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江南》静书不昭

171、第 171 章

　　朱红色的宫墙在漆黑的夜色中，漫无边际的延伸着。高耸的墙壁，围出一条不太宽广的路径和四四方方的天空，微薄的月光被分割成丝丝缕缕的细线，从房屋错落的细缝处艰难的挤进青石板铺就的路上。
　　墨英驾着苏子荣的马车在青石板上不急不缓的行使着，这里是宫廷角门的一处偏僻的小路，平日里人迹罕至，现在更是如此。四周格外安静，只剩下马蹄声在石板上“哒哒”作响。
　　如此夜色，如此地点，的确是个杀人越货的好选择。苏子荣闭目坐在马车里，竖着耳朵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前方的不远处，就是这条路的拐弯处，以墨英习武之人的视线，在这昏暗可以清晰地看见，那条路的黑暗，比他们所在这条有过者而无不及。
　　“主子……”墨英驾着马车，轻声唤道。
　　“呃，知道了。”马车里，苏子荣缓缓地睁开眼睛。与此同时，马车在墨英的驾驶下驶入那条昏暗的小路，马车前挂着的那盏灯笼，只堪堪能够照亮周围一点儿的地方。无数道漆黑的人影在灯光照不到的夜空中接缓缓地靠近，围住马车所在的那条路。
　　苏子荣从腰上抽出那条盘着的软件，指尖轻柔的划过雪白的剑身，雪白的剑上映出他缓缓勾起的嘴角，那张在苏馥曦面前都是温和无害的脸上，带出了一丝邪性饮血的笑容。
　　“开始吧……”

　　而与此同时的武国皇宫，同为皇上心腹的两位丞相简直快被眼前这僵硬诡异的气氛给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背后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纷纷像鹌鹑一样垂首安安静静地在大殿的角落里站着，企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在这诡异安静的氛围中，皇上打破了沉默，沉声问道：“赫连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皇的话，带着几十年来作为掌权者的威压，沉着冷淡，严严实实地朝着赫连黎逼压而去。
　　若是此时武皇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资历不足，或者胆子不大的人，估计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但是赫连黎数年从战场上练成的胆子和魄力可不是假的。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害怕，脸上还是如平常一样。听闻武皇的问话，赫连黎抬眼看了武皇一眼，礼貌性的勾了勾唇角：“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多年前，我国的三公主曾在武国失去踪迹，在之后得知她消息的时候就是她身死之时。那时候大域人人皆知，王上在不成亲就是等以后要将皇位禅让给三公主的孩子。但是在十多年之前，却突然不说件事情了，大家都以为王上是放弃了这件事情，可是……”
　　赫连黎顿了顿，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大殿里的人不很多，武皇、卓君磐、左右丞相和他，仅仅这些人。但是此时众人的脸色虽然不显，但是眼神里偶尔飞快闪过的精光可以看出他们很是关心赫连黎接下去的话。
　　虽然很关心，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是在名利场上摸滚打爬多年的人，知道先沉不住气的人，接下来就会处于被动状态，于是也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赫连黎，默不作声。
　　赫连黎也不再卖关子，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要借助武皇的力量才能够达到目标，他得显示出足够大的诚意，将他知道的、能够说的全部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才能够让武皇下定决心。
　　“可是，晚辈却知道不是这样的。我与大域皇室有着些许的血缘关系，名义上是王上的养子，被养在王上身边接受教育，备受器重……再加上王上并无子嗣，众人皆以为我就是继承王上之位的人选。”
　　“难道不是吗？”卓君磐站在赫连黎的对面，缓缓地抬起垂着的眼眸，面色淡淡地看着赫连黎，“大域王对你有多好，我身为武国储君也是有所耳闻的。你这些年军功赫赫，大域的那些军队应该已经被你收编了吧。这应该若没有大域王的示意，你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呵。”赫连黎浅笑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悲凉，“不是这样的……我曾经也一直认为自己会是大域的储君，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并不是，我只不过是被作为未来储君的左膀右臂被培养着，因为我学的不是为君之道，而是为将之道。至于军队……呵，三公主怎么可能会真的放任所有的权利给王上，朝中军队中、甚至是那些人里，都有三公主人手的影子。”
　　“三公主人虽然不在朝中，但是大域里有无数人都是她心腹。他们忠的既不是皇室，也不是我或者王上，而是三公主。”
　　武皇锋利的目光扫向赫连黎，声音低沉威严：“那你又为何说，子荣会是大域的储君？子荣的祖父是我的老师，又是我国皇后的生父，对我恩重如山，虽然说已经致仕，但是我却一直以帝师相待的。子荣是他唯一的孙儿，从小抚养，又是你如此污蔑子荣，和污蔑我并无差别。”
　　“晚辈并没有污蔑他。”赫连黎冷笑。
　　武皇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漫不经心，却像是锥子敲在众人的心上。熟知武皇的人都知道，这是武皇发怒前的征兆。
　　武国先皇驾崩时，皇上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当权者尚且年幼，朝中位高权重的各位王爷权势浩大，心中的野心毫不掩饰的彰显出来。
　　那时候苏太傅身为帝师，每日陪伴在幼帝的身边教导他，是个可以左右圣旨的关键性人物，也是各个势力拉拢的对象。但是苏太傅却哪个也没选择，而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年幼势弱的黄帝 身边，一心一意的辅导皇帝长大，教导他为君之道，帮皇上铲除异己。
　　于是苏太傅从被拉拢的对象渐渐地变成了众人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他变成了吸引皇上身边暗杀的靶子。为此，那些年他过的并不是很好，多次在生死的边缘徘徊，甚至是他的儿女都被牵连。
　　苏太傅其实可以在那段时间里巩固自己的权势，将皇上教导成一个傀儡皇帝，自己一手遮天的。但是皇上却知道，他没有。
　　至始至终，苏太傅都毫不隐瞒的教导着他，倾囊相授，甚至在他还不会处理政事的时候，一边帮他批改着奏折，一边教导着他该如何处理那些事务。直到后来，皇上能够独立处理政事了，就毫不犹豫地把手上的权力还给了皇上，拒绝了加封，自己继续做了一个并没有多大权力的太傅。
　　至始至终，苏太傅像是丝毫不留恋权势的谪仙一样，没有丝毫的贪欲，透彻的不能再透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因为这样，在武皇的心里，苏太傅是比先皇还要重要的存在。所以，他尊重太傅，有什么好的必然少不了他的一份，苏太傅虽然不是宰相，但是话语权却胜于宰相。而苏太傅也成了皇上的一片逆鳞，不可触犯，触之即死。
　　这种情形，简直就是历代众人给亡国之君的祸乱朝政的乱成贼子写好的标准剧本。众人战战兢兢了好些年，生怕武皇就真成了亡国之君。但是让众人欣慰的的是，苏太傅还是那个无求无欲的苏太傅，恪守本分、宠辱不惊，毫不逾越，没成为众人担心的乱成贼子……
　　“那么证据呢？”武皇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冷厉地看着赫连黎。
　　“证据我没有，但是我知道大域王对苏子荣很是关心。大域王每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份密信，我派人调查过，那是来自于武国的密信，内容却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苏子荣的寻常起居生活。”
　　“……嘶。”左右丞相听到，不着痕迹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武皇，然后飞快地移开，又看向了卓君磐，最后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继续垂眸装聋作哑去了。
　　打探荣公子的起居日常，这不就是家书吗？若不是至亲之人，或者关心之人，谁会做到这一步？这件事情，除了荣公子是三公主的孩子这个解释，其他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么。
　　但是这件事情，有皇上和太子在这里，这么也轮不到他们发表言论。开玩笑，那可是帝师苏太傅的事情啊，他们可不想触了皇上的逆鳞。
　　本来，武国人和大域通婚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两个大国，人又这么多，这要是管的话，也忙不过来。再加上，大域和武国虽然相互看不对眼，那也是皇室的事，和百姓没什么关系。
　　若是苏太傅的儿子喜欢了大域的一个普通姑娘，生了一个混血的孩子，倒也没什么，那是人家的家事。但是问题是，这姑娘的身份貌似一点儿也不普通，连带着孩子的身份也不是很简单的。
　　若是荣公子真的是大域未来的储君的话，那这件事就上升到了国家政治层面了。大域的储君在武国长大，偏偏还是帝师的孙子，皇上的侄子……这事可大可小，全看当权者的想法。
　　但是有哪个当权者愿意看着别国壮大，自然是能够削弱就削弱。正常思维想来，既然这储君还未公开藏在武国，那就是尽量动些手脚去除了，大域也没什么话说。
　　再加上，大域皇室这些年子嗣单薄，除掉一个最有利的人选，那可是能够重创大域的好时机……
　　那么，在皇权和亲情之间，武皇和太子会先选择哪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