散了幻术，以免被千山雪反追踪。

　　千山雪一见这个幻术，就知道此行凌家断然知晓些端倪，对方拦住自己探查，说明手下探子们，多半已经中了圈套，而这千万银针的主人，只怕也在远处操作，万不会让自己暴露。

　　思及此处，千山雪当机立断，引传讯之术，打入天际，便是紧急撤离的讯号。

　　于西巷远处，祝梦兮婀娜的站在禄阳城楼的飞檐上，看着千山雪迅速的破术应对，不由倒吸一口气，暗自道：“好厉害的反应能力，主上，梦兮只能拖延时间到这儿了。”

　　而就在此时，禄阳城楼四处，各有火光直直破空向上，焰至高处，在漆黑苍穹爆裂开来。

　　明光于霎时间映亮大片穹宇，星星点点的飞散进禄阳城内，那是极其炫目的烟花，带着耀目的金光，层层叠叠的炸出满城烟霞。

　　禄阳城内未睡的居民、晚归的浪子纷纷探出头、走出屋，看着这盛大的奇景，他们以为是弦歌楼为了迎接花魁特意安排的演出，不由赞叹弦歌楼主的豪爽。

　　这烟花升得高，似要冲霄九天，碎光未尽，后劲又至，新的光芒再次于夜空绚烂。

　　如此美丽的烟火，如此大的范围，几乎笼罩住了整个禄阳城。

　　千山雪站在原地，看着天上明亮的烟霞，看着燃烧后的烟尘从天际笼罩下来，就像在看一张沉重的罗网。

　　这场烟花由阵法聚集生息催化而出，看着是满天烟尘火光，实则全是令人难受的生息之气，千山雪感应到城中此起彼伏的，王家驻守的弟子的阵术气息，知道他们已经开始猎杀自己的手下。

　　散出去的追踪散，感应到的气息寥寥无几，怕是早就有人开始行动，终究是入了套，输了局。

　　千山雪神情冷漠，却不见丝毫气愤或慌张，他撤下自己的黑色外袍，催动阴术，化成无数鸦鸟，飞去城中各处救援掩护，自己踏空而上，迎着于他而言几可致命的烟火海，破阵而出。

　　王初设置好傀儡金枝之后，已至戊时，这会的禄阳城是安静的，只有未散场的夜市和注定无眠的红袖街还亮着灯火。

　　他拿出大圆小圆，让两个傀儡附着在风行符上，借助风势，无声无息的游走在禄阳城里。

　　大圆小圆落过禄阳城的四处瞭望城楼，引动了昨日夜里王初留下的阵术，而后顺清河而翔，转回至弦歌楼的隐蔽处，回到主人手里。

　　此时弦歌楼的表演早已全部完成，宾客也尽数散去了。

　　王初收起大圆小圆，从阴影处走出来，往弦歌楼正门走去。

　　远远的，王初就看到赵荣安穿着自己给买的大袄子，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等他。

　　赵荣安本是个极随和的人，但是因为话不多，便总是给人清冷且难以接近的感觉。

　　王初加快了步子，跑了过去，赵荣安听到他跑步的声音，就回过来看他，发呆的双眼也终于有了焦距。

　　“哎呀呀，不好意思久等了啊”王初隔着老远就大声的招呼，三两下跑过来，大大咧咧揽过赵荣安，挑了挑眉，神秘兮兮的同赵荣安说，“赵老爷，实在不好意思啊，茅房在弦歌楼后面，十分的隐蔽，我可找了好久。
　　后来上完，出来了，你猜怎么着？我透着院墙的缝隙，看到花魁啦！”

　　王初似是无意的去抓赵荣安的手，发现一片冰冷。天气寒冷，又临清河，赵荣安瑟缩的站在风里，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赵荣安一听王初见到了花魁，惊喜的赞道：“真好啊。”

　　王初立刻骄傲道：“那可不，我盯着她们那队人好久，才知道，原来花魁住在弦歌最里面的小楼哩，我在边上守了半天，就可惜她再没出来露过脸。”王初似是想到花魁一片向往，却在给赵荣安搓手手。

　　赵荣安叹息：“那是可惜了，真想再见到呢。”

　　王初又搓了搓手，突然不好意思：“话说赵老爷，白天我和那慕家仙友买御剑符，把钱全花了，想着，今晚没钱续客房了。
　　所以晚上出来的时候我就找掌柜的把房退了，之前您这兴致高，没敢告诉您，我们得连夜启程了。”

　　赵荣安一惊，随即无奈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索性赵荣安身无长物，并没有什么行李要带，而王初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早已存在他的玲珑腰包里，说走就走，倒也无所谓。

　　王初牵着赵荣安，一路走出红袖街，直到身边再无旁人，王初方才取出一道御剑符，又从玲珑袋子里取出一把寻常的长剑。

　　王初将御剑符，贴在长剑上，那剑立时脱手飞出，稳稳当当的飘在空中。王初喝了一声，剑便横了过来，他率先一跳，跃上剑身，摇摆熟悉了几下，而后伸出手来拉赵荣安。

　　赵荣安正欲伸手，却听四道巨响震天，抬头望去，只见禄阳城的四方角落，冲天而起四道烟火，烟火冲霄直上，后炸出漫天烟霞，那烟霞星火散而不灭，弥漫在禄阳城上空，缓缓而降，犹如漫天星辰而落。

　　怔怔观看之际，王初匆匆一把拉上赵荣安，御剑破空而去。

　　赵荣安猝不及防，下意识抱住了王初的腰，转息间，剑已起飞到禄阳城上空，御剑的速度很快，赵荣安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烟火残影从身边掠过。

　　再低头，只见禄阳各处星火掉落之处，有沉沉薄雾飘散，如同山岚。

　　烟花燃放盛大，城里熟睡的此时也都点了灯出来看。天上万道明光，地上玩家灯火，其壮丽梦幻，闻所未闻。

　　王初御剑太快，赵荣安想看得仔细些，却已经离得太远，再不能看清，只看到亮如白昼的禄阳城，逐渐隐在身后的夜色中了。

　　王初的剑御得极好，穿云而上，御风而行，头顶明月如勾，脚下山川万里。

　　只可惜入夜一片漆黑，只能见得地上河川反射月光粼粼，和崇山连绵的剪影。

　　王初左手握着一颗晶石，晶石上刻了辨别方向的阵法，石头向一个方向凝着指向性极强的光束。

　　赵荣安适应了这个节奏后，松开王初的腰，站在他后面，拉着他的手臂，只感到高处狂风呼啸，寒意刺骨。

　　御剑还真冷啊，赵荣安感叹道。

　　禄阳远郊有庙，多年废弃，已无人来。

　　千山雪在烟火阵中受了重伤，一条手臂和左腿暂时动不了，但他也带回了一只十数人的残部，他发了传讯符。停留在这里，等待接应。

　　烟花阵的声势浩大，千山雪可以断定是凌初的手笔，凌家主布局周到，不知在禄阳之外是否有埋伏。

　　手下的人在庙周围撒了毒粉，要是接应的人今夜不来，他们就只能冲出去了。

　　却在这时，千山雪感知到有人靠近，是寻芳踏柳。

　　两个傀儡人被捆着，丢在庙外。

　　寻芳踏柳是千山雪上次来禄阳时，放在禄阳城的傀儡探子，一年来为他传递了不少情报，这次入禄阳，这两个傀儡依旧汇报如常，也是导致千山雪遭到绞杀的一个原因。

　　都说凌氏组织无幽探查术和幻术天下无敌，凌家家主的到来，也让无幽出手了，果真是不可小觑。

　　看来这个凌则之，确实重要非常，让凌家主下了这么多心血维护。

　　破庙外，王家弟子布阵的生息已经能感应到了，他们根据寻芳踏柳身上的气息，找了过来。

　　千山雪此前已将这次的遭遇传回了天门山，再无顾虑。他硬撑着站起来，决定带着部下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