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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番外二 无释之罪 ...

  •   曌和二年、长诺元年的三月十五日,馥曦姐姐——我的嫂子,去世了,年仅十八,正值花儿怒放的年纪。
      而我却是害她去世的那个人的……帮凶。
      那天我、王子儒和涵卿哥哥几个人一起,呆在郊区梅园里,面前摆着棋盘和冒着热气的茶水,但是却没有人动。
      没有人的心思是在这上面的,众人都心神不宁,全部的思绪都飘到了仅隔了实数根细竹、不到百米的地方。
      在那里,馥曦姐姐和哥哥在做着最后的道别。
      耳边燕语呢喃,明明是一派大好的春光,我却无暇观赏。我记得也是这样的春光,从前的记忆中都是美好的。
      哥哥是个高傲的人,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会屈服于任何人。江南人都知道东苏府有个才学惊艳的少爷,都只以为是天生的,毕竟有个大儒之首的爷爷在家,比别人厉害也是正常。
      但是我知道,并不是这样。正是因为家里有个才学出众的爷爷,家中的小辈才会更加吃力。 如若你才学不出众或者越不过长辈,你出门人家只会记得“这是苏太傅的嫡孙”,而不会记得“这是东苏府的苏子荣”。
      这种感觉,对于一般人或许不会觉得什么,但是对于我哥哥苏子荣来说,并不好。毕竟,这可是唯一一个连太子都不放进眼里的人。
      哥哥很努力,他立志要超过爷爷,让人知道东苏府的苏子荣。爷爷很欣慰,于是也就对他更严格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总觉得哥哥很奇怪,经常就会消失,消失回来便是一身的伤。
      我好奇去问过爷爷,爷爷只是笑着说:“我们小箬不需要知道这些,有你哥哥知道就够了。”
      我不懂,但是也就懂事的不问。直到很久之后,我懂了,才知道懂了意味着失去了哥哥的守护。
      哥哥一身伤,休息几天未痊愈就被爷爷拉起来继续学习。我经常看着那一身伤口,只觉得浑身发麻。我央求爷爷:“让哥哥休息几天吧!”
      爷爷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哥哥:“你要休息吗?”
      我记得那天也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三月,阳谷透过窗棂洒在哥哥的脸上,他半睁着眼睛,缓缓地爬起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被伤口打倒。
      犹记得七岁那年,我被邻家的孩子欺负了回来哭,被他看见了,他二话不说去把那孩子打了一顿,然后回来把我训了一顿。
      他对我说:“苏子箬你记好了,你是我苏子荣的妹妹,你的身份只有欺负人的份,被人欺负了就欺负回来,我和爷爷给你撑着,别给我跟丧家犬一样回来哭,丢人!”
      哥哥脸上那淡漠中带着高傲的脸,身上披着三月春光,仿佛神明。
      那时候我不懂,只是想:我们不就是一个隐退太傅的孙子孙女嘛?即使有个皇后姑姑、太子表亲,那也没人在朝中掌权,有什么高傲的?
      后来我才知道,哥哥从小的倔强和高傲的确有道理。但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哥哥他的确当得起这份高傲。
      那时候,我以为没人能够让哥哥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对待,直到我九岁那年,无意间看见了哥哥与馥曦姐姐之间的相处模式。
      那天也是个春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馥曦姐姐的生日。哥哥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头簪子,垂着眼睛不敢看馥曦姐姐的脸:“曦儿,这、这是我自己雕的簪子,送给你做生日礼物,你、你别嫌弃。”
      说罢,哥哥似乎有些紧张,垂着脑袋看着地面,双手拿着簪子,脚尖在地上小幅度的画着圈。这小心到似乎带着些卑微的姿态,让我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这是我哥哥。
      后来不出意外,最后馥曦姐姐成了我的嫂子,哥哥对她百般娇宠,却架不住天妒红颜。
      眼前的阳光倏然有些刺眼,我缓缓闭眼,眼中酸涩的让我想哭。
      忽听见哥哥一身悲鸣,对面涵卿哥哥脸上惨白手中茶杯坠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像是从我心里发出的,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听着脚步声远去,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一样。
      非常的不真实。
      我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不敢出去,不想面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因为我清楚的知道,馥曦姐姐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
      然后我看着哥哥恳求涵卿哥哥,不让馥曦尸身入土,他说极地运来的冰棺快到了,他不想再也看不见馥曦姐姐。他还说,十多年如果忘记一件事情,再想起来可能就会不怎么清晰了,他怕 他以后会忘了她长什么样,这样若是下去了,该怎么找到馥曦。
      声声悲切,字字宛若带血。但是入土为安,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涵卿哥哥还在犹豫。
      最后,我看见我哥哥,那个对着除了对馥曦姐姐,对他人连头不会低的人,跪下了。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在馥曦姐姐面前从来是温和的,就连关系到她的事,都是甘愿卑微的。
      姐姐的尸身保下来了,哥哥就回去了,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后来,再出来的时候,哥哥就不再是哥哥了……
      我心中有愧,本不愿对着哥哥,但是想到馥曦姐姐临走前对我说的话,便默默地跟在哥哥身边,与他一起来到了大域。
      我看着哥哥黄袍加身,脚步稳健走上高处,蓦地想到一句“高处不胜寒”。但是哥哥全程面无表情,脸色冷漠。
      而至于国号,哥哥也只是接过奏折,随手翻了翻,很是随意的说了句“就叫长诺吧”。
      非常的随意,也非常的奇怪。大臣本想说什么,但是却见哥哥扫过来的冷漠眸光,咽了回去 。
      哥哥不负爷爷和前任大域王的教养,很快就熟悉了政务,国家不过半年多就进入了正轨。
      哥哥生日在冬天,因为是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前大域王很是兴奋的亲手操办。生日宴上,有一个大臣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批舞女,非要献舞。哥哥不好推辞,便也允了。
      转眼看见舞女上来,我看见那领舞的女子,仿若被雷劈中了一样。那女子和馥曦姐姐长的有八/九分相似,一颦一笑间也像极了她。
      我恍惚地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我听见身边哥哥似乎呢喃了一句“娘子”。我转眼看着哥哥,却见哥哥垂着眼睛,喝着酒,看不清神色。看见我看他,他这才抬眼,神色如常:“怎么这般慌张?”
      我回过神,缓缓地摇头,强扯出一个笑容,坐下去了。
      此时的我大概猜到了这个大臣的意思了。哥哥上位半年,中宫悬空,后宫无人,一开始忌惮皇上的人,都在这半年了摸准了哥哥不会滥杀无辜的性子,便开始打哥哥婚事的主意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些人要找和姐姐长相相似的人?
      眼前这个女子,再怎么像姐姐,那也只是像罢了。学了姐姐的言行,又怎么学的出姐姐骨子里温柔且坚韧的性子?她这举动中魅惑风情的样子,让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丝愤怒,似乎是心里 最珍惜的人被玷污了一样。
      他们怎么敢怎么玷污姐姐?这些人怎么配和姐姐长得这么像?若是哥哥将她收到身边,那姐姐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我咬着牙齿想到,决不能让她靠近哥哥。虽然姐姐在走之前和我说过,想有个人能够陪着哥哥,但是也不会是这个人。
      我想了想,决定把这个人弄到自己身边做侍女,然后借机把她弄远点儿。但是还没等我说话,却听见身边哥哥说话了。
      “爱卿当真是费心了。”声音懒懒的,听不出什么,我的心却吊到了半空,然后哥哥笑道,“不过朕不是很喜欢这种长相的,倒是可惜。”
      那大臣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结果,说道:“王上如今后宫无人,也该选秀了。”
      哥哥嗤笑一声,似乎是有些不悦:“朕的事还是不劳爱卿操劳了。”
      “可是……”
      哥哥打断:“进来听闻醉春楼来了位绝美的小倌,我想大人应该会喜欢,稍后就命人将他给你送去。”
      那大臣好男风,大域开放倒也不算什么,但是朝廷上还是表面上遮掩着的,而且他家中妻子强势,一直瞒着。如今被哥哥这么一说,仿佛被扒了衣裳一样,脸色通红的站在那里。
      哥哥倒是不在意,垂头继续喝酒。
      我看着哥哥冷漠的脸庞,明明应该高兴,却笑不出来。
      宴会结束之后,我跟在哥哥身后,看着他走在前面高大孤寂的背影,叫住了他:“哥哥,今天那个舞女……”
      “嗯,长的像苏馥曦。”哥哥头也不回,我以为他还记得姐姐,心中一阵欣喜,却听他说,“虽然我和她没什么情意,但也相敬如宾,容不得一介舞女来东施效颦。而且,我讨厌别人查我。”
      那一点儿欣喜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冷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心想,那声带着温情缠绵的“娘子”必然是我的幻觉吧。
      “明天开始,你跟我学习朝政吧。我无心纳妃,若是……以后就交给你吧。”
      我站在夜色里,身边全是人偶一样的宫女,安静的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夜色淹没过灯笼微弱的灯光朝我逼近,我被黑暗包围。
      然后我开始学习朝政,开始接触到繁华之下的阴暗,人生喧哗背后的冷漠无情。那时候我才知道小时候爷爷说的“我们小箬不需要知道这些,有你哥哥知道就够了”是什么意思了。
      我总是不相信哥哥忘了馥曦姐姐,我想,以前哥哥和爷爷都不舍得我接触这些,现在他让我学习朝政,可是因为怨我?
      我一边希望哥哥记得姐姐,一边有害怕哥哥心中怨着我。
      直到一天,有位耿直的大臣无意中提到姐姐:“苏式馥曦忌日将近,王上可有安排。”
      哥哥登基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并未给姐姐名分。她依旧只是苏子荣之妻,江南苏家之女。但是大臣们还是谨慎地询问一下。
      我满怀希望看着哥哥,期待他的回复。
      “佳人已逝,何必徒增悲伤。”他头也不抬,看着奏折回答的漫不经心,“就不必了。”
      手中的毛笔按在纸上,晕开浓厚的一片。哥哥抬起眼睛,不满地皱眉:“子箬,你在走神?”
      我回过神,看着哥哥,张了张嘴,很想质问:你们这么深的感情怎么就忘得这么干净呢,你这般要让姐姐知道了该多伤心?
      但是对上那双深渊般黝黑的眼珠,我沉默了,垂下眼。
      姐姐忌日当天,哥哥忙了一天,直到深夜仿佛才想起一样,只是淡然地提了一句“竟然忘了”就回去了。
      我站在哥哥的寝宫前,看着里面的灯盏很快就熄灭,心中说不出的压抑难受。哥哥当真,当真不记得那个爱的深入骨髓的人了吗?
      后来我渐渐的开始掌握实权,真正开始协助哥哥。那时候姐姐已经去世三年了,因为卓君磐的关系,大域和武国的关系渐渐的靠近。
      那年,卓君磐娶后,大域打算派使者出使武国,我自荐了。哥哥思考了片刻,同意了。
      我和哥哥的长相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天下众人也都知道了我们的身份。爷爷瞒着的事情可大可小,前任武帝想要暗中借此打压大域,但是卓君磐却无心如此,于是也就是没人提起。
      但是哥哥已经登基,爷爷奶奶云游山水杳无踪迹,就算是提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用了。
      来到武国京城那天,我看着街上熟悉的场景,恍惚隔世。
      我这辈子只来过两个京城,一次是四年前,一次是现在。当时只觉得京城处处好玩,如今却不忍去看,只觉四处都有当年我们一群人年少的影子。
      我再见到卓君磐时,发现他也明显地成长了。哥哥当年因为伤心过度生出白发,卓君磐长相上比之哥哥年轻些,但是眼中是不是露出的沧桑神色却和哥哥一样。
      我再也没了当年见到他时心中怀揣小兔一般的少女心情,只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我笑着行礼,垂着眼说着客气而疏远的话,仿佛我们不认识一样。
      事实上,我们如今当真是彼此都不认识彼此。
      卓君磐变了,我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当年那个因为少女心事而害了姐姐的手帕,我心中呛然,若是我能够早些变了,姐姐会不会如今还活着呢?
      但念头一出,又被我挥散。我觉得可笑,我何时竟如此懦弱了。
      卓君磐的皇后是陆家的女儿,当年从江南和我们同时来到京城的陆小姐,如今兵部尚书的女儿。
      ……很是门当户对的一场婚姻。
      大婚当天,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走上高台的两个人,神色淡漠的和哥哥登基那天一样。
      我看着天上日光明媚,眼中忍不住模糊了。明明我们也才二十岁左右,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人生平淡无波无澜,眼中幽深无光。当年肆意欢笑的样子,明明也不远,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又过了两年,哥哥越发的懒了。
      这两年里,我发现哥哥渐渐地将政务转给了我,让我接触到了最核心的一切。我心中狐疑。
      长诺五年的一天,眼看着又快到三月十五了,我一早起来就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不安心。
      我来到上书房,没看见哥哥,却看见一向不离哥哥身边的墨影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我。我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心中的不安达到了巅峰。
      “怎么了,我兄长呢?”我问道。
      墨影沉默不语,只是将一份黄色的绢布递给我。
      是诏书——无大事不得使用的诏书。
      我颤抖着打开,是传位诏书。墨影说:“这是王上交给属下的,登基的事宜已经暗中交与几位大人安排好,三日后举行。”
      心中有一个暗藏了多年的猜测蠢蠢欲动,我又觉得荒谬,这么多年了,我无数次试探,明明都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呢?
      “他人呢?”
      墨影深深滴看了我一眼:“王上的去向并未和属下说,只让属下以后跟着长公主。还有,请长公主随属下去一个地方。”
      一声闷雷炸在我的心头,我心中如释重负一般:果然啊,果然还记得!
      我恍惚地跟着墨影走到哥哥的宫殿前,心中疑惑,然后看着墨影径直走到了一道墙前,在墙上按了一下,暗门打开,墨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踟蹰一瞬,然后缓缓走进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眼前一亮,用手遮住刺目的光线。再睁眼时,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入眼处是一个偌大的院子,远处的亭子、暖阁很是熟悉,近处无数棵用红绢布做的红梅花,地上无数精心种植的珍贵花朵竞相开放。这一切,除了地上的花朵,都和藏梅居一模一样,连围墙上的一刀刻痕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算一样的,除了百花,还有上面缀着无数夜明珠仿照白天的穹顶。
      我颤着身体,逼迫我自己打开房门,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房屋里桌前的凳子摆放,桌上的杯子,梳妆台上半开着的盒子,都和当年苏馥曦姐姐临死那天分毫不差。
      若说不同的,就是书案旁多了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堆满了画轴……
      “曌和二年三月十五日,吾妻馥曦逝世,时年十八,此后不再记汝。”
      “曌和二年四月十二日,吾妻生辰,愿娘子一切安好。”
      “长诺元年五月九日,吾妻馥曦逝世五十五天,取国号长诺。吾此生惟有一妻,名馥曦,此诺长在。”
      “长诺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年三十,又长一年,吾妻十九。”
      “长诺二年三月十五日,吾妻逝世整一年,庭中百花已开,愿与娘子梦中一起观赏。”
      “长诺二年七月四日,三十又一日不曾入无梦,可是为夫做错何事?”
      “长诺三年……”
      “长诺四年……”
      “……”
      一年又一年,一张又一张,画卷从少变多,画技从生疏变娴熟,日期没有规律,有时会断隔好几日,有事一日好几张。每一张都有题字,内容很是随意,就像是生前哥哥和姐姐对话一样。
      有抱怨太忙,有嫌弃中午吃的东西不如姐姐做的,有今日遇到头疼的事,还有撒娇地埋怨姐姐没给他托梦。
      眼泪不断地落在画纸上,晕开了墨线,我慌忙的去擦,却却擦越乱。
      “此后不再记汝”,怎么是不记得呢?哥哥从一开始就记得啊!
      现在的我终于知道了,哥哥不是记不得,只是不敢记得。在真实的、没有了姐姐的那个世界里,哥哥不敢回忆有关于姐姐的一丝半毫,深怕一不小心肝肠寸断。唯有在这个连半点儿天空都 不敢露出的偌大宫殿里,造出一个虚假的世界。
      在这里,姐姐还活着,而哥哥还是江南的那个荣公子。
      我低声嘶吼着,隐瞒、掌权,将我推向一个万人之上却孤寒的地位,五年的疏远淡漠,原来、原来,哥哥还是怨着我的。
      宫殿里,沉香幽幽,画卷散落一地。我跪在那里,逐渐坠入深渊。
      “你到底还是怨我啊,哥哥,对不起,馥曦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番外变成四个了QAQ又多了一个
    这一章格外的长,码字码的我心累,但终于把这个伏笔挖出来了。
    对的,苏子荣没忘记,一开始就记得。至于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请看下章,苏子荣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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