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江南》静书不昭

174、第 174 章

　　“卿儿，告诉你妹妹吧。”
　　声音自苏涵卿身后的不远处响起，刚刚和大夫交流完的睿亲王走进来，看着长子和女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苏馥曦的视线从抬起，从父亲的身上滑过，然后收回到近处哥哥的身上。苏涵卿垂着头，头发挡住了他的脸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默不作声，只有周身沉郁的气氛在宣誓着他此时不太晴朗的心情。
　　苏馥曦惨白的视线，锲而不舍地盯着苏涵卿，也不催促，也不退缩，有种执拗一样的意味。
　　睿亲王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一对儿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心疼，然后将手中拿着的药方递给了春回和夏暖，嘱咐了她们一些注意事项之后，携着王妃邀请大夫到花园喝一杯茶道谢。
　　也许是苏父故意将此时的空间留给儿女，好让苏涵卿将事情说清楚，也好让女儿能够安安静静的吸收这件消息，此时的屋内除了他们兄妹两个人，就再无其它人了，就连苏小荣都被母亲以“晒太阳”为由抱了出去。
　　屋子中飘散着似有似无的香味，那是水果散发出的香味。王府的人知道苏馥曦的身体不好，尤其闻不得刺鼻的花香，所以为了稳妥，就干脆用水果来充当香薰，效果倒也不错。
　　但是此时，在苏馥曦闻来，这香甜的果香味似乎似有似无之间带了些腥甜味，像是人体血液的那种味道……苏馥曦想了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错觉，这股子腥甜味倒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倒也 不是水果散发出来的，因为她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那是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哥哥，你告诉我吧。”最后，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还是苏馥曦先打破了沉默。她认输，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太担心苏子荣了。
　　苏涵卿沉默的垂着头，良久之后才像是听见了苏馥曦的话语一样，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妹妹。那双眼睛里，似乎隐含了态度的情绪，将苏馥曦心里那不详的预感推至顶端。
　　但是还没有等苏馥曦看出苏涵卿眼中那些复杂情绪的含义的时候，苏涵卿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倏然“吁”出一口气，像是任命一样地叹息。然后紧接着，再次睁开了眼睛。但是这一次，他眼睛的情绪已经被很好的隐藏起来了。
　　苏涵卿的视线紧紧地锁住苏馥曦，让苏馥曦无处可逃。然后苏馥曦听见他用几近淡漠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苏子荣昨晚在回府的路上遇袭，至今生死不明……”
　　“砰”地一声紧随着传来，是苏馥曦那支撑着她身体的手臂猛地一软，结结实实地摔回了床上所发出的闷响声。
　　苏涵卿急忙伸手将妹妹扶起来，看见妹妹的眼睛倔强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苏涵卿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京城里只要是颇有名望的大夫都找过了，宫里也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为什么？”苏馥曦仿佛没有感觉到自己摔在床上的疼痛一样，颤声问道。
　　“他是被一只箭矢射伤的，箭正好在他的左胸口，距心脏只有毫厘之差，这让他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只箭也没人敢轻易拔出来，唯恐伤及心脏。他至今在昏迷之中，全凭药物吊着一口气……但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若是、若是今日巳时还……”
　　后面的话，苏涵卿没有说下去，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话已经说到了这程度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苏涵卿感觉到扶着妹妹的那只手微微吃痛，他垂眸看去，看见的是妹妹泛青手，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微微突出，瘦弱的手背上，青筋显现。顺着那只手，他感觉到妹妹在颤抖。
　　其实，不同通过那只手，苏涵卿也能够感觉到苏馥曦在颤抖，因为仅仅是用肉眼，他就可以清晰的看见妹妹的身体在战栗，那是人恐惧至极时，身体条件反射的行为。
　　他默默地看着妹妹。苏馥曦的脑袋低低地垂着，整张脸隐藏在昏暗之中，从苏涵卿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但是即使是不去看也能够猜到，她的脸色此时好不到哪儿去。
　　“不可能的，不能够是这样啊……苏子荣昨天还和我说要相信他的，我相信他。而、而且他那样子，胸有成竹的，不像是要去以身犯险的啊。会不会是用药？”说到这里，苏馥曦倏然抬起 头，眼中期翼地看着苏涵卿，紧紧抓住苏涵卿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水中稻草一样，急促地问道，“我记得我听王子儒说过，有一种药是那种能够让人看上去生命垂危的药，到那时过一会儿就好的那种，应该是有那一种的……”
　　苏馥曦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
　　苏涵卿看着妹妹的视线，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有些不忍直视地撇开眼睛，然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看到他这幅表情，苏馥曦像是不可置信一样浑身颤了颤，手却紧紧地看着他，固执的想要知道答案。
　　“苏子荣他、他……”苏涵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妹妹，那个皇宫里来的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只对皇上衷心，绝无可以收买的可能，而且现在在京城的所有大夫里，他的医术是最好的了，他也束手无策。”
　　听完苏涵卿的话，苏馥曦的脸色瞬间惨白到极致，白的不像是活人的脸色，隐隐之中泛着死人一样的青灰。她的眼睛微红，却没有留下眼睛，丝丝血丝出现，令人心悸的仿若下一秒就要留下血泪一般。
　　“馥曦、妹妹，你怎么……”苏涵卿见状只觉得不好，刚刚想要询问，却见苏馥曦咳嗽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那次在瘟疫时患病时的样子，心与肺仿佛就要被咳出来一样。苏涵卿焦急地拍着苏馥曦的背，那因为高烧而滚烫的身体在猛烈的颤抖着，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坏地情形了，却在下一秒看见苏馥曦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馥曦！”苏涵卿的瞳孔蓦然缩小，声音几近破音。他转头就要叫人，却感觉到手臂被人按住了，他听见妹妹断断续续的问道：“哥哥，那个太医不是不能救，而是不敢救，是不是？”
　　苏子荣是苏太傅之子，且不论他扑朔迷离的身世是否真的如赫连黎所说，他都不可以在京城去世，在天子脚下遇刺，这将是一个能够让天下文人怀疑皇上治理能力的事情。
　　苏涵卿看着妹妹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担心苏子荣，心里除了无奈，更多的是愤怒，是对苏子荣和对自己的愤怒。为什么苏子荣不能够选一个更加稳妥的方式，导致没灭如此伤心？为什么自己总是想要保护妹妹，却又一次一次的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受到伤害？
　　“馥曦！”苏涵卿低吼着。
　　“哥哥，给我被下车马，我、我要去一趟东宫。”现下，皇上和皇后对她和苏子荣的态度还不清晰，唯一能够帮到她，让那太医再次请出宫的人只有身为太子的卓君磐了。
　　苏涵卿紧紧地按住准备起身的苏馥曦，脸色铁青：“馥曦，你不要命了！”
　　苏馥曦的力气本就不大，更妄论是生病的时候了。她在苏涵卿的按压之下，怎么都起不来，所幸也不挣扎了，只是安静了下来，沉默地看着苏涵卿。
　　半晌之后，大门被轻轻地叩响。“小姐，药端来了。”
　　是春回的声音。
　　“哥哥，我说过无论怎样我都要尽自己所能帮助苏子荣的。”
　　苏涵卿在苏馥曦的视线中，颤抖着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双手，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猛然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把药端进来。”苏馥曦将呆滞地站在门边的春回唤回神，春回一头雾水地走进来，想要询问少爷是怎么了，却见小姐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然后在床的边缘和她的嘴边看见了那抹嫣红的血迹。
　　“小姐！”春回端着药的手差一点儿将药扔出去，她急匆匆地赶上前去，想要叫人来，却被苏馥曦抬起手打断了。
　　苏馥曦抬手轻轻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然后淡淡地伸出手说道：“把药给我。”
　　春回呐呐地将药给了苏馥曦，然后看见苏馥曦一改往常吃药时各种不乐意的神色，一口将药喝了下去，像是在喝一碗无色的水一般。
　　喝完之后，苏馥曦将药递给了春回，然后支撑着虚弱的身子缓缓地从床上起来。
　　春回惊叫一声“小姐”，想要阻止，却被苏馥曦淡淡地瞥了一眼制止了。
　　苏馥曦不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人，向来温和和气，对待下人也是，没有什么主人的架势。有时候连苏涵卿都看不下去了，生怕苏馥曦那院子里的人会因为苏馥曦软弱可欺而不尽心伺候她，经常会把人叫过去敲打敲打。但是这一次，春回却从小姐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少爷在决定一件事时一样的不容商量的神色。
　　苏馥曦默默地走向衣柜，随手拿出一件衣服，然后对一边依旧不知所措的春回说道：“你即刻去准备车马，让人问我爹拿进宫的令牌，我要去一趟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