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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钝刀 ...

  •   钝刀
      文/小斯暖

      01
      江湖的存在,也许比正史还要久。

      从世界上第一柄剑打磨出来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纷争,就已经拉开了帷幕。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厮杀打斗中,一代代豪杰,一届届奸雄,被时间埋没,刀钝鬓白,面目模糊。

      而记忆在暮年会格外平静,就像刀刃滑下的血珠,轻轻流过,滴落在地。

      02
      李泽言是当今武林最强大,最神秘的大侠,剑术高超,出神入化。

      李大侠是个独行客,一人一剑,脚踏神州,剑指乾坤,是个注定载入史册的人物。

      遇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刀客,属于历史的车轮碾一下,就烟消云散的小人物。

      即便是个小人物,遇白也活得极有风格,吃肉喝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个浓墨重彩的小人物。

      遇白和李泽言的相遇很偶然,也许又是必然。

      03
      那天,遇白看到一个形容猥琐的白发老头揪住一名年轻男子的衣角不放,于是义不容辞地拔刀冲了过去。

      一刀就要了老头的半条小命。

      遇白的刀法还算不错,就是性格太冲动,所以在江湖上,不怎么受待见。

      李泽言正在被他的一个老友跪求,托他帮忙送一份信。他平日不问世事,行止随心,并不打算帮忙。没想到,现在老友竟然被一个小姑娘一刀砍趴。

      “公子莫慌,有我在,这老贼不敢拿你怎么样的!”遇白双手握刀,站在李泽言身前,警惕地看着那名在地上痛呼的老头。

      李泽言还没开口,地上的老头先开口了,一开口便喷出了一口血,染红了衣襟。

      “李贤弟,老朽这是要不行了,这般情况,你也是不肯完成我的遗愿吗?”

      老头言辞凄凄,张嘴便是一口血,眼泛泪花,孱弱的身躯风中颤抖。

      遇白眨了眨眼睛,方觉自己貌似闯祸了,这二人似乎相识!

      李泽言微微皱眉,看向地上的老头,嘴里毫不留情,“装模作样。”

      老头梗了一梗,然后直接仰躺在地,突然从腰后摸出一把小刀,直接插入了胸口,一瞬血流如注。

      遇白丢了刀,撒腿跑上去就撒金疮药,“你这是做什么呢!”

      老头制止了遇白的动作,目光逐渐涣散,“我本就时日无多,只有一个心结未了,倘若今日李贤弟不帮我,我就是死了,也合不了眼。”

      “帮你帮你!这事就包我身上了!”遇白拍拍胸脯,老人家的遗愿怎么能不尊重呢!

      04
      老头满足地合上了眼睛,遇白拿着一封信看着李泽言发呆。

      “李贤弟,这收信人,华年姑娘,住哪?”遇白凑到李泽言面前问。信封上没有地址,老头也没说,遇白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说,这事包在你身上?”李泽言眼帘微掀,看向遇白。

      一瞬间,像是宇宙星辰的凝视,遇白透过那双墨蓝的眸子,似乎看到了冬日的繁星天,群星清寂,冷锋暗沉。

      就像是突然被人在心口刺了一针,遇白有些结巴,“那个,他希望你,你也能帮他,我,我不认识路!”

      “冲动。”李泽言看着眼前拎着一把钝刀的女子,黑色的头发整整齐齐扎在头顶,一身白色的短打,看起来傻乎乎的。

      “我们一起去找她吧!”遇白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下了李泽言的批评。

      “不去。”李泽言转身,日暮的微风带着夕阳的红,掀起他黑色的衣角,发带飘飞,佩剑叮铃响了一声。

      遇白看看李泽言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老头已经凉透的□□,咬咬牙回过头,用自己的刀挖了一个坑,然后将他给埋了。

      05
      埋完了老人已是夜深,月色柔和,莹白色撒了一地,晚鸦栖树,草叶凝露。

      遇白看着一块削好的木板,捏着刀,陷入沉思。

      她并不知道这个老头叫什么,所以这墓碑应该怎么刻呢?

      “锦瑟老人。”

      一道微哑的男声传来,破开了夜里的静谧,似乎扫过白雪的一阵风,落入遇白耳中。

      “你回来了!”遇白惊喜地回头看,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脸上,明眸灿灿。

      李泽言立于月下,像一柄沐光的寒刃,风雅又敛。

      “锦瑟老人,你应该听说过他。”李泽言并指凝气,剑芒翻飞,在木板上深深刻下了几个字,笔意潇洒,走势峻奇。

      锦瑟老人,江湖中有名的一个老魔头!

      此人扬名是在他弱冠之年的一战,屠了无名城最大的商户——华家满门。华府从上到下,三百六十七口人,连同鸡鸭犬豕,一个不留。

      据说,那夜鲜血将月亮都染红了,惨呼哭叫声在城内回荡了三夜不肯散,至今仍有血腥气在徘徊。

      遇白扼腕,竟然给这个老魔头收了尸!简直去掀了坟,将他拉出来鞭尸的心都有了!

      李泽言看着遇白纠结的模样,又开口,“你还送不送信?”

      遇白拧巴一会脸,苦恼跺脚,咬牙,“送吧!”

      人无信而不立,遇白是一名有操守的刀客!

      06
      李泽言带遇白去了无名城,在昔日被灭门的华府中转了一圈。

      灯笼残破,门扉衰落,剥褪的红柱亭台静默诉说着一个曾经大户的繁华。

      李泽言站在一个已经干涸的荷塘看了很久,直到天暮落雨,才领着遇白离开。

      客栈内,李泽言点燃一支蜡烛,铺开一张宣纸,用镇纸压住,捏着一支白玉笔陷入沉思。

      遇白在一旁一边磨墨,一边偷偷地打量烛光下的他。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遇白用墨块划着圈,好奇地开口。

      李泽言蘸了蘸墨,然后垂眸落笔,嗓音沉静,“华年,是当初被锦瑟老人灭门的华府大小姐。”

      “啊!她不是死了吗?”遇白惊呼出声,那这两个人,会是什么关系?!

      李泽言手中描摹的动作不急不缓,低哑的嗓音透过垂落的发丝流泻,“明日你将这幅画,放在我们今日去过的那池子旁。”

      “就是你发呆的残荷池边?”遇白歪着头看画。

      李泽言其人看起来锋芒微利,但作的画,笔触却极润。勾转起拉,一个年轻俊逸的公子哥跃然纸上。

      “好俊的小哥哥!”遇白忍不住道。

      李泽言翻手停了笔,然后以身微遮住画纸,“这便是那锦瑟老人年轻时的模样。”

      遇白皱眉,一下子觉得那人丑恶起来,“不好看!”

      07
      第二天一早,遇白拎着刀,叠好画纸就出发了,李泽言则朝相反的方向走着,不知要出去调查什么。

      遇白将画纸铺开,放在李泽言昨天伫立良久的地方,用石头压住,然后蹲在一旁,苦大仇深地盯着画上俊朗的少年。

      这么潇洒翩翩的少年郎,怎么就那是个灭人满门的老魔头呢?!

      遇白不明白李泽言为什么要自己将画纸放在这里,但肯定不是用来玩的,所以遇白盯着看了一会,就起身离开了。

      华府破落了四十来年,腐败气极重,四处杂草丛生,门户被蚁蛀鼠噬,残溃不堪。

      遇白回到客栈的时候,李泽言还没有回来,一直等到傍晚,才看到李泽言出现。

      “你去做什么了?”遇白凑过去,搓搓手道,“我今天把画放在你昨天站的地方了,摆得特别端正,画纸都没皱!”

      李泽言眸内有些深沉,看向遇白,“将那封信拿出来。”

      “怎么了?”遇白从衣兜掏出那份皱巴巴的信。

      “烧掉。”李泽言继续道。

      “啊?”遇白手一顿,然后将信塞回去,“为什么!你受什么刺激了?”

      李泽言抿了抿唇,轻轻叹了一口气。

      08
      正是日头落尽的时候,街道上行人还未走尽,吆喝声稀落,遇白却感到背后逐渐发凉。

      “你是说,那华府三百六七口人......”遇白咽了咽口水,哽咽地说不出来。

      “你若不想烧,就不烧了吧。”李泽言燃起烛火,将腰间佩剑摘下,倒了一杯茶,坐下细酌。

      “可这是那老人的遗愿,我们怎么可以烧了呢。”遇白捏着信,有些无措。

      “我与他相识十三年,他自然知道我会查到这里。将信交给我,也只是将决定权交给我。”

      “他知道你会烧了信?”遇白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既承诺了别人要告诉她真相,却又不忍说出,所以将这个难题交给旁人,自个了断。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摆了一道。”李泽言表情淡漠地看着摇晃的烛火。

      遇白捏着信,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向烛台,“那就烧了吧。”

      李泽言伸手突然拦住了遇白,“你不必为我的决定左右,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

      李泽言手掌的温度很高,遇白被烫得抖了一下,然后看进他的眼底,像是满天星辰流转的眼睛,看不明白。

      李泽言慢慢收回手,烛火噼啪响了一下,遇白的模样也在他眼底晃了一下,心底微烫,微微的晕眩。

      “你叫什么名字?”遇白突然开口。

      话音未落,一阵瓦片碎裂的声响传来。

      09
      一抹青色的人影随着碎裂的瓦片,砸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匍匐的身影似乎在哀泣,抽动了一会,抬起头,露出被满头乱发遮掩的眸子,是血红色的。

      “华年。”李泽言将遇白挡在身后,按住了佩剑。

      “信呢?”地上的女人慢慢站了起来,身形佝偻,苍哑的声音像是在撕刮耳膜。

      女人的气息很强大,看起来很不好惹,遇白毫不犹豫把信丢过去!

      作为一个小人物,遇白行走江湖多年,小动物的直觉触到了极大的危机。

      女人瞪着那封落在地上的信,瞪了很久,地上湿漉漉积累了一小滩,才慢慢上前,颤抖着拆开。

      几息之间,似乎整个世界陷入血红,遇白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了李泽言被鲜血染透的黑衣,像是锋芒熄灭的古剑。

      “我,我叫遇白,你叫什么名字?”

      “李泽言。”

      “啊,李泽言,我一直很仰慕你!”

      “现在呢?”

      “爱,爱慕。”

      10
      华年是无名城最大的富户,华家的大小姐。

      华年姑娘从小不爱红妆,不爱账簿,单单对武学极感兴趣。

      华家在发家前,也曾是个小的武学世家,但不知出了什么缘故,就再不许华家子孙习武。

      但家族规定并不能阻碍肆无忌惮的华大小姐,华年结识了一个卖艺为生的小伙子。二人每日靠着华年从各处淘来的秘籍,研讨得兴致勃勃,如饥似渴。

      孤男寡女,爱好一致,情趣相投,又都容貌佳丽,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可华家家主并不同意小伙子求娶华年的想法,直接将他赶了出去。

      于是二人只能秘密相会,赏月练武,对招调情。

      一切的平静,都终结于华年带来的那本秘籍上。

      那是华家宗祠机关内的秘密,只有当家人才能得知。华年便是下一代当家。

      这本秘籍令他们的武功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小伙子却渐渐感到不对劲,于是制止华年让她不要再练,可是华大小姐习得正欢,脾气愈躁,毫不理会。

      华年最终因为秘籍走火入魔了,失了心智,将华家满门,三百六十七口人,连同鸡鸭犬豕都屠了干净,丝毫没有听到昔日亲人们慌乱的悲鸣。

      等到小伙子赶来的时候,华年已经昏死了过去。待她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为了不让爱人背负弑亲之罪,悔恨自戕。小伙子毅然担下了这项灭门孽名,忍痛废去了她的武功,离她而去,佯装潜逃。

      华年曾四处寻找小伙子,只求一个缘因。但小伙子一直避而不见,只到最后耐不住她,才放下狠话,等他死了便告诉她。

      华家一门死绝,只余华年一人。逐渐,她将小伙子视为了不共戴天的灭门凶手。

      于是华年将自己囚禁在华府的荷花池下,每日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敌。靠着满腔恨意,从此苟延残喘下去。

      那个负罪的小伙子,原名不详,只知后改名叫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锦瑟老人一生都在守着这个真相,他曾答应过她,一辈子都不会骗她,他食言了。

      但,直至死前,他也希望,可以继续食言下去。

      至少能让她有活下去的念想。

      11
      江湖豪杰一代代,如大浪淘沙,所有记忆都会被洗去。

      曾经威名赫赫的大侠,曾经脍炙人口的怪谈,曾经纷繁的小人物,都会被时间带走。那见证过他们的夕阳,也在见证着新一代的起灭。

      如今的江湖,早已没有了李泽言的传说。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是一名叫做李小怼的少年。

      一人一剑,脚踏神州,剑指乾坤。

      老一辈的人,偶尔会摸着胡子,晃晃然,想到以前好像见过这般风采的人,但又忆不清。

      番外
      在无名城中,有一对奇怪的夫妇。

      二人分别经营着两家店铺,一家书画店,一家刀剑铺,经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老板娘总会挥舞着一柄钝刀,气势汹汹地指着老板喊:“李泽言,快去把小怼拎回来!”

      老板极为俊美,虽过不惑,但一身气质如锋似松,但面对老板娘时,又似溪泉一泓,“小怼还要去给他华师傅问安,一时回不来。”

      “可是我想他了!”老板娘丢了刀就跺脚!三十多岁的女子,耍起赖就像个小姑娘。

      老板却很受用,“难道我还不够你想?”

      “我不,我就要见小怼!”

      “你要见他做什么?”

      “给他相亲!隔壁豆腐西施家姑娘可好看了!”

      “娘子真是太闲了。”

      “是挺无聊。”

      “那就给小怼再添一个妹妹怎么样?”

      “不......大庭广众,你耍流氓!”

      ......

      茶米油盐,其实大侠们归隐后,也挺平凡的。

      也许,在你附近的烟火深处,也有着一群昔日纵横的大人物。只如今下了凡,抱媳妇过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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