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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李文和遇兄平生火,薛燕宛牵线被婉拒 ...

  •   整个大明宫陷入黑暗中,三十四年来,李珩第一次如此害怕,害怕到颤抖,他睡不着,他知道天子与他说的只是冰山一角,昨天赏他金骏眉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为人看重、被父亲当做庇护李家的工具的皇十二子了,也不是那个把他打发出去当他的自己的眼睛,回来在凤藻宫挑灯夜谈,姐姐劝不住就只能备酒备菜备果子的姐夫了。他是天子,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人。或许他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他觉得自己可笑,他还以为是舅子给他报信,还因为查亏空劝说李旦不要沾,原来天子是安排的许家,也是因为这起子事情查的亏空,那个李旦,就更不必说。他一闭上眼睛,都是小时候,那时候他去王府里看姐姐,在草堆里逮蚂蚱,姐夫看了也过来帮忙,那只蚂蚱终究没过冬,死的时候他还给好好儿的埋了,难过了好几天。他父亲打他,姐夫替他说话,后来把一众人遣散了一边替他上药一边劝他好好读书好好学习经济学问一边和他互相嘲讽取乐。他办完差事在凤藻宫和天子彻夜说话,大骂这个道台那个巡抚,喝了两杯酒,天子还打趣他文和出息了,酒量也变大了。
      他一夜没有睡。
      回不到过去了,或许那只是他的过去而已,天子,或许从来都是那个天子。
      下了朝,天子仍旧在东暖阁召见,二人仍旧坐了,天子叫人上了果子并两壶酒,天子笑着看他:“昨夜里没睡好?朕原本想着你心大,告给你了,早说朕就慢慢告诉你了。”李珩只能含笑道:“臣这个人主子知道的,在外头办公放马怎么着都成,一沾了帝京的地儿就矫情,这也不惯那也不惯。”天子哈哈大笑:“你那个德行,怎么历练了这么久还没长进!到底叫你母亲和你两个姐姐惯娇坏了!”李珩只得陪着笑,内心却是苦不堪言惶恐至极。天子叫人倒了酒笑道:“尝尝,你姐姐宫里的手艺,和当年是不是一个味儿?”李珩端起抿了一口,笑道:“可不是么。”二人便聊起各色战役军情各色民情地势各色沿途吏治。
      忠义府内,李璜那边准备接风洗尘,李琛因着腊月里时时日日备办给公主供香烧纸,也住在了公主府,萧瑛也是时常和李珒拌嘴,大了闹得院里鸡飞狗跳,小了便是日常饭桌上挑一两样菜也拌嘴,许氏守着静训,吃了那焦大夫的药,倒是身上好些,能走动了,大多时候仍是懒着。阖府孙辈除了上学的与病着的皆日日往老太太那里凑乐。公府之内热闹之处热闹,安稳之处安稳,日子细水长流。
      腊月十六日,李璜回来了,傍晚进来大明宫,天子与李珩仍在东暖阁,天子听了便叫进来东暖阁,李珩瞬间一身冷汗,李璜进来见兄弟在这里且诧异,跪拜行礼:“臣叩见主子万岁!”李珩已是站起身来,天子瞥了李珩一眼,对李璜道:“回来就好,你那份述职的折子朕看了,有几处朕看着不大清楚,朕圈了晚些叫人送过去,你另说明了送进来,现下你且回去。”又转而对李珩道:“朕留你这些日,大体也明白清楚了,你和你兄长一起回去罢,朕另叫太医院去看你姑娘。”兄弟二人便跪安。
      二人并驾策马,一路上李珩皆是惊魂未定怒其不争,故而板着脸不说笑,李璜笑道:“你小子是怎么了,我瞧着主子对你,朝野也不至于叫你受了气,怎么了大哥回来你不高兴?”李珩打断他,没好气道:“巴蜀的那女孩子家已经告到登闻鼓院了,且已上达天听,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便策马而去,李璜一惊那女孩子家告到京城,二惊天子毫无反应,三惊登闻鼓院直属皇权,未见明文,李珩却知道。于是便想着回去要与李珩聊一聊才是。且说李珩策马进了忠义府街口,便有鞭炮乍起,惊得马儿扬蹄奔动,也亏得他久在沙场历练,极老练的控制住了马,也是无妨,只是心思一时乱到了极致,一是天子,二是家中兄长子侄惹是生非,三是女儿之病,断喝道:“放你娘的炮!屎糊了眼了?是我!”门前下马在众人惊异中气愤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众人从未见过李珩骂粗口,李珩是个翩翩公子,但为了和军中士兵打做一片,学了不少粗口,刚开始还极拗口,后来日日和他们待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已有门上的人把李珩发火的事情告给了许氏,许氏正在绣女儿的荷包,静训趴在母亲背上,许氏只笑道:“知道了。”静训倒问:“父亲为甚么发火呢?”门上的那婆子苦笑道:“这这这···”许氏知道她定也不知笑道:“你且去罢。”婆子走后,静训看母亲不在乎这事,便也只是趴在母亲背上:“母亲,母亲。”许氏缓缓道:“训儿,你记着,不要多问,什么事,能少问一句就少一句,待会子你也不要问父亲,知道了么?”静训哦了一声。李珩进来,看妻女这般光景,火气消下去大半,反生凄凉落寞,静训看李珩进来,直起身子站起来笑道:“父亲回来了。”李珩走近,张开手,笑道:“过来过来,父亲都想你了,来抱抱。”静训走到炕沿,扑进李珩怀里,李珩抱紧了女儿,他心里对女儿在宫里待了六年的惊恐和歉意,现在也是渴望温暖,笑问:“丫头,我瞧着好多了,还难受么?”静训笑着抱着李珩的脖颈道:“好多了,父亲的大夫真厉害。”李珩一边抚女儿的头发一边对许氏道:“年下给焦先生备份礼。”许氏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道:“自然。”她觉得李珩反常,突然这么柔情,仿佛一下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李珩抱着女儿转圈取乐,把女儿逗得咯咯的笑,抱着她坐在炕上:“训儿,训儿今夜陪着父亲睡罢!几天不见训儿,父亲想的难受。”静训记得母亲说的不要问不要问,只是搂了李珩的脖子笑道:“好,父亲是和训儿睡训儿的床还是睡父亲的大床?”李珩抚过女儿额前的碎发道:“你想睡哪儿?”静训想了想道:“训儿喜欢父亲的大床。”李珩笑道:“好。”许氏竟然隐约间看到李珩眼角的泪水,她觉得莫名的心慌。
      这时候碧云笑着过来:“老太太听闻爷发了火,还以为在屋里摔东西呢,不敢叫旁人来就叫我来了,没想着这么温馨的样子成幅画儿了。”许氏笑道:“碧云姐姐好。”静训亦道:“大姑姑好!”李珩笑问:“老太太甚么吩咐?”碧云道:“大爷回来,老太太叫六爷六太太坐陪呢。”李珩低头逗弄女儿道:“我不去了,实在不成你就说我在屋里砸东西发疯呢。”碧云眼里的李珩都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尴尬,许氏便拉着出去厅里道:“姐姐还是先去罢,我瞧着爷今晚上不大对劲儿。”碧云看了一眼,帐缦隐约里看见他和女儿正在玩笑,叹了口气道:“成,我就回去了,跟老太太说六爷在宫里侍驾累了歇了。”许氏笑道:“多谢姐姐。”许氏回来仍坐着刺绣不说话,一会收了工,笑道:“训儿,荷包绣好了,训儿看看喜欢么?”静训笑着回头看,李珩腾出一只手来接了,放在怀里小人儿的面前,笑道:“喜欢吗?”静训道:“喜欢!”李珩道:“那训儿喜欢的东西舍不舍得给父亲?”许氏在旁笑着嗑瓜子,静训道:“父亲喜欢就给父亲了,我再让母亲给我做一个。”李珩道:“那世上只有一个的东西,训儿舍得给吗?”静训道:“训儿喜欢父亲,舍得!”李珩亲了亲静训的脸:“好闺女好闺女!”许氏见李珩实在不对劲道,笑道:“满意了?得意了?高兴了?你爷俩就快进屋里睡去罢,训儿玩了一天了,再不好好歇,明儿又喊难受了!”
      李珩抱着静训进了卧室,将女儿放在床上,便有丫头过来伺候洗漱更衣,一会子李珩便哄着女儿睡,原先女儿在旁搂着,一会子静训忽而做了个噩梦似的,李珩便把她抱在怀里,他平躺在床上,女儿趴在他身上,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就这样抱着,一会儿许氏进来洗漱罢了,熄了灯火,躺在他身边,借着月光,看着他眼角一滴泪划过,手上还是轻轻拍着女儿,女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知道绝不只因为女儿的病,但其它的她不知道她也不好插嘴,她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极轻声道:“还劝我呢,我都看开了,你却看不开了?这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李珩低头看了一眼女儿见她仍旧睡的安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不是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李珩偏过头轻声笑道:“几日不见参起禅来了?”许氏轻啐了一口笑道:“这便参起禅来了?那起子和尚道士不打死你呢!”
      第二日,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李珩,仿佛昨夜失态一场梦一般不真切。
      后几日,但凡老太太来请的晚饭,他便和许氏过去坐坐,但凡李璜请的,都推了,腊月二十一日,府里已经开始大肆热闹的置办起来,晌午,静训在里屋看书,屋子里的丫头们在外间儿剪窗花、绑流苏穗子、打络子、配香粉香袋、绣福字百花,许氏坐在榻上吃茶,大太太薛燕宛和薛菡生来了,看乌压压一地人有头脸的坐着凳子,排不上的小丫头的扯了垫子坐了地上,地火旺盛,也不妨事,许氏见了,忙起来笑道:“大嫂子。”薛菡生笑着行礼:“见过婶子。”三人便外头大厅坐着,许氏与薛燕宛坐在上头,薛菡生坐在底下,许氏笑着寒暄:“大嫂子这两人可还忙?”薛燕宛道:“其实能比你这好到哪里去,也不过有媳妇看着呢,只她就惨了些。”手指着薛菡生笑着,薛菡生只是低眉浅笑。许氏笑道:“姑娘家家都是这样过来的,瞧着的确瘦了些。”薛菡生笑道:“可是呢?姑姑还嫌我胖些,如今倒好了。”许氏薛燕宛二人便笑做一团。许氏笑道:“我瞧着这姑娘真好。”薛燕宛笑道:“可是呢!她老子宝贝的不得了,三天两头的打发人来问,我说你姑娘都出嫁了,李家是书香仕宦大家,况我在这门子里,你还怕你姑娘受委屈不成?不听!要是你家姑娘出嫁,我瞧着老六怕以后有增无减,还不住人家家做个倒插门丈人算是好了!”那一日李珩和许氏往老太太那里说的时候,李珩当着几个人说过,大夫说这个病要折静训的命,故而这样说也是讨个许氏的喜欢,许氏心下难过,听了这话悲喜交加,脸上笑着答应着:“嗳!嗳!”
      薛菡生笑道:“上月我叫人送来了几斤枸杞,妹妹吃完了没有?前儿我们家老八送了两斤来,拿过来罢!”薛燕宛对菡生道:“你上月那枸杞我就没拦你,后廊子上的苦坬子,送来的我们都只是收着就赏人了,哪里吃的,你实心眼子当好的,巴巴儿从老太太那里讨了来!你那混账兄弟这两年手里的东西不干不净,你妈都不吃,你还收他的!”薛菡生悻悻的笑着,薛燕宛对许氏道:“名悦,我们鲁阳侯家世代读书入仕,却不知混账了他们这一辈,不比你们许家的孩子都好,东西也好。”许氏只当她要来因为大老爷的意思,却不知为何把菡生拉了来,说了这些话,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许氏道:“我们许家哪里比的侯门公府呢。”薛燕宛道:“这李家赫赫扬扬,并非是所有的王公都是如此,薛家哪还有什么,不过原来的空架子。”
      这会子李珩打外头进来了:“哎呦,大嫂子说媒来了?”薛菡生起来行礼道:“六叔。”薛燕宛和许氏站起身,薛燕宛笑道:“许你们李家和漕运府结亲家,不许我们?六弟这早晚回来了?”李珩道:“这两日朝里忙罢了,回来捯饬捯饬吃个午饭下午往军营里去。”又问许氏:“丫头呢?在里头?”许氏笑道:“你再不想别人,在里头呢!”李珩进了里间儿,许氏方知道是结亲之说,薛燕宛道:“既六弟说了明白,我便道了,菡丫头有个妹妹,人品样貌不在她之下,如今十六岁上,想着你家的公子好,便想把这个事情说下。”许氏笑道:“如今漕运府还能怎样呢,早些年国策放在漕运府织造局头上,听闻祖父辈说是赫赫扬扬的,只恨晚生了几年,如今的威重不过当年的意思,都是几十年的人家了,我们更不比你们这等大家子,越发不成事,更何况我是说话不算数的。”桂子过来:“太太,姑娘找呢!”许氏道:“不是爷在那里?”桂子笑道:“太太,姑娘找太太,爷在不在有甚么相干。”许氏笑着起身道:“我糊涂了,那小冤家磨人,大嫂子,菡生,改日登门道歉。”薛燕宛看这,大没意思,笑道:“不必,你且忙去。”
      进了里头,见李珩在炕上笑着看着她,许氏笑道:“知是你呢,训儿好好儿的叫我作甚么。”李珩见小丫头们赶活儿,起身道:“里头说话罢!”便到了后头台子上,夫妻二人相对坐了,李珩笑道:“果是说媒的事?”许氏斟茶道:“这便奇了,我一心只以为她来为你不见大哥哥呢,你如何看出来的?”李珩笑道:“自家门子亲上做亲,老话儿了。说到底你怎么不应?”许氏道:“爷这话没道理,我为何要应,当我们许家人都和我一样,眼皮子浅往侯门公府里钻呢?”李珩见她娇怯的模样,不禁拧了把她的脸,许氏打落他的手:“怎么不去瞧训儿?”李珩道:“丫头读书呢,安安静静的,不忍心打扰了。”许氏道:“唉?爷说鲁阳侯府一向看不上我们这样漕运府织造局的江左一带人家门户,怎么要和我们家做媒呢?你们爷们儿这里头门道懂得多,何不与我说一说呢?”李珩暗忖是因为那夜自己闹并李旦说了甚么,很明白的局势,如果莱阳侯下马,天子很有意叫漕运府兼任,一来许家世代在江南又是先帝挑中的,有本事也懂江南一带的规矩习惯,能迅速稳住盐铁,最快补上亏空,二来,此番暗查,天子没有查出许家的毛病,心里还是很称许的很满意的。如果漕运和盐铁担在一个人肩上,便能与最得脸的织造局并肩,加上自己这个女婿亲家,自然能缓冲甚至消解莱阳侯对鲁阳侯一族的冲撞。这些他不会和许氏说,他也怀疑自己,天威难测,圣意难以揣度。李珩笑笑道:“你问她去,问我呢?”许氏笑着道:“偏你这个人,大没意思!你和大哥哥是生甚么别扭了,亲兄弟,还打算一辈子不见?”李珩没了笑颜色,低头喝茶:“你不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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