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江南》静书不昭

206、第 206 章

　　距离从京城回来已经快十天了，免了奔波之苦的苏馥曦，身体状况在这十天里恢复了不少。除了依旧有些咳嗽，身体容易疲劳之外，别的看上去与之前别无二致。
　　当然，众人都知道这只是看上去而已。
　　江南的雨季很长，每次一到雨季，雨一下就是几十天，偶尔能够遇到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一两天的晴天，让人们出去将发霉的骨头晒一晒。然后接着又是继续下雨。这么来来去去，能够持续上几个月。
　　今天很不巧，依旧是个雨天。苏馥曦坐在窗边，一边翻看着一本书，一边看也不看的将手伸向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粒糕点放进嘴里。脚边蹲着苏小荣正在昏昏欲睡的打盹，透过窗户看去，外面避雨的长廊里，一向精力旺盛的卓然也斜靠在石柱上闭眼养神。
　　卓然会打盹，在来江南之前还会让苏馥曦诧异一阵子，但是现在苏馥曦已经习以为常了。
　　江南的雨就和江南的人一样，温温吞吞。绵绵密密的雨，悄无声息的下。看似不大，但是却让人觉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冬天里，那雨会让人觉得冻得慌。但是现在是初夏，那雨被初夏的温暖浸透，也免不了暖和了许多。
　　温温和和的雨，带着暖人的温度飘散着，飘得到处都一片暖意融融，也飘得人骨头里一阵松软，叫人直犯懒。
　　苏馥曦生长在江南，这么多年倒是习惯了这软绵绵的雨。但是显然，从北方京城而来的卓然和从青州而来的苏小荣，对此很是不习惯。这么多天依旧在适应期，整日里昏昏欲睡。但又不放心苏馥曦，于是就出现在这样的情景。
　　从京城回来的第二天，苏馥曦就开始继续绣起了嫁衣。虽然这些天她的身子恢复了不少，但是也只能够勉强绣上两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
　　对此，苏馥曦倒也不着急，每日里绣上两个时辰感到疲劳就放下针线，自己去东苏府陪陪两位老人家，或是让春回夏暖找些医书给她看。反正苏馥曦算过了，即使是每日只绣两个时辰，按照她熟练的速度，在婚期前绣完也是绰绰有余的。
　　苏馥曦手上捧着医术，看着看着突然就走神想到了前天的事情，然后就忍不住卖起了呆。
　　前天，苏馥曦依旧是绣好了嫁衣之后，闲来无事找事做。那天没有下雨，阴着天。
　　苏馥曦看难得，就去探望苏爷爷和苏奶奶了。两位老人家看到苏馥曦，高兴地恨不得让苏馥曦当天直接住在东苏府，后来盛情难却，她被留下吃了晚饭。
　　吃晚膳期间，苏奶奶一直看着苏馥曦欲言又止。苏馥曦看在眼中格外疑惑，却故作不知，耐心的等待着她说出来。
　　待饭吃到了一半，苏奶奶笑着放下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馥曦啊，这人啊，一到老了就没什么盼头了，只盼着小辈能够找个合适的人成家，儿孙绕膝。”
　　原来是这件事啊。苏馥曦垂眸，心中想到。
　　苏馥曦拒绝提前婚期的事情，想必是瞒不住两位老人家的。但是他们只知道苏馥曦拒绝了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拒绝。只以为是她和苏子荣之间产生什么误会了，或是苏子荣惹了她生气之类的，才不愿答应。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地放下筷子，垂眸。右手上，佩戴着的镯子还是苏奶奶在他们两订婚之后送给她的，是东苏府儿媳妇的象征。
　　“馥曦啊，是不是子荣这浑小子最近又做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奶奶替你教训他，你莫恼了他。”苏奶奶夹了一片藕片放到苏馥曦碗里，亲切的问道。
　　席上除了苏奶奶的声音，一片安静。苏爷爷正竖着耳朵听着事情的结果，苏子荣面色冷淡夹了一筷子饭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看不出心情。而至于苏子箬，则敏锐的感受到了桌上诡异的气息，惴惴不安地捧着碗筷视线在众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她怎么会不愿意，从订婚那日开始，她就没有一日不在期盼着婚期的到来。苏馥曦鸦羽似的睫毛微微一颤，掩住了眼中的所有神色，依旧不语。
　　看见苏馥曦不语，苏奶奶心中的担忧再上一层，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欲再说的时候，却见苏子荣缓缓地放下了筷子，神色淡然地看着苏馥曦道：“婚期照常进行，不提前也不退后。”
　　说罢，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走到苏馥曦身边，拉着她消瘦冰凉的手握入掌心，蹲下来自下而上的看着苏馥曦的眼睛，轻声询问道：“曦儿，我们聊一聊，好吗？”
　　他知道了。苏馥曦在心里确认，那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中是什么一种心情。有对自己的身体的无奈，有对命运不公的委屈，也有对苏子荣能够看出她心情的开心。
　　种种心情在苏馥曦心里陈列着，仿若厨房里的调味品，一个个小罐子分开摆放，谁也碍不着谁。然后苏子荣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和带着理解的眼神，轻而易举的将所有的瓶子打碎。
　　一时间，内心的堡垒土崩瓦解，百般滋味，五味杂陈。
　　“……好。”苏馥曦看着那双闪烁着光芒的桃花眼，点头。
　　然后，苏子荣便拉着苏馥曦走了出去。两个人在东苏府里慢慢地走着，像是在赏花一样，但是苏馥曦知道，身边的一草一木他们一眼都没看进去。
　　他们就这样，不说话，手牵着手走着，仿若是要走早地老天荒一样的寂静。
　　终于，苏子荣开口了：“曦儿，我曾说过，我们东苏府的男人都专情，也长情。我已经认定你了，这辈子就改不了了。所以，你别想太多了，除了你我都不要。我们的婚期，无论是什么缘由，我都会让它照常举行。”
　　“我们之间，未来只能是夫妻的关系，其他的都不行，我不会允许！”
　　后来，苏子荣说了什么，苏馥曦已经不知道了。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苏子荣的那一句话。
　　“只能是夫妻”吗？苏馥曦苦涩地笑了笑。
　　苏子荣一直是个有傲骨的人，但是面对苏馥曦却像一个普通男人一样，放下了一身的骄傲，卑微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苏馥曦的心情。在她面前，苏子荣从没有露出过这么霸道的样子，也从来没有用如此不容拒绝的强硬话语说出过这样的话。
　　他生气了，苏馥曦知道。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这几日，苏子荣送到馥安居的东西每日都没落下，但是人却一次都没露过面。虽然有他忙的缘由在里面，但是苏馥曦却很坚定的知道，苏子荣是在生气。
　　他是气很了，但是又怕看见自己会发脾气，于是就干脆不见她，也好让他们之间，彼此冷静冷静。
　　苏馥曦垂眸继续看着医术，视线一落在书上便在一个地方凝住不动了。
　　这几日她看医术，不是为了其他的，而是为了寻找画骨根的相关资料。但是画骨根极为稀有，苏馥曦翻了很多书都没找到。
　　如今，却找到了。她一行一行的看着眼下的文字，脸色渐渐地苍白起来，神色难看。
　　就在此时，一股子淡淡温和的兰花香飘散过来，夹杂着她熟悉的欢快的脚步声：“馥曦姐姐，我来看你了！”
　　苏馥曦抬头望去，脸色苍白。她看着一蹦一跳这过来的苏子箬，视线缓缓地移到她腰间那随她走动蹦来蹦去的手帕，罕见的幽兰香继续袭来，她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一阵发黑，大脑一阵混沌，隐约的刺痛伴着熟悉的窒息感袭来：“子箬，回去，咳咳……”
　　她捂着嘴，一道鲜红刺眼的鲜血从指尖流出。眼前渐渐模糊，数道人影向她奔过来，她的视线依旧紧紧地看着那个愣在原地娇小身影。
　　看着那天真娇憨的脸上渐渐褪去笑容，苏馥曦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刚刚看入脑海的资料不断闪现。
　　画骨根，味香若兰，淡而难查。可用熏香，可入药。
　　子箬，快点儿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把那手帕扔了。千万不要，让任何知道，特别是你哥哥，快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