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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海底月是天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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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的肋骨隐隐作痛,秦嘉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水味道似乎萦绕在他的身边,罗诺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刚一闭上眼,他便缓缓坠入了那片,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的,蓝色深海中。
他是三百年前,被白虎将军姬会银,集天地间至凶戾气创造而来。关于创造他的原因,罗诺后来细想,或许除了追求长生之道,更多的,是因为无聊吧。
姬会银是古往今来,能从玄火鉴下逃出的第一人。她曾与容凉比试过一次,左臂被灼得面目全非,休息了三个月。
容凉右眼被她的镇魂鞭所伤,眼角留下一道疤,横贯到鼻梁上。如此相较,姬会银的实力应与容凉不相上下,更在其他三大神将之上。
她并不修道家,却是师从昆仑墟无叶散人,修的是大智慧。她终年镇守西方,一边无趣的修行,一边思索长生道。
罗诺被她初造出来时,只是她笼在莲花灯中的一团浊气,日日听古刹梵音,受她灵气氤氲,逐渐生出神知。
然而他甫一生出神知,便自主得,开始一点点吸收四周的戾气。这是他的本能,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吮吸乳汁一般自然。
无忧幻境背依卧佛寺,东接伏牛山脉,西依当阳坡,林木葱郁,环境秀美幽雅,远离尘世。
那盏莲花灯置于大昭幻境后殿窗前,窗户每日开着,罗诺能感觉有山间云雾从它身侧掠过,屋脊上的八角铃铛每日被风吹得嘀铃铃响动。
他从云雾中向下眺望,能看见卧佛寺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下方甬道两旁苍松翠柏掩映着碑林,无数香客从碑林间拾阶而上,络绎不绝。
那些香客脸上的表情,或悲或喜,或爱或嗔,或虔诚或贪恋,是他眼中最有趣的玩具。他逐渐不愿意再局限于莲华灯中一方天地,他日复一日,越来越暴躁,挣扎着想要打破这四方壁垒,冲破出去。
姬会银每日傍晚会来后殿中一次,换一盏长明灯,拂一拂尘埃,换一幅江山富贵图。随着罗诺一点点的长大,甚至能在莲华灯中做一些简单的变幻之术,她终于开始正式它的存在。
姬会银常托腮望着他变作头顶那个铃铛,有时又变成殿中香烛或是经卷。
时日久了,她不禁好奇且觉得有趣,因为她从未想到他会生出神知。
直到有一日,罗诺一朝梦醒,莲花灯碎成无数片,芯上的火苗在那一瞬间熄灭。她望着他在屋子里乱窜,伸手将他攥住。
她惊讶得感觉到他正在蓬勃的吸收外界的力量,那种感觉,像一个鲜活的心脏在她手中跳动。但她并没有觉得这力量有什么不妥,似乎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罗诺至今记得那一瞬间她的笑容,他躺在她掌心,被一张无形的网束缚住,然而他却觉得很温暖,那一课他所有的暴躁不安都像有了出口,他安静下来,呆在她的身边。
姬会银不过思忖片刻便将他放了出来,只是设了结界,不让他离开大昭幻境。
从那天起,她来后殿的时间越来越多,后来甚至在窗沿下加了一苇纱幔,添了两盏灯,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狐裘,还在廊下辟了一方净土,种上了曼珠沙华。
罗诺任何时刻只要闭上眼,眼前都能浮现出她的面孔。大多时候,她都是安静着,斜靠在狐裘上,诵经普法中,念一段往生咒,了却许多凡间妄念。
世上皆道她妖艳,却不知她一面是倾国倾城媚色惑人,一面是佛法无边遍地生莲。
山中不知岁月,这般相依相伴,弹指间便是一百多年。
那些时日,常有一妇人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婴儿,虔诚的匍匐在山路,一节一节台阶跪地而上。 那孩子十分瘦弱,总不哭闹,只是躺在她的臂间,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四处张望,像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仿佛只是呻吟一声,都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那孩子和罗诺日月望见的那些白白胖胖的孩子不同,那妇人脸上凄楚的神情也不是他见惯了的喜悦和感动。
她们两人日日都来,那妇人神情越来越凄楚,她的额头流血不止,结了痂又脱落,往返不休,只是抱着那孩子的手越来越紧。
罗诺知道,若那孩子长大些,便会开口唤她一声娘亲。
便如他以为,只要他拼了命的努力,再长大些,长到能变作人形,能说话,能玩耍,便能喊姬会银一声娘亲,便能让姬会银也那般开心起来。
然而随着他茁壮得长大,姬会银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她那段时间经常出去,每次出去,回来时便会心事重重得将后殿的结界再加固一层。
罗诺看着她越来越紧蹙的眉心,心下不安。
他努力得想凑近她,拂一拂她的鬓间发角,或是像那些孩子倚在母亲怀中撒娇一般,闹一闹她。但他尽了全力,却总是变不出人形,甚至有一日往姬会银身上蹭时,周身气焰大涨,将猝不及防的姬会银狠狠的撞到了墙壁上。
那一瞬间姬会银几乎是立刻愣在原地,她多是从容而淡漠的,从未有过那样复杂的神色,迷惘的,失望的,愤怒的,又有点畏惧。
姬会银衣袖卷起一阵狂风,暴怒之下,将罗诺困在仙网编织的九重莲花中,她夺门而出,一走便是五天。
罗诺每日困在仙网中不得动弹,一阵压抑的戾气逼迫他挣脱出去,然而他越挣扎,想起姬会银摔在墙上那一瞬的怔忪,便又有一股深深的自责从心底升起。
他想等她回来,和她说对不起。
但他没有等到姬会银,只看到那了抱着孩子的妇人满脸的鲜血和绝望,还有那瘦弱无骨,被勾去魂魄的婴儿。
罗诺眼中倒映着那一大一小脸上,幽暗的苍白和鲜红,一股愤怒和悲怆之心从心底升起。
他觉得自己百余年的陪伴,还不如那奄奄一息的孩子,他早该命丧黄泉,却始终被自己的母亲牢牢抱在怀中,硬生生坚持了这么久。
然而转念间他又觉得那母亲很可怜,没了那孩子,从此人生,了无生趣,还不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只一念间,天地间戾气狂风骤雨般涌入他的身体,罗诺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不安,他挣破了九重莲花枷锁,迷迷糊糊间,便到了卧佛寺的山门前。
他听到了自己的哭声,那一瞬间,他变作了人形。
那母亲泪眼婆娑间看见了他,再看看怀里的婴儿,惊恐得咆哮出声。
她边哭边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几步,将怀里的孩子往山谷间一抛,双手似鹰勾,无助的胡乱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良久,她抬起头来,眼中留下两行血泪,抬头痴痴地笑起来,咬着自己的头发,恍恍惚惚得往山下走去。
她脚步不稳,状似疯狂,眼睛却是直直得盯着方才她将那孩子抛下的方向,趔趄得往那方狂奔,终于身形一晃,直直得摔了下去。
罗诺刚化作人形,走路尚不稳健,他努力得想跑过去拦住她,却看见寺前来往的人群,无不惊慌失措得望着他。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地震惊,憎恶,恐惧,和不可置信。他们绕过他身边发疯似的往山下跑。许多人被踩到在地,脚下一片绵软,地上的人连哼都来不及哼,却没有人敢停下来。
罗诺从未见过他们那样的神情,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茫然得站在原地。
为什么要跑?
我只是想安慰你。
我只是想和你们玩啊。
姬会银从天而降时,看到的便是这满地血肉,一片狼藉,还有呆呆的站在台阶上,那个黑色的身影。
罗诺看见她,空落落的心仿佛有了着落,他委屈得伸出手,往前奔了两步,想要接住她的裙角,扑到她怀中,叫她一声娘。
姬会银对山下的呼喊置若罔闻,她面无表情得虚浮在半空中,缓慢的,抽出了袖中的镇魂鞭。
罗诺从她琉璃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双手双脚,皮肤龟裂,形同木偶的焦黑人形,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姬会银的镇魂鞭既出,三界众生,万劫成灰。
然而罗诺没有死,他本就是她亲手造出来的,不死不灭的存在。
后来的事,他即便在睡梦中想起,也如坠入冰窟,让他浑身颤抖,无法安睡。
人间轮回过经年,繁花开落了许多遍,他已经独自跌跌撞撞,游荡了许久。到今日他脑中最后清晰的记忆,却仍旧是玄火鉴下那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八荒神龙。
炙热的火焰,焚烧了他无数个日夜。
玄火鉴下,他数度昏死过去,却始终强撑着人形来承受着八荒最残酷的烈焰和刑罚,皮肤一次被灼伤再修复,骨骼被焚烧成灰又一截截的重新长出。
金黄色的烈焰坠,倒映着姬会银飞舞的长发和红衣。
他终于痛的哭了出来,他撕心裂肺得哭喊:我只是想变作人,我想陪着你,我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要我?我做错了什么?!
火焰外的姬会银,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那般静静地看着他。
罗诺再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形缩小了不少,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是身在何处,只是眼前一条食指宽的缝隙,透着海蓝色的光。
他不知困出自己的是什么法器,试了几次都挣脱不开。
那法器似乎没有灵力束缚,却是黑洞般无声无息得将他层层包裹,任他如何使劲,都像软绵绵的打在棉花上。
发现挣扎无用后,罗诺消沉了几日,边消沉边百无聊赖得望着面前游来游去的生物。周身的气温越来越低,观察了一段时间,罗诺才反应过来,或许自己是被沉到海底了。
他边好奇的透过缝隙观望着外面的小伙伴,边暗自思忖,难道是姬会银反悔了,想念自己的好,放了自己。
但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错误,便让自己到海底冷静冷静?!
这么一想,他不禁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看外面的小伙伴,都亲切了不少。
“呀,这是剑鱼吧!看这流线型的身体,多婀娜!这光滑的皮肤,上手一定很滑嫩啊。”
“我去!这牙齿!这嘴型帅的咧!不对,这是鲨鱼!你挡住我视线了大哥,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没有肉的啊!我有毒的啊!”
“哇!这珍珠!这光泽!可以卖不少钱啊!要发财了要发财了......”
“咦?这飘过去的一坨是什么?血红的,看上去很有营养?是三棱藻吧?树大招风啊小子?!”
......
“咦?那片闪着绿光的是什么?里面似乎有个人在看着我?”
“哦,是个小不点。这小丫头,也不知道穿衣服。小鬼,你看我干嘛,诶,别动手,你晃晕我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啊!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