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遥》蛮川小妖

1、第一章上 初离青山

　　“表少爷表小姐，小人是宋二，是老爷夫人派来接你们的。”敲门声和这呼喊声在空寂的院子里，像是寺庙里的老钟一样，在人耳边不断回响，宋飞岚瘫坐在地上害怕地颤抖了起来。

　　他就是宋二口中的表少爷，就坐在这儿，在这宅子后面的池塘边上。

　　黑夜里的池塘静悄悄地，时不时的几声蛙叫，倒显得池塘越发寂静了，这里是宋飞岚的秘密基地，如果不是此刻自己的妹妹就倒在不远处，他的内心就会像往常一样，充满了惬意的平静。

　　她就在那里，头还挨在石头上，鲜血流了一地，人已经无法动弹了。她半个身子还没在水里，衣料浮在水上显出些浮肿似的弧线，看上去更加可怖。

　　宋飞岚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没有，他没有去探妹妹的鼻息，脑子里回荡的全是妹妹的嗤笑和责骂——他从没有从自己的妹妹身上感受到一丁点儿属于亲人的温暖，因此此刻虽然心里害怕，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

　　宋二的声音越发大了，如果再没人应，保不齐他会不会破门而入——毕竟两个孩子在家，总会怕是不是有歹人进来偷窃，那些不要脸皮的歹人可不管这里是不是在办丧事。

　　可进来之后发现这一切，自己又会面临怎样的境况？宋飞岚不敢想下去了，他清楚地知道，没人会宽恕一个在父母丧事期间就杀害自己同父异母妹妹的凶手，不管他是不是有意的。

　　哗啦哗啦的声音从池塘深处发出来，宋飞岚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浓得发稠的黑暗里，宋飞岚所知道的所有志怪故事都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那里黑影慢慢从水里钻了出来，一双清澈的猫眼盯住他，透出了点点清凉的笑意。

　　“表少爷表小姐？”宋二的叫喊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扣门声像是啄木鸟一样，急切地催促着。

　　火车停下了，宋飞烟惊得后背冰凉，衣衫和背部因为汗水粘在一起，叫她很是不舒服，甚至让她觉得右臂传来的疼痛也算不上什么了。

　　她对面坐着的两位宋家的两位下人在清晨即将来临的昏暗中酣然入梦，靠窗与宋飞烟正对着的男子叫宋二，枯瘦的脸干巴巴的皱着，张合的嘴里甚至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另一位叫宋宝，他身上搭着件衣裳，双手抱着躲在衣服里睡着，时不时的梦呓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宋飞烟的左侧，宋飞岚闭着双眼，甚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但宋飞烟知道，他没睡着。他和自己一样，对这突如其来的停留有着深深的不安。

　　好在她没有心焦太久，窗外传来了零碎的声响，大概是修理火车的声音，让她微微安心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攥着衣角。窗外的人模糊地感叹着命好，说是哪家的女儿好像是生病了，硬生生赶着火车跑呢，火车停了便要换车。

　　车！那是宋飞烟听说的玩意儿，她从没真的见过不需要马拉不需要人推的黑盒子，也疑心这里能不能找到车，更多的还是感叹命不同。命是如何磋磨人，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条庞然大物慢慢地移动起来，从车头算起火车共十八节，宋飞烟几人的车厢在第八节，软椅纱帘，是这火车上最好的座位。

　　宋飞烟挑起窗帘向外看去，抿着的唇微微上翘，光亮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如梦似幻起来。她的小手扯了扯宋飞岚的衣袖，低声说：
　　“哥，青山远了。”

　　宋飞岚缓缓睁开眼，十三岁小少年俊俏的脸庞带着超乎这个年龄的成熟。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顺着飞烟挑起的窗帘，向飞烟看向的方向看去。
　　朦胧的月色下，那象征着青山县的青山像是被盖上了一层银纱，在两人的视线中不断缩小，最终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

　　宋飞烟放下窗帘，脸上带着让人动容的轻快，一双微微上翘的猫眼含着光亮，惹人欢喜。

　　宋飞岚没有多说，从有些泛黄的书袋里取出了一本启蒙书籍，冲宋飞烟递过去一个眼神，后者便意会地凑到他的身边。宋飞岚打开书，放到宋飞烟面前，用几乎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读了起来，在这清朗的书声里，宋飞烟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心安和慰藉。

　　火车要从青山县到吴县，须得度过十三个小时，刚才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到吴县的时间还要更晚一些了。

　　宋宝刚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便看见宋飞岚拿着一本书在轻声读着，宋飞烟听得认真，眼睛盯着书不曾飘移。宋宝不由想起了自家小姐的德行，便不由感叹出声：“表少爷表小姐感情真好，又好学，真不愧是先生家出来的孩子。”

　　听了他的话宋飞岚没言语，倒是宋飞烟从书里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冲宋宝弯了弯，像是听了他的话有些害羞，又埋下头去听宋飞岚念书。宋飞岚因为她的抬头而停顿了一下，等她再次看书，这才接着念。

　　宋宝便也没法厚着脸皮再打搅两人，只盼着宋二早些醒来好同自己解解闷。宋二倒好，干脆睡到了火车快到站才醒，打听了火车为什么晚点，火车就到站了，两人又忙活着帮宋飞岚宋飞烟拿东西。

　　宋飞岚将书收起来后，宋飞烟将自己的小手放到宋飞岚的手中去，两人夹在宋二宋宝之间下了火车。车站里人头攒动，乘客们拿着行李从车门鱼贯而出，像小溪汇聚成河流一般渐渐合成几流往出口涌去。

　　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一处特别显眼，为首的妇人穿着宝蓝的小袄，揪着一块紫色绣花帕子，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她身后一双小儿女面色有些不快，似是等得乏了，小姑娘红着一圈眼睛，刚想要说话，妇人就看见了了宋二，忙迎了上去，轻斥：“怎的来的晚了，叫我担心死了。”说话间，眼神却是向宋飞烟宋飞岚看去。

　　“太太，”宋二拿着行李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宋飞烟便猜测这妇人就是自己二叔宋沧海的妻子杜春香，原本一直紧闭着唇的宋飞岚先开口叫了一声“叔母”，宋飞烟才跟在后头也叫了一声。

　　杜春香一看二人心里便有些感慨，宋飞岚的衣服虽然朴素，人看上去却极为沉稳聪慧，带着念书人才有的那股子气质；宋飞烟长得乖巧，穿衣服也有着说不出的讲究，杜春香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只觉得宋飞烟这一身虽不算是顶贵的料子，却怎么看怎么好看。

　　她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凄凄楚楚地就像是要哭出来，宋飞烟定睛一看，杜春香眼角竟真的挂着泪珠，“叔母可把你们盼来了，可怜见的，上回我见到飞烟的时候，还是豆大点的小娃子，现在都十岁了，有这么高了。”

　　说着杜春香在飞烟的身量上比划了一下，接着又抹起了眼泪，“自我知道消息以来，我天天就想，你们小小年纪孤苦无依，要怎么活。你们爹青山朋友是多，可朋友哪能比得上亲人亲呀。我就想着把你们接过来，当亲生的一样养着，不比在青山看人眼色强嘛。”

　　宋飞岚神色有些漠然，他拉着的宋飞烟却很是感动的样子：“叔母说得对，还是亲人亲，我和哥哥没了爹娘，还有叔叔叔母呢。”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从她眼角滑落，叫杜春香不由地心疼起来。

　　这时杜春香身后窜出来一人，赶在杜春香之前开了口：“飞烟妹妹别哭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我定然会好好待你的。”

　　他认真的模样逗乐了杜春香，叫她破涕为笑：“瞧我，都忘了介绍了，这是你齐光哥哥，今年十二，长你两岁。”接着他指了指身后苦着脸的少女说：“这是你玉英姐姐，长你三岁。”

　　宋飞烟抹了抹眼泪，冲二人笑了笑：“玉英姐姐、齐光哥哥。”

　　宋齐光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全然没有之前的不耐，倒是宋玉英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就算了事了。她和宋齐光身上穿着的俱是锦衣华服，与宋飞岚的衣料子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必在家里也是不曾吃苦的，看样子，她跟着杜春香等了那么久，早就等烦了。

　　杜春香瞪了她一眼：“瞧你！”又转过来哄宋飞烟：“莫生你玉英姐姐的气，她只是同你还不熟稔。”说着便伸手帮宋飞烟擦了擦脸，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坐了这么久的车肯定也累了，我们这就回家好好休息。”

　　宋飞烟点了点头，鼻尖嗅到了些许刺激的气味，像是生洋葱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宋飞烟才真切地感觉到，杜春香浮于表面的悲伤。她随意地看了看周围，看见周围偶尔传过来的打量，忽然意识到了杜春香迫不及待在这里唱她安排好的戏码的原因。

　　也许以后的生活，并不如宋飞烟预想的那样安稳平静。

作者有话说

　　双开更新，最为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