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见过你》潜疏

2、第二章 判官笔1

　　其实后来沐坤偶尔会回忆起初见这人时发生的事儿，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直十分恪守原则，不与同事搞暧昧，不跟与案件有关的人员有牵连……等等。
　　这两点在今天之前沐队长都保持的相当好，于是他在今下这当口一边保持微笑一边内里盘问自个儿的不正常，末了还拿一双厉眼瞅着空儿将少年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以确定他是不是什么“非正常人口”。
　　检验结果立马就出来，沐坤没看出半点异常，于是只得抽了抽鼻子，忍下突如其来的烟瘾，将自己的失常归结于太久没谈恋爱的缘故。

　　“想什么呢，办案专心点儿，”薛铭右胳膊肘肘他一下，低声说：“人小孩儿说见过你，真假的？”
　　“记错了吧，没印象，”沐坤手上一支笔转的飞快，嘴上还叼着笔盖儿，说话时气流都压低了，眼神往另一边一瞟，流转一圈又不露痕迹的收回来，“姜哲那儿问到什么了吗。”

　　方才同少年对视一眼，沐坤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受，就像是有人在揪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揪起，不疼，但是麻麻痒痒，带起一股酸软。他对自己这状态十分不满意，也无暇估计少年到底说了些什么，当下将人抛给姜哲询问消息，自己捏了只笔在旁边走神。
　　“什么也没问到，那小孩儿不开口，”薛铭找身边的乖巧立着的小曹拿了瓶水——这娃儿头一次出任务，看什么都新鲜。薛铭看他模样想到了以前刚进队时的自个儿，没来由笑了一声，牵连着小曹耳朵一动，悄悄红了耳朵尖儿。
　　沐坤瞧着稀奇，上手想捏，就见小曹捂着耳朵躲开，隔着远远地睁着大眼睛瞅他们。

　　“这小孩儿挺好玩儿的，以后都能带着。”
　　“想当年我刚进队也是这样，单纯可爱，又懂事儿，啧，结果遇着了你这老王八蛋，”薛铭刚拧开瓶盖，手上捏着正回忆以前时就让沐坤顺走了，没好气道：“靠，土匪。”
　　站得远远的小曹同学看见薛铭手上的水瓶被无良队长拿走，立马上前来又递了一瓶，比刚刚还要周到，瓶盖儿都是拧开的，看得小心眼的沐队长眉毛一挑，挤出个皮笑肉不笑出来。
　　薛铭嘴角没忍住勾了勾，立马强压了下去，那笑容硬憋的生生跟沐坤有几分相似，“干嘛吓人家小孩儿。”

　　沐坤此人知觉极其灵敏，如今灵巧的在薛铭勾起的嘴角和小曹通红的耳朵尖儿上绕了几圈，敏锐的嗅到了点不寻常的意味，眼睛微眯了眯，果断在心里道：“有事儿。”
　　不过鉴于沐坤此人向来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个性，他只是拿他堪比x射线的目光好一顿乱扫，硬生生看得纯白良善的小曹同学头皮发麻，魂不守舍。
　　薛铭轻“啧”了一声，身体一偏，挡住沐坤的视线。

　　“沐队，问不出话来，什么也不说，”另一边，姜哲让随行的另一位队员看顾少年，走过来冲沐坤摇摇头，“一直发抖，还裹着那身奇奇怪怪的湿袍子不放，”他压低声音，“可别是昨晚上看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吓傻了。”
　　沐坤下意识往那边瞟了一眼，就见那少年眼眸正巧落在自己身上，见他望过去也不躲闪，一眨不眨同他对视，末了嘴角还向上勾起一丝几乎不可查的弧度，微乎其微，让感官异于常人的沐坤捕捉了个正着。
　　软乎乎的，还挺可爱，沐队长收回视线，正儿八经的想。
　　沐坤手往少年那方向一指，“小曹，给人送瓶水去，顺便问问他……”他手无意识往兜里揣着的一块儿糖块摸去，想了想以前还没有过给嫌疑人吃糖的先例，便又把这念头压了回去，摆手打发道：“没事儿，去吧。”

　　约莫一个小时，两队完成交接工作，沐坤遣人在周围一片也没探查出个什么状况来，干脆叫了队员直接收队，临走时眼尖瞅着姜哲在不远处似乎是好声好气同少年说了些什么，那长相漂亮的小孩儿抬头往他这边扫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上了二组的车。
　　嫌疑人都是要带回队里询问情况的，这着装怪异的少年也不例外。

　　沐坤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根筋不对劲，只觉得思维集中不上来，总往一个地方飘，飘着又找不到源头，便这么晃悠悠的浮在半空中，走神了。
　　“困了，”沐坤捏了捏眉心，低声道：“我睡会儿。”
　　薛铭撇头看了他一眼，对坐在副驾驶兴奋的不行，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小曹比了个“嘘”手势，右手食指抵在嘴唇，还有点儿苏。
　　小曹呆愣了几秒，飞快转头不自然的拿手蹭了蹭鼻尖，悄悄摸摸的红了半张脸。

　　沐坤向来是个警惕敏锐的人，窝在车上这方寸地盘上施展不开手脚，拘束的很，因此闭了眼权当养神。没想养着养着思绪岔开还真入了眠，只是整个精神像是让人劈成了两份，一半留在车里还暗自念叨着座位伸展不开腿脚，另一半就已经飘乎乎晃悠着寻周公下棋去了。
　　他睡得很不踏实，似是悬在半空中，整个人不上不下的吊着，就这么模模糊糊的做了个梦。

　　另一边，少年跟人上了车，闷声不响窝在车后座的角落，贴紧车门，眼神不时往外头扫着。良久，他轻轻对旁边的姜哲开口，极轻的问了声：“这是何物？”
　　姜哲原本也正一瞬不瞬侧目小心观察少年，此刻听见他问话还是没太弄明白，“什么？”
　　少年抿唇，无意识往驶在他们前头坐着沐坤的那辆车看去，摇了摇头。

　　所幸这是一早上姜哲与他交谈以来头一次听见他开口，心道有戏，立马再接再厉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他声音低沉，跟哄自家猫主子似的。
　　“任、任君阳，”少年能敏锐的察觉到姜哲身上存在的善意，小声回答道：“吾名任君阳。”
　　他这说法还有些怪异，姜哲联系少年那身怪异的袍子，心里没得出个所以然来，施施然点了头，权当知晓了。

　　没多久车开回了队，沐坤让薛铭摇着肩膀叫醒，只觉梦还没做完就被强行打断，神识从梦中剥离强行拉扯回来贯进大脑里，一时间他整个脑袋像是被斧子砍了一下，钝痛不已，连带着脖子肩膀哪哪都疼，眉头紧皱，整个儿就像一大型火药包，不点就炸，看谁都不顺心。
　　这种不顺心一直持续到进了办公室吹了十几分钟空调冷气才稍微缓解下来，沐坤揉了揉额角，抑制住太阳穴源源不断的胀痛，往审讯室那边走。

　　往常他们抓到犯人或者嫌犯都是放那儿审问，一般没什么大事沐坤都不会过去，今天倒是反常。沐坤摸着鼻尖敲了敲门，把里面的姜哲唤出来，“怎么样了？”
　　“车上才问出来名字，到这儿了又什么都不说了，”姜哲把手上的报告递过去，“应该跟这小孩儿没多大关系，最多是个运气不大好的目击者，还给吓坏了。”
　　沐坤接过报告没看，他头还疼的紧，“名字？”
　　姜哲：“任君阳。”

　　“行了，你歇着吧，我来，”沐坤收了收满脸的烦躁，勉力扯出个笑容，惊得身边姜哲一哆嗦。

　　沐坤推门进去，同任君阳打了个照面。
　　少年也不说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坐在那儿，微垂着眼睑，乖巧的不行，看得沐坤走路的步伐都轻了三分，嘴角硬扯出来的微笑多了几分真实。
　　“任君阳，是吧，”沐坤轻声说，把手边的报告放下，像个邻居家大哥哥般问话，“多大了？”
　　任君阳低垂着脑袋，眼神不知落在哪个点上，沐坤压着想顺着他眼神瞅瞅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出神的念头，又问了一遍话。
　　半晌，那心不在焉的少年才恍惚的抬头，如同一只刚睡醒的小奶猫，对上他的眼睛，立马又飞转了去，细细的从喉咙管里发声说了句，“吾、吾方才，不曾听清……”

　　沐坤好脾气的再询问一遍，手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放到桌上，“吃糖吗？”
　　“年有二十了，”任君阳眉目惺忪的点点头，将糖块攥进手里，也舍不得吃，就只是攥着，然后趁人不备偷偷放进外袍的荷包里。
　　像个惜食的小仓鼠。

　　沐坤没注意他动作，皱了眉说：“你这话说的，也真是挺怪。”
　　任君阳藏好了糖，手还时不时探进荷包里摸一摸，“如何怪了？”
　　“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之乎者也都要蹦出来了，”沐坤瞥了眼报告，熟悉下流程，见少年也没像姜哲说的那样不开口，便照着流程一条条往下问：“你什么时候出现在凶案现场的？”
　　任君阳拧着眉回忆了片刻，艰难的摇了摇脑袋，“不知。”
　　他只记得闭眼前他还在翻着书卷，再一睁眼，就已站在暴雨倾盆的巷角。场景变换交替，一瞬间让他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时空。