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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面妆 ...

  •   我叫阿婉,是深深寂寞后宫中服侍嫔妃的一介小宫女,我有一位娘娘,她的闺名是徐昭佩,世人皆唤她为徐妃,她是很特别的娘娘,如果可以,我希望世人别怪罪我家的娘娘。

      ***

      我家娘娘已过了年华,但她依旧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都是那样的曼妙,那日,我家娘娘身着一袭海棠红,妩媚娇艳,在那之前她还笑着跟我说,这是陛下当初迎娶她时为她订做的嫁衣,即便那时陛下不知他娶的妻是圆是扁。

      我家娘娘立在那古井的石边上,不是我无动于衷任凭我家娘娘这样无理取闹,而是娘娘这么吩咐我,要替她好好看照陛下。

      娘娘仰头望向那一大片灰濛濛的夜空,没有星辰没有玉盘,是个黯淡无光的深夜,她开口,嗓音宛若黄莺,清新脱俗,可语气裡尽是满满哀戚与绝望。

      “萧绎,我要先饮了那孟婆汤,然后……忘记此生此世的你,生生世世地忘记你。”她一身子的萧瑟,就这么说了一句,一个纵身飞跃了下去,没有犹豫没有不捨,就这样毫无悬念地跃了下去,飞下那几丈高的深井,深深埋葬,从此不在。

      娘娘,您知陛下就站在您身后,所以您这么说,您让陛下觉得您对他再也无爱只有恨,陛下也就不会缅怀您甚至他能再也不在乎您。

      娘娘,您总是这样狠心对待自己,有哪个女子能像您这样?

      ***

      萧绎。萧绎。萧绎。

      不管陛下的身分如何,我家娘娘都这样唤陛下,不是夫君不是陛下而是萧绎,好似娘娘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萧绎是她喊的是她唤的,独独是她的而已。

      现今帝业不稳,四海八荒的各国还在争斗天下,陛下大半时间都在舞文弄墨可大权在握,怎不利益薰心?又有谁知晓他前些年不是在韬光养晦?在先帝晚年,陛下大灭伦理,于是当他登基之后,往往提出政见就有大臣反驳他,甚至说他只有一隻眼看不真切这世间。

      从小,陛下因病而失去一眼,从此独眼看世,造成他心理的一个介怀,心性自然更加会胡乱猜疑。

      ***

      恰巧,今日是众嫔妃被君王临幸的一日,然而正是娘娘被陛下给选中,我真心替娘娘开心。

      “娘娘,您怎么画了这样的妆?陛下看到一定会不开心的!”当我看到娘娘为了陛下的到来而梳妆打扮本是开心,可不料娘娘竟画了这妆,差点没呕一口血当场昏厥,但娘娘却不以为意还很开心。

      “不开心?早就不开心很久了,我现下只不过寻开心。”娘娘从不自称什么本宫还是什么妾身之类的词,她总是这样豪迈坦率地自称:我。

      “娘娘!”我简直可以预见待会陛下是怎样的怒气奔腾,就我家娘娘这样无关紧要,娘娘您不想活,我还想活命啊!

      “好了好了,就妳聒噪,去去去,别在我面前添乱。”娘娘懒得理正在哭天抢地的我,挥了挥手把我赶到一旁去,正当我要开口说什么就见陛下默默地走进寝宫裡,他意识我别出声让我出去顾门,我一开心就奔向门口和其他宫中的宫女替娘娘他们顾起门来,一时半会忘了陛下会看到娘娘的妆……

      没多久我就听见陛下的怒吼以及陛下怒气冲冲地走出殿外的身影。

      “娘娘!您有没有怎样?”我赶紧奔回寝宫中看娘娘有没有受伤,看陛下是不是下了狠手,经过我裡裡外外的检查,娘娘完好无缺,我这安了心才继续说,“娘娘,不是奴婢在说,您的妆确确实实会惹恼陛下!”

      娘娘自陛下离去后没再多说一句,即便我在一旁唧唧喳喳地碎唸着,她也不为所动,直到我见娘娘似乎真的受了大打击准备离去好让娘娘一个人静一静时,娘娘她叫住了我,声如蚊蚋,轻声细小。

      “阿婉,”娘娘顿了顿,遂后这么说,“萧绎从来不听我说,这我该知道的,可我就想和他说,若他在意他的眼睛,那么我就顶着这半面妆容见人,若世人要笑,我就陪他一起被世人笑。”

      我没了声音,只是看着娘娘这么说,世间上有哪个女子会顶着半张脸见人?这样的不完整、这样的难看,谁愿意?可陛下认为娘娘这么做只是为了嘲笑陛下是独眼,殊不知娘娘是这样的情怀,他家娘娘对陛下是真真有情的。

      ***

      自过了那日,时光如梭,好几年光阴过去了,陛下再也不曾踏入娘娘的寝宫,那次娘娘的半面妆容真真惹恼了陛下。

      娘娘本就是个豪放的女子,会饮酒是常事,可自陛下再也不来娘娘寝宫后,娘娘已经不是在饮酒而是在灌酒,几次娘娘总会在宫裡的亭中月下饮酒,每每陛下见着了总会上前关心一下,谁知娘娘偏偏喝了个醉就一口酒嗝打上来便吐了陛下一身,每每一看我都吓到一颗胆差点破了,最重要的是,娘娘就只吐在陛下身上,屡试不爽。

      然而娘娘也不知怎地竟和其他男人胡乱了起来,我劝不住娘娘这般作为。世人皆嗤笑陛下和娘娘,也不知陛下为何容忍娘娘这般,是当真无爱无情了?还是另有隐情?

      有次娘娘招了个朝臣,叫季江,长得倒是俊美、颇有才学,他便叹娘娘:徐妨虽老,犹尚多情。

      不过宫中若有失宠的姬嫔,娘娘视为知己,常与她们交杯对饮,不过当她发现倘若这之中有人或宫女怀有身孕,她便会狠心杀了她们。

      我想,娘娘对陛下定是没死心的吧!

      直到最后这一次,娘娘和贺徽长以情诗往来,陛下得知后是怒火中烧,恰逢陛下的爱姬生子去世,怀疑是娘娘下毒害死便逼着娘娘自尽,送了一壶鸩酒来给娘娘,可娘娘之后却是投井自尽,最终被草草埋葬于江陵的瓦宫寺旁。

      那是我家娘娘的后半生,你们一定觉得娘娘该死,这样的结局是便宜了她,可你们谁知娘娘的心思呢?

      在陛下未逼娘娘自尽前只是将娘娘关在寝宫裡不准踏出院子半步,那日午后,娘娘立在窗边,凝望着窗外那赤红高耸的宫闱,我亦跟着娘娘久久不动,直到日光微微倾斜,染起了天边一点胭脂,娘娘才开了口,嗓音是如此美好……

      “阿婉,我是个□□的女人。”

      “阿婉,我是个善妒的女人。”

      “阿婉……我是个很糟糕的女人,跟在我身边是不是让妳很难堪?”那是娘娘第一次这样对我说,娘娘从来都是心高气昂的,我愣了愣没答应,娘娘微笑了起来,勾勒出那心底忧伤,“阿婉,谢谢妳还在我身边。”

      “娘娘,您别这样灰心,说不定这次陛下也只是发发火,如同之前他都不曾责罚您。”

      娘娘将视线定在我身上,她垂下眼眸,轻轻地摇了摇头,“阿婉,妳该懂得,妳都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

      “娘娘,陛下是爱您的,他定是捨不得您。”不知为何我能这样肯定,这样肯定陛下对娘娘有情。

      “萧绎是帝王,自他是一国之王后,我与他之间不再是两个人的事了。”这王宫裡到底是怎样的複杂?我是一个小小宫女,我自然不懂。

      那夜,月升星涌,原以为是这样静好可谁知一道圣旨下来打破了这平静,娘娘没有平常的跋扈气势,而是淡然地接过圣旨,然而我接过那一壶鸩酒递到娘娘的面前,娘娘平静地看着我端着的东西,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半点激动的情绪,宛若娘娘都知道了陛下会怎样处置她。

      ***

      自娘娘不在,我依旧留在娘娘的寝宫中,每天收拾打扫着,坚信总有一天娘娘会回来,娘娘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可惜,这只是我一人的痴心妄想。

      这日傍晚,我收拾着娘娘使用过的女红针线,门边却出现了一抹明亮刺眼的金黄。

      娘娘曾这么说:多少人拚了命去追逐日光,可谁又会明瞭若太接近日光是会被灼得伤痕累累?

      我知晓,娘娘说的是陛下,那九五至尊的帝王。

      “妳为什么还在这?”陛下冷着语气问我,而我缄默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还在这呢?或许我是在等一个答案,我想替娘娘等个答案。

      “徐妃已经死了。”陛下的一句话将我打回原形,是的,我的娘娘──徐妃已经死了,而我却还在这裡等她。

      “陛下,娘娘不是……”千言万语全部涌上了嘴边,我好想告诉陛下,娘娘是爱您的,娘娘不是那么糟糕的女人,娘娘只是……只是……

      陛下手一抬,让我激动的情绪止了住,他望着我眼底悲伤,苍老蜷在他的眼尾,慢慢地蜿蜒攀附,瞬间,我只见一位普通的中年男人。

      “阿佩是死了……”陛下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声音低迷,“她死了我也活不久了。”

      陛下说完这句话便离开,我当下是愣了,我不知陛下这样说到底是否对娘娘有情,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因素。

      过没几年,陛下确实死了,死于一次动盪中,在这板荡溷乱的朝政中。

      兜兜转转,也只不过是那些朝政中的利益野心,为了娘娘和陛下,我继续待在这些王公贵族身边,我想向世人证明,就算你们亲眼瞧见的也不算真正的事实。

      ***

      “昭佩,爹爹的好闺女,萧绎这人野心不小、手段也狠,若不尽早斩草除根妳也会遭殃的。”徐昭佩是将门之后,她的爹爹是名将军,在朝政中每个臣子都有自己所支持的一派或皇子,可她爹爹支持的不是自己的女婿而是其他皇子,她的爹爹总对她说要防着萧绎、要对付萧绎……他们都以为她与他不是建立在幸福的婚姻上,所以才处处这样对她说,事实上,她多想说,她爱萧绎,很爱很爱。

      所以当初她得知她爹爹要与其他皇子逆谋伤害萧绎,她一方希望保全家族一方希望萧绎可以平安无事也不为难,她便开始天天找萧绎的不顺心,他们俩不是本不合而是萧绎多猜忌,她又不愿多解释于是折腾着他俩总是不欢而散。

      她傻得开始堕落自己,□□、善妒……她想让萧绎休了她,可萧绎没有半点意思这么做,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她俩的姻缘断了,即便她有多么不捨多么希望她能和他白头偕老,可事实残酷,不容得她任性天真,所以她总是这样矛盾,一边狠心拒他千里之外,一边柔弱地希望能依偎在他身边。

      直到最后,她爹爹死了,事情东窗事发,为了避免祸害家族,她希望以她一死换全家族平安,也让萧绎不再难做人,她给他的难堪实在太多了,她没奢望他能不计前嫌,所以当他送来一壶鸩酒,她就知道他对她还算仁慈。

      可她不愿如此,她必须做得更加决绝,于是她选择在他的面前跃下那方深井,对天地誓言,说她要忘了他,生生世世忘了他,可谁能明白她半刻也不想忘了他,她多想说:萧绎,我一点儿也不恨你,一点也不恨。

      徐昭佩以自己的方式来护着萧绎,最终的下场竟是被后人唾弃、被世人不齿,她可以不在乎那世俗的眼光,但她在乎她的夫君,她的萧绎。

      ***

      我的娘娘,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自己,有哪个女子能像您这般?

      我的娘娘,陛下他当初真没要赐死您啊!他早就把毒酒偷天换日,可您竟是选择投井,那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啊。

      我的娘娘,陛下对您是爱的,多少次我瞧见他在您的寝宫中一人独自坐到天亮,看着您所留下的每一样事物,摸着您留下的每一样事物,当陛下在一次的谋反中,他没有闪避对方的攻击,我想他是想随您去了。

      我的娘娘,您要走慢些啊,陛下才能追得上您啊!

      我的娘娘,阿婉,真心希望下辈子您再也不是帝王之家的女人,而是个平常人家的女人,能和自己最亲爱的丈夫、孩子一起到老一起相伴。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改编自萧绎和徐昭佩二人的故事。
    因《金世》暂更,就更其他短篇给大家垫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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