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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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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傅朝生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片无垠的大海,喧嚣之中带着安静,梦一样柔美。
隐约间,他听到耳边有淡淡的声音响起:“道可道,非常道……”
干净而清凉的声音在傅朝生蒙昧的意识中划开一道光。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从傅朝生虚无的意识中萌生出来。
于是,原本停留在九节竹上的那一只小小的蜉蝣,轻轻震动自己透明的翅膀,睁开了眼睛,化作了一个苍白的少年。
闻道而生。
古旧的艾青色长袍上,似乎长满了青苔;惨绿而古拙的花纹爬满了长袍的领口袖口,有一种奇异的蒙尘味道。
深蓝的夜空上,挂着一盘金黄的满月;墨蓝的海水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远处是一片模糊的海雾。
刚刚说话的女修,就坐在小石潭的旁边。金黄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她象牙白的脸庞,嘴唇微微勾起,有一点浅浅的笑意,柔美有雅致。
傅朝生清楚地知道,就是坐在小石潭旁边的这个女修使他“闻道而生”。
傅朝生就这样看着她,一直到天边渐渐泛白。
她眨了眨眼,一声低笑:“萤火之光,果真难以与日月争辉……”
傅朝生听见了她的话,问道:“你也这样以为吗?”
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傅朝生。
在刚看到傅朝生的那一瞬,她似乎愣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傅朝生的问题,而是问傅朝生“你是何人?”
“我?”
傅朝生似乎有些迷惑,他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没名字吗?”她似乎很诧异。
傅朝生依旧摇头,眼底仿佛没有半点情绪。他照旧问见愁:“你也觉得,萤火之光,难比日月吗?”
“萤火短暂,而日月永恒……更何况,米粒之光……差太远了。”
傅朝生听到她的回答,问道:“萤火短暂,而日月永恒。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不知道。”
她似乎不很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傅朝生一笑,竟然给人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
他说:“这就是道。”
道?
她似乎怔住了,过了一瞬才问傅朝生“你知道什么是道?”
“我知道。”傅朝生淡淡地回答,“听说人人都想知道什么是道,想要向上苍求一个明证,知道自己的道是不是‘道’,谓之‘证道’。你也想要证道吗?”
她眨眨眼,答道:“我倒不想证道,只是有些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样。”
“道么?”
傅朝生一动也不动,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平面。一道红光,被冒出海平线一些的日头投射出来,映入他眼底,有种血腥的微红。
“那是一种很丑,很丑的东西。你不会想看到的……”
听到傅朝生的话,她愣了半晌,终于还是换了个话题:“道这东西,我不明白。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原本就在这里,是你惊扰了我,所以我才出现。”傅朝生慢慢蜷缩着身子,坐在了她的对面,却一点也不靠近,“你听过一句话吗?朝生暮死,不饮不食;沧海一粟,蜉蝣天地。”
“不全,但听过。”她点了点头,“蜉蝣者,朝生而暮死。”
傅朝生一下露出奇怪的笑容:“我是一只蜉蝣,今朝方生。”
“……”
她一下愣住了。蜉蝣是很小的一种虫子,常生在水边,寿命仅有短短一日。她曾在很多地方看见过,可自称为“蜉蝣”的“人”却是头一次见。
傅朝生一下笑出声来,仿佛觉得她很有趣:“我刚才在旁边看了你有一阵,你是人吧?人都像你这样有趣吗?”
“我……不算有趣。真正有趣的人,应当像是我师父那样……”
声音一下顿住,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傅朝生问道:“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她摇头。
傅朝生又问:“一只蜉蝣在跟你说话,你不惊讶吗?”
“……有,不过已经不很重要了。”
“我今朝方生,等夕阳沉落,暮色来临,就要死去。”傅朝生的声音,似乎开始改变,能明显感觉出这声音成熟了许多,又沧桑了许多。
朝生,暮死。
傅朝生,黄昏的时候便要――
死吗?
倒是傅朝生自己半点激动的情绪都没有,声音平缓得像是一条线。
“蜉蝣者,朝生暮死,生命只有一日。这也是道。可是跟你们这些修士一样,我才生不久,为何要死?我不想死。”
傅朝生又说:“你说,世上会有活过一日的蜉蝣吗?”
她没有回答傅朝生的问题。
傅朝生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道:“你们闻道可得长生,我也想。我不信我活不过一日。”
“如果不能呢?”
“日出,我生;日落,我亡。闻道则死,凭什么?”
傅朝生慢慢地站了起来,望着那一轮徐徐升起的红日。
傅朝生的声音,由轻缓,而逐渐惊心动魄起来。
“若道让我活不过一日,我必使日出永不落,日落永不出;让天下无朝暮,无日夜;令时光永不流动,万古如一日!”
“……”
明明是那样轻柔和缓的语气,却偏生有一种逆天而为的壮阔!
她骤然之间心跳如擂鼓,抬眸望去。
傅朝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没有回头。
也不知沉默了有多久,炽烈的阳光落入她眼底,她轻轻一眨眼,笑着道:“那就只要朝生。”
只要朝生,不要暮死。
“只要朝生?”
傅朝生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
傅朝生慢慢坐下来,又去看那浩瀚深蓝的大海上浮着的红日,手指搭在膝头,声音缥缈:“那正好,我还没名字,就叫朝生吧。”
她似乎有些诧异,张口就想要说什么。
没想到,傅朝生忽然侧头朝西面一望,眉头一皱。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瞧见远处的天空之中竟然划来了一道深蓝色的毫光,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大喊:“见愁丫头,见愁丫头!”
见愁顿时惊喜,一下站起身来,朝着那一道毫光挥手:“师父,徒儿在这儿!”
半空中那一道毫光一顿,站在一片深蓝光芒背后的扶道山人,终于发现了见愁,连忙转了个方向就要过来。
她脸上的笑容一下绽开,忽然想起傅朝生来。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有趣……”
声音戛然而止。
水潭边,只有震动着翅膀轻轻飞动的一些蜉蝣。它们初生不久的身体被灼热的阳光照着,像是昨夜的萤火虫一样,有淡淡的光芒,仿佛透明。不足米粒大小的翅膀,更轻薄得不见影子。
潭边的石头上都爬满了青苔,也包括方才见愁立足处的那石板。
只是,没有了傅朝生。
石板上的青苔,半点被压折的痕迹都没有,仿佛那里不是现在没人,而是从来没人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量贴近原文,能不扭曲人物性格就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