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传》多等一会儿

4、第三章

　　太阳从不曾为谁黯淡过，生离死别、妻离子散甚至是国破家亡，在意谁，也不会遗忘谁，更不会因为某个渺小的生灵而施舍雨水。
　　今天的朝阳似乎升得特别晚，小黑已经等了很久了，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睡着，对于他来说，要拯救的不仅仅是白龙。有些事情小黑已经计划了很久，每天夜里都会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找到让自己舍弃一切的理由。

　　“你真的有办法把他弄出去？”当听到小黑要帮白龙逃出去的豪言壮语时，整个牢房都安静了，但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小小的火种被老天爷会为其流泪吗？说来可笑，这都是故事里的肆意渲染，它不会点燃。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小黑有些犹豫，“但至少也能创造一线生机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既不安，也欣喜，上次有人试图逃跑已经是快一年前了，或许是当时的惨状太过渗人，这中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过这样的想法。当中有些人坐回了角落，几个胆大的也来回搓着双手，久久没有开口。
　　小黑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反而放松了语气，说：“放心，我不会逼着你们加入，也不会因为你们害怕而瞒着你们，这个计划就算我一个人也可以完成，把你们救出去也只是捎带手的事。”小黑耸耸肩表示自己的不在意，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如果真的没有人敢入伙，自己恐怕很难以一人之力把白龙送出去。
　　“那你说来听听。”几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围坐在小黑旁边，仿佛静听教诲的学生，这是平时从未表现过的乖巧模样，“我们要是觉得可以，一定全力支持你！”其他人也一并附和。
　　“小点声！”小黑狠狠拍了他们的脑袋，“找死啊！”这几个人被打了也不敢吭声，连连认错。“好了，现在我来说说我的计划。首先，一个上午我们都要按兵不动。”

　　小黑一路都扶着白龙，稍早前他询问白龙的身体状况时，感觉白龙的精神应该还能勉强撑几天，但任何的变数都是他们所承受不起的，今天无论如何得跑了。
　　“我说，你好像脸色不太好啊？”不知道几时，死光头走到了白龙和小黑面前，两个人一下怔住了，小黑的额头上顿时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想尽办法在背后把白龙撑起来，可白龙还是不住地往下滑。
　　“我...有点拉肚子...”白龙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光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白龙，白龙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直视着他，模糊的感官已经让他忘了何为恐惧。“你最好还有力气干活！”光头放完狠话又回到了队伍前头。白龙深呼一口气，幸亏光头没有直接把他丢进坟场，而小黑这下腿就跟白龙一样软了。
　　白龙噗嗤一笑：“你也被我传染热病了？”
　　“看你还能开玩笑，我应该不用担心你活不到明天了。”
　　“要是你的计划失败了，我连晚上都活不到了。”白龙和小黑几乎是互相搀扶着到了城墙，基本上和前一天一样，小黑负责拼了命地搬石头，白龙呆在架子上码石头。其实白龙并不了解小黑真正的计划，他只知道昨晚小黑和同一个牢房里的少奴们谈了很久，热病往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水。直到今天早上，小黑才和他说了一句“一切照我说的做”。
　　白龙打心底里相信着小黑，可小黑的迟迟没有行动还是多多少少让他产生了一些疑虑，终于在午铃敲响时，白龙问起了小黑的计划，但小黑只是微微一笑：“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

　　“首先，我们可能需要一些馒头。”小黑坐在圈中心说道。
　　“在逃跑的路上吃？”一个少奴问道。
　　“那你就得多备着点了。”小黑不紧不慢地说，“我可是打算拿这些馒头保命的。你们想必也知道，比起一年前的出逃，这次的城墙已经修得更高了，即使从最矮的地方往下跳也难免会折条胳膊什么的，所以我们需要足够的馒头垫在我们准备着陆的部位。”
　　“这......可行吗？”类似的疑问被一个接一个提出。“放心吧，我们平常吃的馒头可结实的很，保你摔下去一点都不痛。”小黑非常有自信，“只要足够多，泰山都能往下跳，所以明天中午，你们能收集多少馒头就收集多少。”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往下跳吧，很容易就被人发现了。”
　　“就算跳下去的时候没被发现跑的时候也会被箭塔上的人发现，到时候还是死啊。”小黑看着这些人猴急的样子，忍俊不禁。

　　“馒头塞好了吗？”小黑把想参与逃跑的人都召集在一起，人数如他所料并不多，除了小黑和白龙仅仅五人而已，连他亲自教的那些“学生”也没有悉数到齐。昨晚他把计划告诉一部分人之后又让他们把计划传出去，有些人看到了希望，但更多的人还是被绝望遮了眼。
　　“接下来我们只要等待时机就好。”小黑接着指挥众人。“什么时机？”白龙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啊，一会儿就跟着这五个人一起行动，他们自然会告诉你怎么做。”
　　白龙以前不喜欢事情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外，他不知道小黑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但经历了太多之后已经习惯了围绕自己的不安全感，除了相信小黑别无它法。
　　吃过午饭白龙就跟着其他五人接着干活，他和之前一样只能蹲在架子上码石头，白龙仔细观察了小黑和其他五个人，除了臃肿的身体他根本看不出这些人有任何想逃跑的痕迹。
　　今天的城门依旧热闹，马蹄声不断，或两人成行，或三人一队，骑兵们不断进进出出。令白龙不安的是，今天城门这的驻兵比平常似乎要多了不少，感觉四处都有一丝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白龙直起身，越过城墙往外眺望，一名斥候骑着马儿缓缓归来。身体上的疲惫和伤口使他腰都直不起来，贴着马背勉强撑到这里。
　　突然，五人组不知何时都聚集到白龙身边，白龙明白逃跑的时候要到了，可是小黑却在白龙他们的另一边，完全没有要靠过来的意思。“你还好吗？”其中一个人问白龙，白龙点点头，也许是太过紧张，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脑袋到底是晕还是不晕。
　　就在那名幸存的骑兵准备进入城门的一刹那，小黑从城墙一路跑到他的正上方，把手里一筐的石头全部砸向了他，一块大石头正中脑门，士兵从马上应声摔下，小黑风驰电掣般跳下城墙，一跃跳上了马背。还没准备跑，周围的少奴立马大叫：“有人要逃跑！有人要逃跑！”
　　白龙还以为这几个人要去帮小黑，谁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泼了一身黄泥，随后几乎是被扛到了城墙上。“跳！”白龙被另一个人拽着跳下了城墙。
　　此时小黑骑马飞奔出了城门，把追赶的士兵通通甩到了身后，一骑绝尘跑到了城外的大平原。嗖的一声，一只箭从小黑的脸颊边飞过，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在小黑身边的土里，小黑似乎完全没有害怕，直直地向前奔驰。
　　“他这样不是送死吗？”白龙激动地说，“他迟早会被射死的。”其他几个人没有说话，白龙想起身去救小黑，却被死死按在地上。“这就是小黑的计划，你必须好好呆在这！”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小黑的眼神无比平静，如同大海般深邃，又如深山般静谧，“只要我吸引到了箭塔和地面上的士兵的注意力，应该就没有人会发现你们逃跑了的，到时候就需要所有人喊几声了。”
　　“你能跑掉吗？”
　　小黑摇摇头，他回头看了看早已睡熟的白龙，眼里没有任何悲伤与无奈吗，反而有一丝慰藉。接着他又反过头来说：“明天你们要是到了城墙外，千万别急着跑，如果我死了。”小黑在这停顿了一会儿，“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收尸，万一你们这时候逃跑说不准就会被发现了，我觉得你们最好是能趁着夜色逃跑。但是也不一定，毕竟事情瞬息万变，你们切记见机行事。”
　　五个人听到这儿，纷纷跪拜行礼：“救命之恩，来生定当涌泉相报！”小黑也作揖回礼，只是他并不奢求任何人对他怀抱感恩之心，这是他对自己的救赎。
　　小黑随后教了他们能治热病的药草长什么样，教了他们服用的方法，似乎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他走到窗边，最后再看一眼这座深坑，曾经想要离开的这里，不敢离开的这里，终于要离开的这里，带给了他无数痛苦的回忆——

　　“嘿，石峰！”小黑回过头，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孩。
　　“妹妹她怎么了？”石峰蹲在那个女孩身边问。
　　石铃摸着她的额头说：“她全身都在发热，舌苔发黄，这些都是热病的症状。”
　　“热病？严重吗？”石峰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之前就是因为热病，我们部落不是还混乱了好一阵子吗？幸亏酋长去各个部落求药，才终于阻止了病魔的肆虐。这次如果没有大夫来给小妹看病，恐怕......”
　　石峰立马跑到牢门前大喊：“来人啊！来人啊！”喊了一阵，两个士兵提着刀赶过来：“吵什么吵？”
　　“我的妹妹生病了，你们快找个大夫来救救她！”石峰恳求道。
　　士兵打开门，一脚把石峰踹到地上，开始骂骂咧咧：“你以为这是哪啊，还大夫，没死就干活，死了就扔山里去！”转身关上牢门离去。
　　“姐姐，这怎么办啊？”他爬到石铃身边，一边流着泪一边问。石铃望着满头大汗的石姝，心里如火烤一般煎熬。
　　“我们只能逃跑了。”逃跑？石峰听到这两个字浑身一哆嗦，他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如同十八层地狱下的小鬼，要把人生吞活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这是石峰万万不敢做的。
　　“听好了，明天中午铃一响，你就抱着妹妹去墙头，等他们人都去吃饭了，你就和石姝一块跳下去。”
　　“那你呢？”
　　“我去正门逃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听了姐姐的计划，石峰心里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少，根本就是乱来的方案，没法保证任何一个人绝对能活下来。
　　铃姐陪在石姝的身边睡着了，而石峰自己窝在墙角，睡不着。
　　睡起来的一整个上午，石峰都没和铃姐说一句话，他不敢表达心中的恐惧，只是紧紧抓住姝妹的手。
　　“石峰，时间到了。”铃姐看着一队士兵离开之后，打算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石峰站在原地，身边的石姝已经神志不清，勉强靠着本能支撑着。
　　“我不敢。”石峰弱弱地嘟囔道。
　　“什么？”铃姐没有听清，凑到了石峰面前，反而把他吓了一跳。
　　“我不要逃跑！我不想死！”石峰突然大叫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你不管姝妹了是不是！她这么小，撑不了多久的！”
　　“那我呢？我死了你就不在乎吗？”
　　铃姐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慌张，迷茫，害怕。或许是自己太过强势，太不近人情，忘记了石峰的幼稚，他的自私。
　　石铃蹲在石峰面前，收起了往日的严厉，带着微笑说：“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着，知道了吗？”还没等石峰理解这番话的意思，铃姐抱起石姝一跃跳下了城墙。
　　石峰跑到墙头向外望，铃姐已跑出数米远。
　　“有奴隶逃跑啦！”警戒的士兵不出所料发现了逃跑的二人，立马指挥弓箭手爬上城墙。几个士兵把站在城墙上的石峰推开，来到墙头摆好架势，横拉弓弦。
　　石峰望着这些士兵的背影，一只一只箭从他们的指尖飞走。
　　如果我上去抱住他们，或许能多争取一些时间吧。如果我去把箭袋抢走，或许就能救下铃姐和姝妹了吧。
　　士兵们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弓箭，石峰呆坐在地上，好像自己的身体中有些什么东西被抢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等会儿，还有一个小的在动！”石峰突然有了力量，爬到城墙上，眼前的一切让他心如刀绞，铃姐的身上插满了箭矢，血流不止，一动不动。
　　石姝从铃姐的身下爬出来，站起身，望向了深林，又望向了城墙。石峰凝望着她的双眸，好像在她的眼里也看见了自己。他看见了一支箭从自己的身旁飞过，他看见了那个士兵得意洋洋的微笑，他看见了那天的太阳很亮，他看见了眼前的黄土渐渐被鲜血染红。

　　“好痛啊，铃姐。”小黑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着，“真的好痛啊，小姝。”马蹄扬起的尘土包围着他，红色渐渐在他身边晕开，“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