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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既见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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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女孩儿托着腮看她。一时间像是没了声音一般,封釉的心忽然便安静了下来。她若未曾猜错,那手指便是女孩儿的。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像一只刚从梦中醒来的慵懒天鹅,长发四散在赤裸的双臂上,而散开的抹胸与长裙却显得极为随意。她本是一身天空的沉蓝之色,与这样□□的红色楼阁却有些格格不入,然而那张令自己的迷醉的面庞却足以消磨一切。她太爱对方的这双眼睛,那并不是普通的汉人眼,像是浸淫着一丝神秘的蓝色,偶然有纯洁通透的色彩,在光晕下小睡初醒,甚至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天真娇媚。
女孩儿并没有说话,封釉回忆着她的声音,那还是在江南,月下的她,声音极冷,极清澈,似乎是个成熟的女子,而现在的她,却像个年纪更小的孩子。
封釉整个人僵着半身起来了,身旁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你们且停住吧。”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顿时间没了声音,敛着气息便下去了。
封釉抬头一看,原是那位妖娆无双的明月心,她靠在圆桌前睇着眼:“无趣呀,你竟然一点儿都不动情。罂,她却很有趣,我将她带走了哦。”明月心眼波流转,手中的贝扇掩住了唇下的笑:“罂,你不在意她呢,既如此…”她的唇角像是沾了一滴露珠,诡异的很:“既如此,将她囚在这里,我来同她玩儿如何?”
封釉的身体整个人卷曲了起来,明月心那柔美的语调中却滴着紧绷的水,比那染血的怒目金刚更加气势鬼魅。
女孩儿淡淡的直着眼眸:“她手中有我的画儿。”
明月心猩红的细长指甲在白色贝扇上抓出血色的痕迹,将那美丽的桃花眼衬的有些残酷:“真是个干净的女孩儿呀,我最喜欢这样的了,因为吃起来更方便呢。”封釉倒吸一口冷气,半点心思未动便捉住女孩儿的手,明月心见状却是哈哈大笑,此刻却像个调皮的孩童:“哎呀,你可真有意思,这竟然怕了!这样的孩子竟然能得到你的画儿呢!”她从半空中交错的细纹线上跳下来,像只摸不透心思的波斯猫,优雅的点着脚尖嬉笑的走了。临别之时,这女孩儿尚且眨着美丽的眼睛:“花朝节是情人相会的日子,要好好享受啊,那边有催情的香,请随意。”
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停歇,封釉方从紧张中缓解出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攥着女孩儿的手腕不放,她的肌肤透明柔弱,像是从海水中浸泡出的一样,她甚至怀疑能够看到下面淡蓝色的血管,然而即便如此,她并没有反抗。封釉忽然感到有些害羞,更觉得有些烫手,女孩儿这算是…救了自己吧。
她鼓起勇气将画儿高高的托起:“物归原主,这是你的宝物,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叫交出来的呢,我来…我来还给你!”
女孩儿却像是没有什么行动的,她停了半天抬起头,发现女孩儿只是颇为矜持的拨了拨那画轴,它便自顾自的打开了,画中的美人滚到了地上,封釉有些心疼的想要捡起来,却发现腿被绊住了一般。她的身体陷在床上,方才发觉那是女孩儿的腿,它是赤裸白皙的,从长裙下伸出来,像是有意为难着她。封釉轻轻解释:“我是要捡起它的,落下去多脏啊。”
女孩儿泛着蓝色的眼静静看着她,一副平静的模样,封釉在其中艰难的挪动着,对方却像是逗弄一般的用小腿轻轻的摩挲着,然而这女孩儿有一张禁欲的面庞,封釉绝不认为她是在有意戏弄——她的面庞太脱俗了,像是不会沾染任何俗气的美丽偶人一般。
封釉终于放弃了,便想要将将腿轻轻缩回来,然而女孩儿依旧有些得寸进尺了,她的身体渐渐靠近,细长的睫毛浅浅垂下,泛着瓷白的肌肤却令人目眩神迷。封釉整个人被逼在床上的角落,女孩儿红润的唇忽然靠近,却又停在她的唇前不动了。她似乎是觉得有趣一般,双目虽是散淡,却因那精致的眉眼显得很是浓烈呢,封釉硬是佩服自己的君子德行,随即转过脸去:“你的名字是姜罂吗?罂粟花的罂,那幅画中不是姜家的前代巫女,是你吧。”
女孩儿的脸忽然停住了,她渐渐离开了她,整个人趴在船上,两腿微微的翘动起来,只有那脸微微转动着,在床铺间起起伏伏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封釉终于能找回往日的一点镇静,随即将那柔软的天鹅绒盖在女孩儿赤裸的腰上:“你穿的太少了,虽然屋中热,出了屋子要受凉的。”
女孩儿的唇似乎轻轻的抿了起来,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封釉心中忽然渐渐清明,却只是含笑:“那双眼睛虽然模糊,但是一定是你,我看过的东西就不会再忘记。还有…你的身上有画上的贝鳞粉,是它吸引那些食人鱼的吧。这画儿的颜料本不是陆地上的漆汁能调出来的,应该是海物。”
姜罂、姜罂,多么致命的名字,不会有人将这种毒物作为名字,她的父母合该是可怕的人,会希望女儿成为剧毒,然而封釉却觉得,这样的女孩儿有种致命的美感。
姜罂的头发是微微卷曲的,像海洋的小波浪,有时候歪着头更为可爱,她忽然挑了挑唇,然而在封釉眼中,那是多么成熟的美感:“它属于你了。”
封釉愣着眼,像是有些无所适从:“你说这画儿?属于我了?难道不是你缺钱卖掉它吗?或者是这里的人逼迫你在这里做娈宠?刚才那几个男女是不是故意折磨你的?还有哪位明月心,她看上去和你很像,但是有几分…呃,可怕呢。”
封釉大概是缺心眼儿了,大白话说了一堆,她总觉得女孩儿大抵心思有些慢悠悠的,像是总闲适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因而对外世界的危险不自知一般。
然而姜罂只是极为放松的伸展了四肢,眼波淡淡的弯起:“它属于你了。”
封釉自来是有些敏感的,她总觉得,女孩儿的似乎有什么未曾说出口的话。她也只是轻轻的卷起了画儿,随即揣在怀中。可是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这画儿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一个书郎手中,又被她父亲得到,而女孩儿亲手拿到了它,却又将她交给自己,简直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一般。
封釉心中疑问太多,却不知从何问起,姜罂像是在这弥漫的红光中乏了一般,便伸展着细长的双腿,忽然睁开眼:“我累了,你要过来睡吗?”
哎?这是什么发展?
封釉迷迷糊糊的,却也上了床,她躺在姜罂身旁,既然不敢动,却也不想走。姜罂轻轻的在她的耳边像猫儿一般的喃了一声,随手四肢便如同对待玩偶一般的将她缠绕在一起。随后那轻盈的手指像是还不满足一般,对着她的面颊就抚了上去。封釉只想近近的看着这张脸,却发现她睡了半响就睁开了眼:“你真傻。”
封釉笑了出来,姜罂这样孩子气的口气也有几分傻呢。
她淡淡的感受着身体的温热:“想见一个人是冲动,我大概有一种冲动,所以就来了呢。”
姜罂的唇轻轻的在她耳边吹着风,她大概是觉得有趣:“在那里,你的四周都是蛛丝,你被缠绕的好紧呢。”
封釉愣了一下,随即却会意过来:“你是说江南啊,那个小宅子却像蜘蛛窝一样呢,住着一堆涂脂抹粉的白骨精,不过她们比起你来简直不能比呢。”
“都一样呢。”
封釉歪了歪头:“什么都一样呢。”
姜罂的唇轻巧的张开:“男人,女人,欲望…”
封釉心神如堕洪钟,自己真是自满,姜罂哪里是天真过分呢,不如说是通透过分了呀!或许在她眼中,无论是容貌美丑,都不过是芸芸众生的蛛丝中争斗的尘埃吧。
她笑笑:“我觉得,你真厉害呢,姜家的女性都很传奇,我们从小听着姜家的故事长大,羡慕你们能够自由自在。”
姜罂淡淡垂首:“那并不是同一个世界,你和我,所以…”她的手忽然放开了她的身体,毫无预兆的将她隔绝在外,那双眼睛轻轻的注视着她。
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或许她想这般说吧。这戛然而止的疏离令封釉无所适从,她颤动着嘴唇:“其实,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姜罂的眼睫轻轻垂下:“你既然知道我是姜家女人,就应该知道,对我们来说,承诺既廉价又奢侈。”她的声音那样青哑:“回去吧,这里并不适合你,暴风骤雨太过激烈,会吞噬掉你的生命。”
封釉茫然了,姜罂究竟是过分天真,还是过分透彻呢?她感觉自己正在卷入一张无形的网,尽管她一面说着自己不会沉溺其中,可是她却对女孩儿越来越感兴趣了,而众人的怜惜却在将她推入网外。封釉的黑色瞳飘荡着水波,却有些看不清楚:“是不是你觉得我太失礼了呢?”
姜罂并未言语,她重新闭上了双目,以此表示一种漠然,封釉几乎无所适应,她沉声的攥着手中的画:“谢谢、谢谢,只是我见到你便已经…很高兴,失礼了。”
像是为了赌一口气,封釉重新走到了床前,将这面容牢记在心中。致命的诱惑只在一刻,对方仅仅给了她一点温度就能令自己丧失理智,然而在她踏出江南的那一刻起,她便已非从前的封釉。
第一次想要倾诉,想要知道这张美丽的皮囊下所藏着的灵魂,那种深刻的孤独正是吸引她的全部。她深吸一口气:“姜罂…罂粟子,你在月下,提起‘姜岐’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那样温柔,姜岐真令人羡慕啊。”尽管这女孩儿踏月而来,不禁令人感到诡异,然而当她提及同宗姊妹之时,却像是怜惜受伤小鸟儿一般。
封釉的身影消失了,在红色的楼阁之中,这女孩儿留下了极为强烈的气息,尽管她的面容如水一般沉静。明月心倚在门口轻笑着,指尖的细长烟枪绕出猜不透的烟气:“哎呀呀,她真是个执着的女孩儿,她既不肤浅,却也不十分聪明,有一些小勇气,却缺乏足够的力量。你看这些小院儿中的世家女子,活的也很累呢。罂…你在生气吗?那么是我赢了呀。”她的眼尾飞扬细长的挑着,是十足的挑衅意味。
姜罂的声音清淡的穿透着空气:“那幅画儿是诱饵吗。”
明月心摸了摸面颊,牙齿酸酸的笑道:“本来那破画儿我没什么兴趣,只是那嘴碎的东西不干不净,竟然玷污姜灵均,倒是令人讨厌的很。不过现在呢我忽然对这破画儿来了兴趣,可你既然知晓,却仍旧让她处在危险之中呢。”美人眼中危险暗起,或许她本身就是一种危险。那黑色的桃花双目,正是姜氏女子最为令人称道的美丽。明月心轻轻走近两尊睥睨的金刚,甫一抬首,它们便化作齑粉。“明王弥勒…这一次,要把满天神佛都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